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洛水河镇各街各陌均显静寂,唯有满春院灯火通明,车马盈门。
凡桃领着下人们穿过连廊,才入前厅,便见穷奢极欲的笙歌燕舞如潮似浪,淹没寻欢的花客。
袒胸露.乳的艳景层见叠出,一行人视若无睹,径直入了最边上的雅房。
缭绕浓香间,三名流匪似的男子坐于茶桌前,脚边扎着个鼓囊麻袋,旁侧有一名鸨母打扮的女子正着人奉着茶。
见凡桃来了,鸨母撇下几人迎上前去,一段水腰软若游蛇,行走间风情万种,只可惜有些跛脚。
“东家,这三位客官就是卖主。”
白无霜与李南山循声望去,一眼瞧见她面上的狰狞伤疤,潜意识里担心冒犯,避开了目光。
凡桃见此行举,却被戳中了痛处,眼底划过一丝阴寒。
她摆袖转首,只向面色不变的宋弦略一福身,算见了礼:“客官,久等了。”
宋弦不动声色地颔首:“东家,请吧。”
萝姑邀着她往前去:“我看过了,确实是上品。”
她小声提示着:“前些时日,塞外的郦家说想买个娇羊,用来宴请羌卫的奈木小可汗,这个恰好拿得出手。”
“奈木小可汗?”
听到此名,凡桃语气里多了几丝怪异的兴奋:“对美人来说,那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去向啊!”
她偏了偏头,身旁的伙计颇有眼色地上前,掀开了麻袋口。
一张极妍丽颜从灰麻粗布里探出来。
凡桃只一眼,就嫉恨得牙痒痒。
袋里的女郎一身烟霭朦胧的鹅黄轻衣。
即使手脚被捆束,也不妨碍软云绸带束出玲珑身段,更是因着口唇被勒上绑带,雪白香腮上两道红痕分外暧昧,一双潋滟秋眸湿漉漉地氤氲着水雾。
又见光亮,楚潇轻呜一声,卷翘的长睫颤颤簌簌,晶莹泪滴若抛珠滚玉,柔然涟涟砸落。
分外惹人生怜。
宋弦不觉攥紧了手中茶盏。
“哎哟,不愧是良家闺秀。”
凡桃弯身上前,挑起了她的脸:“果然与那些庸脂俗粉不同,哭起来都格外好看些。”
“那是自然的!”
白无霜笑着搓手,应道:“谁不清楚道上的规矩,必须得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才能卖做娇羊——掌上明珠,金枝玉叶,差得到哪儿去呢?”
“金枝玉叶。”
凡桃打量着美人的婆娑泪眼,歪斜嘴角戏谑地勾起。
她的蔻丹艳红指甲缓缓划过楚潇的脸颊:“我见犹怜啊……若将你卖去,奈木小可汗一定会满意的。”
李茂山眼见着她的尖利指甲如桨分波,在楚潇白净的脸上游走,几乎要留下印痕。
他心里有些发毛,暗自看了眼宋弦,只见自家将军攥着那茶盏,手上青筋都爆了起来,更觉害怕。
……可别捏碎了人家的杯子,现出些端倪就不好了。
李茂山连忙抢出那只无辜瓷杯,往宋弦手里塞了双结实的银筷子: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大哥,吃菜,吃菜。”
那边楚潇被束了口,无法言语,只呜咽着摇头挣扎。
凡桃犹不满足,存了心要看她花容惨淡,故意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道:“只是不知,最后享用你的,会是奈木小可汗,还是他的马?”
马?
她竟敢这般恫吓楚潇?
李南山登时头皮发麻,下意识望向宋弦。
已经迟了,一双银箸瞬息间从宋弦的手中脱出,以迅雷之势疾速射向凡桃。
李南山大惊——
这是想要她的命啊!
旁侧一道花哨身影反应却快,当即飞身而出,眼明手捷握截住了银箸。
——是那鸨母打扮的萝姑!
她竟然会武!
此番着实突兀,满春院其余侍从勃然变色,立马挺身护主,团围而上。
“大胆!”
“小小毛贼,竟敢在我们满春院动手!”
宋弦眼底寒芒不减,投袂而起,险些掀翻一桌的酒食。
但是,不等他动作,白无霜就扑身上前将他死死按下:“大哥!大哥冷静,让小弟我来说!”
他连连鞠躬,向凡桃赔罪道:“东家,对不住了!我大哥脾气冲,只是怕你弄坏了货,没有别的意思!”
李南山也赶上前解围:“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东家,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凡桃冷冷看着,甩手松了楚潇。
李南山连忙推了推宋弦。
宋弦看了眼楚潇,见她朝自己轻眨了一下眼,顿时梗住一口气。
李南山小声催道:“大哥!”
默了一瞬,宋弦撇过头去,冷声道:“抱歉。”
白无霜不懈地当着和事佬:“来来来,不说旁的,我们谈价!”
他殷勤地拖出张花凳:“东家,请坐。”
凡桃缓缓哼了声,撩裙落座于雅桌旁,侍从们后退几分,伙计适时奉上一杯香茶。
她拨着盖盏,随意扯出一抹笑:“既如此,开价吧。”
白无霜立即竖起根手指,压着嗓道:“一千两。”
“哟!”
这下,凡桃是真的笑了:“客官是不是在戏耍我?你去外头打听打听,我们满春院何时给过如此高的价了?”
“东家,货比货,不一样!我们这娇羊父兄全无,你卖哪都行,绝无后患之忧!”
“你这话也是在说笑,若小可汗不收,我们还能卖哪儿去?”
凡桃仍歪着嘴角笑:“左右不过是地下武场付的价更高。”
“可你开口就是一千两,我们院里没得赚的。”
“哎呀,东家……”
那头二人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边宋弦的额角青筋按耐不住地跳。
——父兄全无,卖哪都行,地下武场。
这一幕讨价还价,句句都是滚刀碾过他的痛处。
想起当日密林里桉知的一番语,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十年前的那个单纯懵懂的官家闺秀,是否就是这样被人绑着捆着,像货物一般卖给了地下武场,受尽折磨。
他烦躁不安,难耐地狠力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一锤,厚实的楠木茶桌被震晃,碟盘“哐啷”颤响。
凡桃一顿,仍在戒备的侍从们马上将她挡住。
宋弦心烦,不想再听他们掰扯:“就一千两,少一文都不行!”
听此,凡桃反倒弯了眼,纱袖一挥便退了侍从:“我喜欢贪心的人,不贪心的人永远没有合作的价值。”
她瞟了眼萝姑:“至于这娇羊值不值当一千两,姑且先验验货吧。”
身后的伙计即时递上一把小刀。
白无霜先行按住了宋弦,小声道:“别动,只是检查有无残疾。”
他长了教训,生怕对方又脱了缰,接连使了几个眼色:此行成败在此一举,你可千万别乱来!
宋弦深吸一口气,漆深如墨的瞳眸紧紧跟着萝姑,盯着她挑断楚潇身上的捆绳。
楚潇宛如受了惊的兔子,红着眼圈缩入角落里。
凡桃见他眼也不错,又是咯咯一笑,熏紫帕子绵软飞扬:“放心,她跑不了,不会耽误你发财的。”
白无霜仍按着宋弦的肩,只觉手下肌肉紧绷如铁,他叫苦连天:你赶紧走吧!今天这杀神吃火药了,再触他的霉头,我怕待会儿跑不了的是你!
凡桃水腰一扭又来到楚潇面前,纤纤玉手捏住她后领,竟毫不费力就将她揪了起来。
这边三人交换了个眼神。
又是一个会武的。
凡桃绕着楚潇转了圈,掂了掂她的手腿:“没有残疾……确实卖哪都行。”
“若是去了地下武场,也不至于太轻易就被鬣狗分食了……”
楚潇面色煞白,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金枝玉叶不擅挣扎,动作拖沓,反而在腰间碰了手,一道沉闷的撞鞘声起。
柔媚秋眸里泪意又深,楚楚可怜。
此时,凡桃却无心针对这张脸了:“这是何物?”
她素手一探就解下了楚潇腰间的佩饰,灵活翻转,一把暗纹流转的墨色小刀明光熠熠出了鞘。
一直挂着假笑的凡桃怔住,眼里闪过错愕。
李南山似有不解,凑上前去:“这材质,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凡桃回过神,“噌”地收刀入鞘。
她打着哈哈道:“夜黑灯昏,哪有什么眼熟不眼熟的。”
“货验完了,一千两就一千两吧。”
凡桃往后招招手:“萝姑,命人写花票,送银子过来,这娇羊我们收了。”
李南山讷讷点头:“行……”
“等等!”
白无霜从后打断,嚷着:“那刀呢?拿我瞧瞧!”
李南山早有准备,此话未完,他便劈手从凡桃那儿夺回了黑刀。
“三弟,你看。”
凡桃未及反应,手里就蓦然一空,霎时不悦地眯起了眼。
那边的白无霜装模作样地抽出黑刀,一番打量,瞪眼喊道:“呀!这不是陨刀吗?”
李南山唱起了双簧:“陨刀?可是那价值不菲、可遇不可求的戴氏陨刀?”
白无霜用力地点头:“可不就是!”
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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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弦默默侧过了脸。
楚潇:……
演技实在浮夸,看得她险些没忍住,差点就破了功。
李南山浑然不觉,大步迈上前,一把扯下楚潇的束口:“说!这刀哪儿来的?”
楚潇瑟瑟一颤,惶恐地垂下了头。
——她是真的不敢再看那两个缺心眼。
她啜泣着回道:“各位好汉饶命,小女子不清楚什么陨刀,这是我们家家传的祖物……”
“祖物?”
白无霜临近逼问:“你姓什么?”
见他也过来了,楚潇的头更低了些:“我姓戴……”
房内众人大骇:“姓戴?”
两个伙计咬着耳朵低语:“莫非真的是戴家的陨刀?据说一把刀就价值过万两呢!”
“可不止万两!如今多年未见有新刀出世了,有市无价啊!”
这二人说得小声,但房内习武之人众多,避不开他们耳里过人,凡桃立马黑了脸。
“是我平日里太过纵容,竟让你们长了颗狗胆,敢在客人面前嚼舌根。”
伙计们惶惶然住了口。
凡桃转脸,又提起一抹笑:“客官们可别被这三两句话给骗了。”
“谁人不知雪山寨当家的看得紧,近些年连个戴庄的人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如此凑巧,就让我们遇着陨刀了?”
“定是这娇羊在扯谎。”
她款步向前,想要抽出白无霜手里的黑刀:“这样吧,今日也算有缘,这娇羊的货相也甚好,我出两千两……不,三千两如何?”
白无霜警觉地往李南山背后一缩,凡桃刚伸出的手停在空中,眼里情绪开始翻涌。
楚潇好像怕极了他们不信,如泣如诉道:“小女子说的句句属实!”
“我父亲与叔伯十余年前便离了戴庄,一直在塞外做着买卖,是这个月才想要回乡探亲……”
“谁知世道不平,父亲叔伯途中遭难,只有我带着族亲的几把黑刀,侥幸躲过一劫,来到洛水河镇落个脚……”
她越说越伤心,滚圆的泪珠子似串珠一般往下掉,几乎是哭喊出了声。
“我虽不知什么陨刀,但若是你们想要,不管是我身上这把,还是家中那些,统统都可以给你们!只求各位好汉放我一条生路,不要将我卖了……”
还有家中那些?
此言一出,雅房之内静了一息。
戴庄近些年才被戴向荣把持,若她一家是在十余年前离开的,那眼下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照此说来,那价以万两为计的陨刀,在她家中还有数把。
凡桃眼色愈深。
萝姑压步上前朝她低声道:“东家,虽然戴向荣挖了东路的墓,得了不少的陨刀,但他顾虑着白澄会动怒翻脸,一直不敢拿出来托卖。”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萝姑意识到事情的走向不对,警惕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凡桃。
凡桃立在其后,眯眼打量着面前的几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居中的女子身上。
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泫然凄楚之色了。
没想到,自己浸淫江湖多年,居然也有被人戏弄的时候。
萝姑察觉到主子的气息骤乱,蹙眉提醒道:“东家,不可自乱阵脚。”
凡桃稍微缓过神来。
幸好此行并未轻敌,有满春院的数十侍从候在外头,面对这几人,她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下风。
凡桃稳住了心神,不答反问:“你们到底是何人?陨刀之事,都是假的?”
闻言,楚潇只轻笑了声:“桃姐姐说笑了,怎么会都是假的呢?”
她从腰间取下那把暗纹隐涌的黑刀,稍一转腕,粼粼波光似微澜起伏:“你历练老成,饫闻习见,一把假的陨刀如何骗得了你?不过……”
她眸光幽微一闪,莞尔而笑:“除了这把陨刀,其余都是假的呢。”
凡桃心底暗自窝了一团火。
四个人,一把刀,一出戏,就骗得她搬出了整座满春院的侍卫,甚至还带着萝姑亲自下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