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天窗漏进残月的清辉,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像一块被时光摔碎的镜子。林晚星跪坐在床垫旁,指尖在床板缝隙中摸索,冰凉的铁皮边缘硌得指腹生疼——那是她藏在床垫下的旧铁盒,表面印着“江城建筑设计院“的烫金logo,如今油漆已斑驳成深浅不一的锈色,露出底下坑洼的铁皮,如同她逐渐锈蚀的职业尊严。铁盒的搭扣缠着一圈透明胶带,那是上次搬家时不小心摔裂后江屿帮忙粘的,胶带边缘已泛黄发脆,她用指甲抠了半天才听见“咔哒“一声轻响,搭扣终于弹开,扬起一阵细微的灰尘,在月光中飞舞,带着旧纸张和铁锈的味道。
铁盒里躺着一本线装账本和三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用卡账单。账本封面是大学时在文具店买的廉价pu皮,边角磨破露出暗黄色的硬纸板,封面上用马克笔写的“梦想基金“四个字早已褪色,只剩下模糊的笔势,仿佛时光擦去的誓言。她翻开内页,扉页上贴着她第一次拿项目奖金时拍的照片——24岁的林晚星穿着挺括的白色西装,站在事务所玻璃幕墙前笑得灿烂,身后映着蓝天白云,手里扬着第一份设计稿。如今照片边缘卷起,塑封膜裂开一道斜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照片上的自己眼神明亮,全然不知未来的风雨。
用红笔写的“失业缓冲金“五个字歪歪扭扭,是她刚失业那天颤抖着写下的。最后一行记录停在“3000.00“,数字被无数次抚摸得发毛,墨迹在纸页上晕开淡淡的红,仿佛随时会渗出血来。她想起三个月前走出建筑事务所大门时,银行卡里还有52000元,那是她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在会议室据理力争才换来的遣散费。当时她盯着数字盘算:9000元交三个月房租,1200元给母亲续降压药,再报个bim培训班提升技能……如今账本上的支出项密密麻麻:9月房租9000元(已划扣),母亲的“络活喜“降压药1200元(医保统筹后自付380元),江屿的奥美拉唑肠溶胶囊370元(便利店会员价),21天的打折饭团1800元(罗森晚间特惠,每袋3.9元),还有给阁楼换灯泡的15元,买画纸给江屿的58元……这些数字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纸页上,也扎在她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每一笔都记录着生活的重量。
信用卡账单从信封里滑出,a4纸的边缘被她捏得发皱,指腹留下清晰的汗渍。12000元的红色数字在月光下像一道新鲜的伤口,数字上方印着“最低还款额:1200元“,而她上个月刚用便利店工资还了800元,剩下的400元买了半管奥美拉唑给江屿。滞纳金的小字密密麻麻地爬满页脚,计算方式复杂得像迷宫:“每日万分之五计息,累计37天,合计滞纳金222元“。每一个小数点都在提醒她:若本月再不还款,征信将亮起红灯,而她甚至不敢想象逾期的后果。账单背面还留着上次在便利店喝咖啡时不小心洒下的渍痕,褐色的咖啡渍如今已变成深棕,形状像极了她设计的第一个项目——滨江公园的喷泉,只是此刻看来,竟像一幅讽刺的抽象画,喷泉的弧线化作滴血的嘴角,嘲笑她被现实浇灭的梦想。
她把账单和账本塞回铁盒,推回床底,指尖触到床板下一块凸起的木刺,扎得生疼,渗出血珠。阁楼的斜顶很低,她站起身时额头撞到横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惊飞了角落里结网的蜘蛛,蛛丝在月光中微微颤动,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工装外套的肘部磨出破洞,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头发用便利店的粉色皮筋束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眼下的青黑像泼翻的墨汁,顺着颧骨蔓延。墙上贴着她大学时的画作,樱花树下的女孩背着画夹笑得灿烂,那时的她用铅笔在角落写:“2020年,要做改变城市的设计师。“如今字迹已有些模糊,像一个被雨水打湿的梦,樱花的花瓣也褪成了浅粉。
抽屉深处的民宿设计图被她拽了出来,a3的绘图纸边缘卷成波浪,上面用荧光笔写着“克莱因蓝旋转网红梯“,旁边画着一个夸张的笑脸,还有客户的留言:“要炸街!预算8000,一周内给我效果图+施工图!“林晚星盯着“8000“这个数字,像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甲深深掐进纸页,留下月牙形的白痕。她摸出铅笔,笔尖在图纸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台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的轮廓瘦骨嶙峋,像一只折翼的鸟,翅膀上还沾着未干的钴蓝色——那是上周帮江屿调颜料时蹭上的,如今已干涸成深蓝的斑点,像夜空中黯淡的星。
凌晨三点,桌上的咖啡杯早已凉透,杯底的沉淀在杯壁结成褐色的纹路,如同她眼下日益加深的青黑。电脑屏幕上的cad模型闪着幽蓝的光,楼梯的弧线在视网膜上晃成漩涡,让她一阵眩晕。她揉了揉眼睛,指尖触到干涩的眼皮,突然感到鼻腔里一阵温热,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图纸的楼梯扶手上。
是鼻血。
温热的液体染红了她刚刚用荧光笔标注的玻璃护栏承重数据,在克莱因蓝的底色上晕开一个不规则的圈,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她慌忙用纸巾堵住鼻孔,血珠却顺着指缝滴在键盘上,在“保存“键上凝成一个暗红的点,像一颗凝固的泪。纸巾很快被浸透,鲜血顺着下巴滴在设计图上,在楼梯的旋转弧度上画出一道蜿蜒的红线,如同一条正在流血的伤口,恰好穿过她标注的“安全承重1.5吨“字样,红色与蓝色碰撞,刺得她眼睛生疼。
“晚星!“江屿冲进画室时,正看见她用纸巾堵着鼻子,鲜血浸透了纸巾,染红了下颌和胸前的白t恤,滴在电脑键盘上,像撒了一把红玛瑙。他手里的搪瓷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热牛奶溅在画具袋上,洇湿了半管温莎牛顿的钛白颜料,白色膏体混着牛奶在地面上蔓延,像一朵正在融化的云,散发出淡淡的奶香和颜料的松节油味。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里映着她血染的衣襟,手指颤抖着,一时竟忘了该做什么。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蹲在她面前,握住她颤抖的手腕。“你上次流鼻血是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指腹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和敲键盘留下的印记,如今却因为过度劳累而有些发烫。他撬开她攥着鼠标的手,看见她指甲缝里还沾着铅笔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虎口处磨出了新的红印,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
药箱被他翻得乱七八糟,棉签、创可贴、碘伏瓶散落一地。他抽出一根棉签,蘸上碘伏,小心翼翼地伸进她的鼻孔,刺痛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忍忍,有点疼。“他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棉签在她鼻腔里带出结痂的血痂,碘伏的刺激性气味让她眼眶发酸,泪水混合着血水,顺着脸颊滑落。药箱底层掉出半管未拆封的红霉素软膏,铝管上还贴着便利店“第二件半价“的标签,是他上周买胃药时顺手带的,想着她偶尔会磨破手指,却一直没机会给她,如今铝管被压在药箱底部,沾着一层薄灰,标签边缘卷起。
晨光漫过窗台,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像无数个微小的精灵。林晚星盯着电脑屏幕上即将完成的三维模型,楼梯的弧线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仿佛一条冰冷的蛇。江屿把温牛奶推过来,杯壁凝着水珠,像她此刻想掉却掉不出的泪。模型右下角的渲染时间显示“剩余48小时“,而客户要求的交货时间只剩72小时,时间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剑柄上刻着“违约金2000元“,那是她半个月的伙食费。
她拿起牛奶杯,指尖触到温暖的玻璃,却觉得那温度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信用卡账单被她折成纸船,漂在盛满烟头的玻璃缸里。12000元的红色数字浸了水,渐渐晕开成模糊的粉,像极了她大学时画的樱花速写,只是这一次,樱花落在了冰冷的烟蒂之间,显得格外凄凉。烟缸里还躺着她昨天掐灭的烟头,一共七根,对应着她改图的七次崩溃瞬间,每一根烟头都记录着一次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