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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速之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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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汁封住的箭孔,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伤疤,烙印在竹露斋那张简陋的书案上。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将小小的院落紧紧包裹。苏砚清站在窗边,指尖残留着墨锭冰冷的触感和墨汁粘腻的微腥。窗外,风声呜咽着穿过竹丛,沙沙作响,每一片叶子的摩擦都像是暗夜里潜行的脚步。

她并未点燃油灯,任凭黑暗吞噬着一切。胸中那团被强行压下的冰焰,在寂静中无声地燃烧、蔓延。萧珩的戏弄,暗处的威胁,柳小姐的怨毒……如同无形的丝线,勒紧她的脖颈,要将她拖入深渊。然而,那团冰焰的核心,却是乱葬岗冰冷的泥土,是父亲含冤莫白的眼神,是苏家满门凋零的血泪。这冰冷的恨意,比任何恐惧都更有力量。

她缓缓摊开手掌,掌心因紧攥墨锭而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黑暗中,她仿佛能看见“沈青砚”三个字悬浮在眼前,像一道薄薄的、随时会被撕裂的面具。

“沈青砚……”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窗棂,“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我便是你。苏砚清……暂且安眠吧。”

这不是退缩,而是更深沉的蛰伏。将真实的姓名与血仇沉入意识的最底层,如同将淬毒的匕首收入鞘中。沈青砚,将成为她行走于阳光下的唯一身份,一个寒门孤女,一个被命运推上风口浪尖的、靖南王世子的专属教习。她需要这个身份,更需要它带来的、接近靖南王府核心的机会!风险与机遇,本就是一枚染血铜钱的两面。

她走到书案旁,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目光再次落在那被浓墨覆盖的箭孔上。嘴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淡的弧度。威胁?她苏砚清踏入京城的第一步,便已踏入了鬼门关。多一个藏在暗处的毒蛇,又有何惧?

她从怀中取出那块刻着“地字拾玖”的新号牌。指尖摩挲着上面温润的木质纹理,眼神却锐利如刀。身份变了,战场也随之升级。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角落的“玄字柒叁”。地字班,意味着更多双眼睛的注视,也意味着……或许能接触到更核心的书院资源,比如……那座据说藏有无数孤本秘档的藏书楼。

将号牌贴身收好,她走到那张同样冰冷坚硬的木板床榻边,和衣躺下。没有锦被软褥,只有单薄的粗布床单。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她闭上眼,强迫自己清空杂念,将所有的感知凝聚于双耳,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风声,竹叶声,远处书院更夫敲梆的悠长回音……还有,那若有若无、仿佛幻觉般的,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的轻响?来自院墙方向?

苏砚清的呼吸瞬间放缓,身体在黑暗中绷紧如猎豹。是她过于紧张产生的幻听?还是……昨夜那投箭的黑影并未远去,仍在暗中窥伺?

她一动不动,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块。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那细微的摩擦声没有再出现。直到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微弱的晨曦开始艰难地穿透云层,将窗棂的轮廓染上一层灰白。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沉重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在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这盘棋,她必须活下去,活到能掀翻棋盘的那一天。

***

天光彻底大亮时,苏砚清已将自己收拾停当。依旧是那身略宽大的浅碧色新院服,长发用木簪一丝不苟地挽起,洗去了昨夜沾染的墨迹和尘土,脸上看不出丝毫倦怠,只有一片近乎凝固的沉静。书案上的箭孔和墨迹被她用一块干净的粗布覆盖,如同遮掩住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将昨夜揉皱丢弃的那张画着棺材的宣纸捡起,面无表情地将其压在了书案砚台的最下方。

做完这一切,她推开院门。晨光熹微,空气清冽,带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芬芳。然而,这清新的空气里,却混杂着几道并不友好的视线。

不远处的回廊下,柳小姐正和几个衣着光鲜的少女低声交谈,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竹露斋的方向。看到苏砚清出来,柳小姐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混合着怨毒与幸灾乐祸的冷笑,对着身边人努了努嘴,窃窃私语声便隐约飘了过来。

“……瞧见没?还真当自己是个先生了……”

“呸!狐假虎威罢了,看她能得意几时!世子爷岂是好相与的?”

“等着吧,有她哭爹喊娘的时候!柳姐姐,到时候咱们可要好好‘恭贺’她一番!”

苏砚清恍若未闻,目不斜视地沿着青石板路,朝着书院供给学生膳食的“食舍”方向走去。脊背挺得笔直,步伐沉稳,仿佛那些淬毒的言语只是拂过耳畔的微风。她需要食物来补充体力,更需要尽快熟悉书院的地形和人流,尤其是通往藏书楼和山长静思堂的路径。

食舍内已颇为热闹。长条形的食案旁坐满了穿着各色院服的少女,碗碟碰撞声、低声交谈声混杂着食物的香气。苏砚清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瞬间吸引了众多目光。好奇的、探究的、鄙夷的、同情的……各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她无视这些目光,径直走到领取饭食的窗口。负责分派食物的粗使婆子抬眼看到是她,眼神里也带着一丝古怪的打量,动作明显慢了几分,舀给她的清粥也比旁人少了一勺,配菜也只有一小碟腌萝卜干。

苏砚清平静地接过粗瓷碗碟,道了声谢,便端着走向角落里一张空着的、明显有些污渍的食案。刚坐下,还未来得及拿起筷子,一个端着满满一碗热粥的身影就“不小心”地撞了过来。

“哎呀!”

一声娇呼。滚烫的粥水泼洒而出,大半溅在了苏砚清的衣袖和前襟上!浅碧色的院服瞬间被染上一大片黏腻的污渍,散发着米粥的甜腥气。

撞人的是一个圆脸少女,正是昨日柳小姐身边试图接纸条的那一个。她脸上带着夸张的惊慌,眼底却藏着恶意的快意,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沈……沈教习!我不是故意的!我手滑了!”声音又尖又高,引得周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柳小姐在不远处掩着嘴轻笑,眼神得意洋洋。

苏砚清低头看着自己狼藉一片的前襟和衣袖,滚烫的粥水隔着布料传来灼痛感。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看向那个一脸“无辜”的圆脸少女。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有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那圆脸少女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慌,准备好的下一句奚落卡在了喉咙里。

苏砚清没有斥责,也没有纠缠。她只是站起身,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了这个瞬间安静下来的食舍角落:“无妨。下次端稳些,莫要再‘手滑’了。”她将“手滑”二字咬得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说完,她不再看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圆脸少女,也没有理会柳小姐陡然阴沉下来的脸色,更没有试图去清理污渍。她端起自己那碗几乎没动的清粥和萝卜干,径直走到食舍角落一个专门倾倒残羹剩饭的木桶旁,手腕一倾。

哗啦——

清粥和萝卜干尽数倒入馊水桶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后,她端着空碗空碟,步履从容地走向清洗处,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那挺直的背影和沾满污渍的衣衫,在晨光中构成一幅奇异而沉默的画面。食舍里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追随着那个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

羞辱?她苏砚清连乱葬岗的泥都捧过,连杀父之仇的血都咽下,区区一碗泼在身上的粥,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提醒她,这书院锦绣华服之下,同样爬满了蛆虫。

***

离开食舍,苏砚清并未回竹露斋更换衣物。那刺目的污渍粘在身上,带着灼烫后的微痛和粘腻的不适,如同一个耻辱的印记。她需要这印记时刻提醒自己身处何种境地。她抱着几本刚领到的、属于地字班的基础经籍——《论语集注》、《大学衍义》、《女诫新解》,步履沉稳地走向书院西北角。

那里,是凤鸣书院的核心重地之一——**藏书楼**。

楼高三层,飞檐斗拱,古意盎然。巨大的匾额上“博观阁”三字,笔力雄浑,据说是前朝大儒所题。楼前古柏参天,青苔覆阶,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岁月积淀与书卷威严。还未靠近,便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纸张与墨香混合的特殊气息。

苏砚清的心跳微微加速。这便是她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凤鸣书院藏书之丰,号称冠绝大晋,不仅囊括经史子集,更有大量地方志、邸报汇编、甚至前朝秘档!她父亲苏文澜当年蒙冤的线索,那些被刻意掩盖的蛛丝马迹,那些可能指向靖南王府的证据,或许就尘封在这浩瀚书海的某个角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与渴望,眼神重新恢复沉静。踏上石阶,推开那扇沉重的、包着铜角的楠木大门。

一股更浓郁的、带着些许凉意的书香扑面而来。楼内光线幽深,巨大的空间被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乌木书架分割成纵横交错的甬道。书架之上,典籍浩如烟海,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视线难以企及的高处。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从高窗透入的几缕阳光中飞舞。只有极少数穿着不同颜色院服(代表着更高等级或特殊权限)的学子,在书架间安静地穿行、查阅,步履轻得如同猫,偶尔响起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更显空旷幽静。

一位穿着深灰色长衫、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坐在入口处的长案后,正低头用一支极细的毛笔在一本厚厚的簿册上登记着什么。他便是藏书楼的守阁人,人称“吴老”。据说已在阁中待了四十年,对这里的每一本书都了如指掌。

苏砚清走到长案前,将自己的新号牌“地字拾玖”双手奉上,声音清冷而恭敬:“学生沈青砚,新入地字班,前来登记借阅。”

吴老抬起头。他的眼睛不大,却异常明亮清澈,仿佛能洞穿人心。目光在苏砚清沾满粥渍、显得狼狈不堪的院服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最后扫过那块“地字拾玖”的号牌。

“沈青砚?”吴老的声音带着一种久未说话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他翻开一本厚厚的名册,找到地字班新录入的名字,用毛笔在“沈青砚”三字旁画了一个极小的圈,又拿起号牌看了看,这才点点头,“嗯,地字拾玖,可入一层自由阅览,借书须登记,每次限三册,限期七日。二层及以上,非山长或夫子特批,不得擅入。”他语速平缓,交代着规矩,听不出情绪。

“学生明白,谢吴老指点。”苏砚清收回号牌,心中微沉。一层?她需要的是那些可能记载着敏感信息的邸报、地方志甚至前朝旧档,那些多半存放在二层甚至更高处。一层多是基础的经史典籍和常见的文集诗集。

吴老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那双清亮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低下头去,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若需查阅地方志略或本朝邸报汇编,一层西侧‘舆地政事’类书架末端,或有收录近十年者。再早的……需山长手令。”

苏砚清心中一动!近十年?父亲出事,正是在五年前!这已经是意外之喜!她强压住心头的波澜,再次躬身:“多谢吴老!”

她不再耽搁,抱着书,快步走向吴老指示的方向。脚步在空旷寂静的书架间回响,如同敲击在心鼓之上。

“舆地政事”类的书架果然在角落。她迅速找到了标注着“大晋邸报汇编”和“各州府地方志”的区域。书架上积着薄薄的灰尘,显然少有人问津。她急切地寻找着年份标签。

找到了!《大晋邸报汇编·承平十六年至二十五年》!承平二十年,正是父亲获罪下狱、苏家倾覆的那一年!

苏砚清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屏住呼吸,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伸向那厚厚的、书脊已有些磨损的邸报汇编。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书脊,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传遍全身。真相……距离真相,或许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抽下那本厚重的汇编册时——

“先生好雅兴啊。”

一个慵懒散漫、带着明显戏谑笑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极近处响起!

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藏书楼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苏砚清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猛地转身,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萧珩不知何时,竟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不到三步之遥的地方!他依旧穿着那身华贵的暗紫色织金云纹锦袍,只是外面随意地披了一件同色系的薄绸披风,更添几分风流倜傥。他斜倚着旁边的书架,双手抱臂,俊美得过分的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双凤眼微微上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砚清沾满污渍的院服和她伸向书架、尚未收回的手。那眼神,如同猎人欣赏着落入陷阱的猎物。

“这藏书楼的灰尘味儿,可不好闻。”萧珩慢悠悠地直起身,踱步上前,目光扫过苏砚清僵硬的手指所指的那排邸报汇编,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恶劣的探究,“怎么?沈先生一大清早,放着本世子的功课不操心,倒是对这些枯燥无味的朝廷邸报……如此上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苏砚清紧绷的神经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他怎么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他看到了多少?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无数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苏砚清脑中炸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父亲蒙冤的惨状、苏家的血仇、自己潜入书院的真实目的……这一切,在萧珩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笑眼注视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随时可能彻底碎裂!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恐惧?不,是比恐惧更甚的、濒临暴露的惊悸!

她强迫自己压下几乎要失控的心跳和呼吸,指尖微微蜷缩,缓缓收回了伸向书架的手。脸上努力维持着属于“沈青砚”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丝极淡的、带着疏离的恭敬,微微垂下眼睑,对着萧珩行了一礼:

“世子安好。学生……只是初入书院,想多了解些本朝典章制度、地方风物,以备日后教学所需,以免……贻笑大方。”声音尽力保持平稳,却依旧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哦?教学所需?”萧珩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出声。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身上那股名贵的龙涎香气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气息,强势地侵入苏砚清的感官。他微微倾身,目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紧紧锁住苏砚清低垂的眼睫,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暧昧不明的狎昵:

“沈先生如此勤勉,真是让本世子……‘受宠若惊’啊。”他刻意加重了“受宠若惊”四个字,尾音拖长,带着明显的嘲讽,“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苏砚清沾满粥渍的前襟,笑容里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奚落:“先生这身行头,是刚去膳堂……演了出‘力战群雄’的好戏?啧啧,看来这书院里,不服先生管束的,可不止本世子一个呢。”

chiluo裸的羞辱!直指她方才在食舍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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