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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玉案初尘第一章雨夜归人(2 / 2)

题目一出,堂下响起一片极轻微的抽气声和低低的议论声。

“君子不器”?这题目看似出自《论语·为政》,浅显易懂,说的是君子不应像器具那样只限于一才一艺之用。但越是看似简单的题目,越容易流于空泛。要在立意上出新,在论述上深刻,引经据典而不显堆砌,谈古论今而能切中时弊,绝非易事。这分明是考较新生的学识广度、思想深度和临场应变能力!

苏砚清的心也是微微一沉。这题目,比她预想的要难,也更……微妙。她不动声色地走到自己的书案后坐下,位置在靠后的一排角落。书案上已备好了上好的宣纸、徽墨和两支狼毫笔。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纷乱的心绪沉静下来。父亲苏文澜生前最常教导她的,便是君子当如璞玉,温润内敛,光华自蕴,不拘一格。这“君子不器”,不正是父亲一生为人的写照吗?可讽刺的是,正是这样一位真正的“不器”君子,最终却被污蔑为“器量狭小”、“不通实务”的罪臣!

一股冰冷的恨意混杂着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她闭上眼,手指微微颤抖地抚过冰凉的宣纸。再次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只剩下专注的冷静。她拿起墨锭,在端砚上沉稳地研磨起来。墨汁渐渐浓稠,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屏风后,几双眼睛透过素纱的缝隙,观察着堂下的众生相。

“周老此题,妙啊。”一个略显圆润的声音低语道,是书院负责诗赋的韩教习,“既能看出根底深浅,又能探其心胸格局。只是……对这些初入院的丫头们来说,怕是太难了些。怕是要有一大片交白卷或言之无物的了。”

“难,才见真章。”另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是书院中地位仅次于山长、主管律令女诫的秦教谕,“凤鸣书院,非是滥竽充数之地。”

坐在正中的山长林夫人并未说话,她年约五旬,气质雍容端凝,目光沉静如水,透过屏风,缓缓扫过那些或奋笔疾书、或抓耳挠腮、或凝神苦思的身影。她的目光在角落那个穿着略宽大不合身院服、始终低着头默默研墨的单薄身影上,停留了稍长的一瞬。

就在此时,明伦堂侧面的一扇小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一个身影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似乎对里面的考较毫无兴趣,目光散漫地扫视着堂内。

这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极高,穿着一身与书院肃穆氛围格格不入的暗紫色织金云纹锦袍,腰束玉带,缀着流苏香囊。面容是极其俊美的,甚至带着几分近乎秾丽的精致,只是眉眼间那股子漫不经心的惫懒和骄矜之气,将这份俊美冲淡了不少。他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戏般的笑意。

正是京城勋贵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头号纨绔,靖南王世子——萧珩。

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瞬间在屏风后几位夫子中引起了细微的骚动。秦教谕眉头紧锁,面露不悦。韩教习则无奈地摇了摇头。连一直沉默的林山长,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位世子爷,是皇帝亲自下旨塞进凤鸣书院“修身养性”的,谁也得罪不起。只是他入学以来,要么告假不来,要么来了也是呼呼大睡,从未参加过任何正经课业,更遑论考较。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纯粹来看个热闹?

萧珩的目光在堂内随意逡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掠过那些紧张书写的少女,掠过她们或娟秀或工整的字迹,掠过她们蹙眉凝思的表情,最终,带着几分玩味,落在了角落那个身影上。

苏砚清并未察觉这来自侧门的窥视。她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墨已研好,她提起一支狼毫笔,蘸饱了墨汁。手腕悬停于宣纸之上,略一凝神,随即落笔。

笔锋落下,并非寻常闺阁女子常见的簪花小楷,而是带着一股内敛锋芒的、偏于欧体的端方行楷。起笔沉稳,行笔迅捷,转折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峭拔。第一个字“夫”,便写得力透纸背,筋骨铮然。

她的思路异常清晰。她没有去泛泛而谈君子应博学多才、不拘一格的大道理。而是另辟蹊径,从“器”之成形的“规矩”与“匠意”入手,直指其背后的僵化与束缚。她写道:“器者,规矩所成,匠意所锢。形既定,用亦专。斧斤施于木,则木为栋梁,然亦为薪炭所困;绳墨规于玉,则玉成圭璧,然亦失山川之璞真……”

笔走龙蛇,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从《礼记·学记》“玉不琢,不成器”的辩证,到《庄子·养生主》庖丁解牛的“依乎天理”,再到当朝名臣于“器”与“不器”间取舍得失的实例。层层递进,剥茧抽丝。她笔下的“君子不器”,并非不学无术,而是不拘泥于成规定法,不固步自封于单一才能,当如流水般灵动,如大地般厚德载物,因时、因势、因心而变,其志在道,其用在弘。

字里行间,隐隐透出一种超脱于寻常闺阁见识的格局和一种被压抑的、不甘于命运束缚的锐气。她写得极快,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思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又仿佛胸中早有丘壑,只待此刻倾泻于笔端。墨迹在宣纸上迅速蔓延,形成一篇结构严谨、论证有力、文采斐然的策论。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一个时辰将尽,堂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大部分学生或已停笔检查,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苏砚清也写下了最后一个字,轻轻搁下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她微微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书写而有些僵硬的手腕,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的屏风。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在她前方隔着一排的书案后,一个穿着鹅黄色精致内衫、外面罩着院服的少女,正趁着前方监考的周夫子转身巡视另一侧的间隙,飞快地将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从袖中滑出,试图塞给旁边一个同样衣着不俗、神色紧张的圆脸少女。

传递夹带!

苏砚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在凤鸣书院这等清贵之地,竟也有人敢行此舞弊之事?她认得那鹅黄衣衫的少女,方才在明伦堂外等候时,听旁人议论,似乎是吏部侍郎的千金,姓柳。

那圆脸少女显然也紧张到了极点,手微微发抖地去接。就在那纸条即将传递过去的瞬间——

“咳!”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的咳嗽声,突兀地在略显安静的明伦堂内响起。声音的来源,正是苏砚清所在的角落!

这声咳嗽不高不低,时机却拿捏得妙到毫巅。既足以引起监考夫子的注意,又不至于显得刻意告密。

前方的周夫子闻声,立刻警觉地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声音来源处,同时也扫过了柳小姐和圆脸少女所在的区域。

柳小姐的手猛地一抖,那张小纸条像烫手的山芋般,瞬间被她慌乱地攥紧在掌心,缩回了衣袖里。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低着头,再也不敢抬起来。旁边的圆脸少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瘫软下去。

周夫子缓步走了过来,目光在柳小姐和圆脸少女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一眼发出咳嗽声后便垂下眼睑、仿佛事不关己般整理笔砚的苏砚清,最终并未发现确凿证据。他严厉地扫视了一圈,沉声道:“肃静!谨守本分!再有异动,视为舞弊,严惩不贷!”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柳小姐和圆脸少女如同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惊魂未定,再也不敢有任何小动作。

而侧门边,一直倚着门框看戏的萧珩,目光却饶有兴致地锁定了角落那个青衫素净的身影。方才那声恰到好处的咳嗽,以及那少女瞬间抬头、目光精准捕捉到舞弊动作又迅速恢复平静的反应,快得如同电光石火,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有意思。

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这个穿着不合身旧院服、坐在最不起眼角落的“玄字”生,看似沉静如古井水,实则敏锐得像只蛰伏的幼兽。那一声咳嗽,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若是后者,这份心机和胆识,可就有趣得很了。他手中的玉佩停止了转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玉面。

“时辰到!”周夫子洪亮的声音响起,结束了这场考较。

试卷被统一收走。新生们或如释重负,或愁眉苦脸地陆续走出明伦堂。苏砚清混在人群中,依旧低着头,步履从容。

她刚走出明伦堂没多远,身后便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带着一股香风。

“喂!前面那个玄字柒叁!站住!”

苏砚清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只见柳小姐带着两个同样衣着华丽的跟班少女,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拦在她面前。柳小姐俏脸含煞,一双杏眼死死地瞪着苏砚清,像是要喷出火来。她显然认出了苏砚清就是刚才那个“坏了她好事”的人。

“刚才在堂内,是你咳嗽的?”柳小姐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怨毒。

苏砚清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无波无澜,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堂内咳嗽者,非止我一人。不知柳小姐所指何事?”

“少给我装糊涂!”柳小姐被她这平静的态度激得更是火冒三丈,上前一步,几乎要戳到苏砚清的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一个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寒酸东西,也敢坏本小姐的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她身后的两个少女也抱着胳膊,一脸鄙夷地看着苏砚清,帮腔道:“就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柳姐姐也是你能得罪的?”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些还未走远的新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又有些畏惧地望过来。柳侍郎千金的名头,在新生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苏砚清的目光在柳小姐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她身后那两个一脸倨傲的跟班,最后落回柳小姐身上。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抬起了下巴,露出线条清冷的脖颈。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窃窃私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冷意:

“凤鸣书院,乃圣贤传道授业之所,非是市井撒泼之地。柳小姐既入此门,言行举止,当以书院清誉为念。至于身份……”她顿了顿,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面上转瞬即逝的裂痕,“在这书院之中,能定高下的,唯有才学与德行。而非……父辈官袍上的补子。”

“你!”柳小姐被她这番不卑不亢、字字诛心的话噎得面红耳赤,胸脯剧烈起伏,指着苏砚清的手指气得直哆嗦,“好!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贱婢!你给我等着!本小姐定要你……”

狠话还未说完,一个懒洋洋的、带着明显戏谑意味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啧,大清早的,就有人在这儿学斗鸡?精神头倒是不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明伦堂侧门处,那位紫袍金冠的世子爷萧珩,不知何时已踱步过来。他双手抱臂,斜倚在廊柱上,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目光在柳小姐和苏砚清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看戏兴致。

柳小姐一看到萧珩,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随即飞快地转化为一种混合了畏惧和讨好的神情,声音也立刻软了八度,带着一丝委屈的颤音:“世子爷……您怎么在这儿?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她……”

“行了行了,”萧珩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她的告状,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在苏砚清身上,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本世子就爱看个热闹。这位……嗯,穿得挺朴素的姑娘,你叫什么来着?”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玩味,像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玩意儿。

苏砚清心中警铃微作。这位声名狼藉的世子,此时出现,绝非偶然。她垂下眼睑,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视线,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对着萧珩的方向,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书院弟子礼:

“玄字柒叁,沈青砚。见过世子。”

礼数周全,姿态恭谨,挑不出半点错处。但那低垂的眼睫和毫无起伏的语调,却清晰地透出一种拒人**里之外的疏离。

“沈……青砚?”萧珩玩味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流苏,目光在她清瘦的侧脸和洗得发白的衣领上转了一圈,忽地一笑,那笑容灿烂得有些晃眼,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名字倒是不错。人也……挺有意思。”

他站直了身体,不再看气得脸色发青却又不敢发作的柳小姐,踱步到苏砚清面前。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他身上那股名贵的龙涎香气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珩微微倾身,靠近苏砚清,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带着几分轻佻和试探的语气,低声问道:

“喂,沈青砚,”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紧锁着她低垂的眼睫,“本世子看你刚才答题挺快,字也写得不错。问你个事儿……”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然后才慢悠悠地、带着一丝恶劣的笑意,问出了那个让周围所有竖起耳朵偷听的人都瞬间瞠目结舌的问题:

“先生可会喝酒划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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