人家忙,人家有会,人家的话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困难我们了解,情况我们研究,你们也要发扬自力更生的精神嘛。”
林东不跟人吵,也不跟人闹。
别人说完了,他就憨憨地点头,嘴里“是是是”地应着。
等别人一转身,他又跟了上去,把那份报告再往前递一递,把那张王家婶子的照片再往前亮一亮。
他就像一颗钉子,你把他拔出来,他换个地儿,闷着头,再把自己给钉进去。
跑了半个多月,鞋底磨穿了,嘴皮子磨薄了,脸皮也好像被当成了鞋底,在人家的门槛上反复地踩。
终于,地区的一个副手,被他磨得实在没法子,掐着烟头,对着他那张被风霜刻出沟壑的脸看了半天,叹了口气:
“小林啊,你这个人……我算是服了。这样,我帮你往省里递个话。”
县里的门不好进,银行的门槛更高。
县信用社的主任,扶着老花镜,把他那份关于靠山屯灾前多能“挣钱”的材料翻了又翻,最后慢悠悠地吐出一句:
“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你们拿什么还?”
一句话,把林东堵得半天没喘上气。
是啊,拿什么还?
厂房冲垮了,设备冲跑了,地里的药材全沤烂了。
整个靠山屯,就剩下一群不服输的人,和一身还不完的债。
林东没退。
他哑着嗓子说:“主任,我们是倒了,可根还在。我们靠山屯的人,就是我们的担保。”
“我们去年能从穷山沟里刨出个金疙瘩,今年就能从烂泥地里,再给它扶起来!”
“我们不借钱,我们是借一口气,一口能让我们缓过来,重新站起来的气!”
他把村集体现存的所有能算得上是“资产”的东西,连同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几十头猪,几百只鸡,都押了上去。
那不是贷款,那是拿全村人的未来在赌。
信用社的人,看着这个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的年轻人,沉默了。
靠山屯的信誉,林东这个名字在县里的分量,在这一刻,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最终,一笔低息贷款,批给了靠山屯。
经过一番抢修,电话线好不容易抢通了。
林东挨个给黄建发、孙掌柜,还有南边那几个大老板拨了过去。
他没哭穷,也没伸手要。就是把村里现在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谁家房子塌了,谁家地被淹了,谁家孩子上学没鞋穿了。
话讲得平平淡淡,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但电话那头的人,都听出了话里那股子被压着的哽咽。
没过几天,一封封电报,一张张汇款单,像雪片一样从全国各地飞了过来。
黄建发最直接,电报上就几个字:“顶住。货款已汇。另附三万,算我入股。”
沪市的孙掌柜,不仅提前付了预购山货的钱,还联系了一批旧的加工设备,说想办法用火车给运过来。
一笔笔钱,带着情义的重量,汇进了靠山屯那个干瘪的账户里。
林东坐在灯下,拨着算盘珠子,一笔一笔地记账。
算盘珠子“哗啦啦”地响,他没觉得松了口气。
反而只觉得,肩膀上那座无形的大山,又往上垒高了几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