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脚......还疼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刚苏醒的疲惫,却透着真切的关心,眼神落在她的脚上,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伤口。
林晚星猛地抽回手,假装整理床单,指尖触到粗糙的床单一角,“没事,小伤。“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落下泪来,视线落在输液瓶上,看着葡萄糖液一滴一滴落下,在寂静的急诊室里放大成鼓点,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她借口去护士站打印费用明细,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旁,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才让她稍微冷静下来。
护士站的打印机发出“滋滋“的声响,吐出长长的费用明细单。林晚星盯着上面的数字,5000元被分解成:葡萄糖注射液280元,心电监护1200元,急诊挂号费50元,ct检查3470元。每一个数字都像钉子,精准地钉进她手机里那个记录着“失业缓冲金“的记账app。最后一笔5200元的支出旁,她曾备注:“撑到找到工作为止。“现在,她颤抖着手指,在备注后面加上一行小字:“江屿的医药费。“打印机的暖光映在她脸上,照亮了她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下巴,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砸在明细单的数字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水渍。
回到病房时,江屿正背对着她,坐在病床上,数着她钱包里散落的零钱。硬币碰撞的叮当声在空旷的急诊室里格外清晰,一枚枚五角和一元的硬币被他整齐地排列在床头柜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硬币上投下小小的光斑。一共36.5元,刚好够买两包加蛋的泡面。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画具袋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半管快用完的温莎牛顿钴蓝色颜料,管口还残留着膏体,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几支削得尖尖的铅笔,笔杆上刻着不同的型号;还有半张用油纸包裹的芝士包装纸,上面还留着德国芝士的油脂痕迹——那是上次她用摩飞锅煮面时,他偷偷加的“奢侈品“,说是“给大设计师补充营养“,油纸边缘用红绳系着,绳结处还缠着几根松节油泡软的画笔毛。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残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月光穿过百叶窗,在收费单的“欠款0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字银闪闪的,像江屿画里老街区屋顶的瓦片。林晚星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钱没了能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过去她总觉得这话太过现实,甚至有些冷漠,此刻却觉得无比真切,像一床厚重的棉被,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只是母亲不知道,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锚点,比如此刻这个数着硬币的男人,曾在她被停职、只能去便利店打工时,默默买下整柜的打折饭团,放在她的床头柜上,只留下一张写着“多吃点“的便签,便签上还画着一个笨拙的笑脸。
凌晨三点的走廊寂静得可怕,只有远处传来轮椅轱辘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像一首单调的摇篮曲,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林晚星趴在床边打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半岛酒店。这一次,她没有踩空台阶,咖啡也没有泼在江屿的白衬衫上,而是洒在一张烫金的结婚请柬上,“林晚星江屿“的名字遇水晕开,变成他画里老街区的青石板路,每一道缝隙都清晰可见,缝隙里还长着几株嫩绿的小草。江屿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路的尽头对她微笑,手里拿着一支画笔,笔尖滴落的不是颜料,而是温暖的光。突然,手腕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她惊醒时,发现是江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手背上昨天拆快递时不小心划出的伤口,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上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映着监护仪发出的绿光,像老街区夜晚巷口那盏从不熄灭的路灯,微弱却坚定。“其实当夫妻也没什么不好。“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画布,喉结滚动着,像吞下一颗苦涩的药丸,“至少......医药费有人平摊。“
林晚星看着他鼻尖未擦净的钛白颜料,那是今天做模特前不小心沾上的,想起第一次在便利店看见他胃药时的心悸——那时她以为只是出于同事的关心,此刻却发现,那是比关心更复杂的东西,像摩飞锅里慢慢融化的芝士,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缠绕住了味蕾,变成了无法割舍的味道。输液管里最后一滴葡萄糖落下,像一颗眼泪坠入空瓶,在寂静中划出完美的弧线,消失在透明的管道里,只留下轻微的“哒“声。
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抽回手,把他露在被子外的手重新塞进被角,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握了二十年画笔留下的印记,粗糙却温暖,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真实。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像是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他的手心微凉,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监护仪的绿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着他眼底的歉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像老街区的月光,悄悄爬上窗台,照亮了两个在现实泥沼中相互扶持的灵魂。
林晚星靠在床边,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奥美拉唑药盒上。她想起他曾轻描淡写地说“艺术家的胃都是颜料做的“,此刻却觉得无比心疼。她悄悄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打开摩点众筹页面,江屿的画展项目还在缓慢推进,进度条只走了不到三分之一,距离目标还差很多。她犹豫了一下,点开自己的余额,只剩下200元,那是她计划中接下来三天的全部开销。但她还是点击了支持,选择了50元的档位,匿名投出,那是她明天的伙食费。点击确认的那一刻,她仿佛看见江屿收到支持时惊喜的表情。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些,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江屿的脸上投下细密的光影,照亮了他微蹙的眉头和苍白的嘴唇。林晚星看着他沉睡的样子,突然觉得,这5000元的账单虽然沉重,却像一个奇特的纽带,将他们的命运更紧密地系在了一起。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在你以为走投无路时,总会有一束光照进来,哪怕这光来自急诊室冰冷的监护仪,也能温暖两颗相互靠近的心。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头靠在床沿,闻着江屿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渐渐沉入梦乡,这一次,梦里没有半岛酒店的咖啡,只有老街区温暖的灯光、摩飞锅里咕嘟作响的泡面香气,以及江屿用画笔描绘未来时专注的侧脸。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急诊室,林晚星被护士换药的声音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在床边睡着了,手臂麻得失去了知觉。她抬起头,看见江屿已经醒了,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歉意和温柔。“吵醒你了?“他轻声问,声音还有些沙哑。
林晚星摇摇头,揉了揉发麻的手臂,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牛奶,旁边压着一张纸条,是江屿的字迹:“谢谢你,晚星。医药费我会尽快还你。“她拿起牛奶,温度刚好,显然是他让护士热过的。喝着牛奶,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她看着江屿额角缠着的纱布,突然觉得,这5000元花得值得,因为它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也让她和江屿的关系,在现实的考验中,悄然发生了改变。
这时,护士进来撤掉输液瓶,笑着说:“你们夫妻感情真好,昨晚他醒了就一直看着你,怕吵醒你都不敢动。“林晚星和江屿对视一眼,这次没有立刻否认,只是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默契。也许,有些关系不需要急于定义,就像这急诊室的5000元账单,虽然带来了暂时的困境,却也为他们的故事,翻开了新的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