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沟壑出口!放——!!!”
“轰——!!!”
盏口将军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巨大的火球喷吐而出!磨盘大的石弹带着凄厉的呼啸,如同天罚之锤,精准地砸进下方沟壑中正源源不断涌出鞑靼援兵的狭窄出口!
“轰隆!”
地动山摇!
恐怖的撞击和爆炸声中,碎石、泥土、残肢断臂混合着猩红的血雾冲天而起!狭窄的出口瞬间被崩塌的山石和堆积如山的尸体彻底堵塞!后续的鞑靼援兵被硬生生截断!下方的鞑靼攻势为之一滞!
“打中了!打中了!”幸存的明军士兵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吼!
赵铁柱拄着兀自滴血的混铁枪,剧烈地喘息着,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火辣辣地剧痛。他成了这片小小高地上不倒的旗帜!正是他这近乎非人的勇悍和死战不退,才为这关键的一炮赢得了时间!
飞云壑血战持续了数日,尸山血海,最终以明军惨胜告终。阿鲁台主力遭受重创,狼狈北遁。巨大的伤亡名单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然而,赵铁柱在飞云壑护炮、死战、力挽狂澜的事迹,却如同长了翅膀,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迅速传开。
数日后,斡难河畔,御营。
巨大的明黄色龙旗在风中招展。御营戒备森严,甲士如林,刀枪雪亮,肃杀之气弥漫。空气中残留着硝烟和血腥,但更多的是属于帝王的威严与肃穆。
赵铁柱被两名身着鲜明甲胄的御前亲卫引领着,走在通往皇帝大帐的路上。他身上的胖袄破烂不堪,沾满早已干涸发黑的血垢和泥土,左臂用撕下的敌军旗帜粗糙地包扎着,隐隐渗出血迹。脸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唯有眼神在疲惫深处,依旧保持着一种岩石般的坚毅。他赤手空拳,那杆沾满血污的混铁盘龙枪被留在了营外。
踏入巨大的金顶御帐,一股混合着龙涎香、皮革和淡淡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帐内光线明亮,铺着厚厚的地毯。数十名盔明甲亮、气度沉凝的文武重臣分列两侧,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赵铁柱身上,带着审视、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赵铁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强迫自己镇定,按照之前军官临时紧急教授的礼仪,单膝跪地,低下头,用带着浓重边塞口音却字句清晰的官话高声道:“神机营左哨三司试百户赵铁柱,叩见吾皇万岁!”
声音在肃静的御帐中回荡。
短暂的沉默。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压笼罩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抬起头来。”一个声音响起。不高亢,不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如同蕴含着天地之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听者的灵魂深处。
赵铁柱缓缓抬起头。
御座之上,端坐一人。身着明黄常服,未着甲胄,身形并不特别魁梧,面容因久经风霜和操劳国事而略显清癯,刻着深深的纹路。但那双眼睛!如同蕴藏着雷霆的深渊,锐利、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带着一种睥睨天下、掌控生死的无上威严!正是御驾亲征、威震四海的永乐大帝——朱棣!
朱棣的目光落在赵铁柱身上,如同实质般扫过他破烂的衣甲、包扎的伤臂、疲惫却坚毅的脸庞。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探究,最终化为一丝毫不掩饰的激赏。
“赵铁柱,”朱棣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帐内每个人的耳中,“飞云壑护炮死战,阻敌于隘口,为朕之神机营赢得战机,力挽狂澜于危局。忠勇可嘉,悍不畏死!朕,甚慰!”
“此役之功,朕记下了!”朱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决断,“擢!神机营左哨三司试百户赵铁柱,为实授神机营百户!赐银五十两,锦缎十匹!”
圣口亲封!实授百户!帐内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从一个边塞调来的小小试百户,一跃成为天子亲军神机营的实权百户官!这是何等的恩宠与擢升!
“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赵铁柱再次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激动?是惶恐?还是……一种巨大的、命运被强行扭转的茫然?他脑海中闪过道士“十年叉封”的冰冷预言,闪过青海漠河乡父母倚门而望的模糊身影。
朱棣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赵铁柱肩头的伤处,语气稍缓:“卿之勇悍,朕已知之。然,我大明将才,非只恃血气之勇。卿原籍何处?”
赵铁柱心头猛地一跳,连忙答道:“回禀陛下,臣原籍陕西行都司西宁卫下辖,……漠河乡。”
“漠河乡……”朱棣重复了一遍,目光若有所思地在赵铁柱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六百年的迷雾,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随即,他大手一挥:“西陲之地,亦需忠勇之士戍守。着吏、兵二部记档,待北伐功成,赵铁柱可择选一地卫所实授千户之职,为朕牧守一方!”
千户!实授地方卫所千户!这已不仅是赏赐,更是封疆裂土的许诺!帐内文武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羡慕、嫉妒、惊叹交织。
“臣……谢陛下天恩!”赵铁柱第三次叩首,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毯。这一次,他心中翻涌的波澜更加剧烈。湟漠河乡……千户……这看似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封赏,却像一把无形的枷锁,将他与那个被堵住归途的地方,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这究竟是恩典,还是另一重更深的、无法挣脱的囚笼?
御前奏对结束,赵铁柱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躬身退出御帐。阳光有些刺眼。一名宦官捧着一个朱漆托盘来到他面前,盘中是一枚崭新的、闪烁着黄铜光泽的百户腰牌,上面清晰地錾刻着官职和姓名,还有那沉甸甸的五十两官银和光鲜的锦缎。
他接过腰牌。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上面“神机营百户赵铁柱”的字样,如同烙印般滚烫。
斡难河的血色残阳,将赵铁柱沾满血污的孤独身影拉得很长。皇帝的恩赏如同沉重的冠冕,压在头顶。而道士那句“十年叉封”的预言,却如同冰锥刺髓,在腰间崭新的百户腰牌映衬下,显得愈发冰冷而绝望。他手握实权,前途似锦,可那通往青海漠河乡的归途,似乎并未因此变得清晰,反而在血火与皇权的交织中,变得更加迷离而遥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