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矿道时,刘昭的靴底还黏着半凝固的血。
他蹲在伤员堆前,听着此起彼伏的**,喉结动了动——十三具尸体还停在矿洞深处,而活着的人中,有七个断了腿,五个肩上插着箭,铁蛋的右耳被砍得只剩半截,正用破布捂着汩汩冒血的耳郭。
楚瑶的药囊早空了。
她跪在一具浑身是血的矿工旁,指尖沾着最后一点金疮药,往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上按。
血立刻洇开,染红了她素白的袖口。
刘昭看见她睫毛在发抖,像沾了水的蝶翼,明明前半夜还举着矿钎砍翻三个私兵的人,此刻却轻声说:“再忍忍,阿叔,药……药就快没了。”
“哥。”李大牛凑过来,肩头的伤裹着块破布,血正顺着胳膊往下滴,“村东头王老汉说,山脚下住着个医女柳娘,治刀箭伤最是利索。昨儿我见她给张猎户家小子接骨,那娃断了的腿骨‘咔’一声就对上了。”
刘昭抬头,目光扫过矿道里横七竖八的伤员。
楚瑶的手在抖,她正用牙齿咬断最后一截药棉,给铁蛋塞耳朵。
有个年轻矿工疼得直抽抽,额头的汗把乱发黏成一绺,嘴里含糊喊着“娘”。
“我去请。”刘昭站起身,腰间的矿刀撞在石壁上,发出钝响。
他摸了摸怀里发烫的古玉——方才捡起鹰纹令牌时,那玉就开始发烫,像块烧红的炭,此刻贴着心口,倒像是在替他烧着股子火,“你守着,别让伤员再受凉。”
李大牛扯住他衣袖:“哥,那柳娘……听说是犯官之后,前两年才逃到这附近。我听王老汉说,她连官府的人都不肯治,你……”
“我带楚瑶去。”刘昭打断他,“女人家说话软和些。”
楚瑶抬头,眼底青黑一片。她抹了把脸上的血,点头:“好。”
山脚下的草屋飘着药香。
刘昭站在篱笆外,看见一个穿青布衫的女子正蹲在石臼前捣药。
她身后的竹筐里堆着半干的艾草、紫苏,还有几株开着蓝花的植物,刘昭认不出名字。
“柳娘子。”楚瑶先开口,声音轻得像片云,“我是矿上的楚瑶,求你救救我们的兄弟。”
女子抬头。
她眼角有道浅疤,从眉骨斜到颧骨,倒衬得一双眼睛更亮,像浸在药汁里的琥珀。
她扫过楚瑶染血的袖口,又看了看刘昭腰间的矿刀,声音冷得像石臼里的药杵:“我只治寻常百姓,不治刀兵伤。”
“他们不是兵。”楚瑶往前走一步,衣摆扫过篱笆上的牵牛花枝,“是被矿主逼得活不下去的矿工。赵铁山带着私兵来屠矿,我们……我们只是要活命。”
女子的手顿了顿。
捣药杵“当”地磕在石臼沿上。
她盯着楚瑶的眼睛,像在看一面镜子——镜子里映着自己的过去:十年前,她也是这样跪在府衙前,求官差放过被绑走的父亲;也是这样,看着母亲咬断舌尖,血溅在青石板上,像朵开败的石榴花。
“你们有多少人受伤?”她问。
“二十三。”刘昭答,“其中五个箭伤入肺,三个刀伤见骨,还有个断了三根肋骨。”
女子站起身,拍了拍膝头的药渣:“我要你们应我三件事。第一,不许拿我的药去杀人;第二,治完伤我就走;第三——”她扫过刘昭腰间的矿刀,“若有一日你们成了新的矿主,我必杀你们。”
楚瑶忙点头:“我们只想活着。”
柳娘的药箱是榆木做的,边角磨得发亮。
她跟着刘昭往山上走时,顺手拔了把路边的蓟草,在手里揉出汁:“一会儿到了矿道,先把这草汁敷在伤口上,能止血。”
矿道里的**声突然轻了。
柳娘放下药箱的瞬间,那些疼得直抽抽的矿工都愣住了——这个眼角带疤的女子,动作比楚瑶稳十倍。
她扯断伤员的破衣襟,看一眼伤口就说:“箭簇带倒钩,得用酒冲。”李大牛立刻递上半坛烧刀子,她接过来仰头灌一口,对着伤口“噗”地喷出去,血沫子混着酒气腾起,伤员疼得弓起背,她却已经捏着镊子探进血肉里:“忍住,数到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