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周建国听着供销科长的汇报,那张脸,像是刚从酸菜缸里捞出来的。
他把手里那只搪瓷缸子,“当”一声闷响,重重磕在桌上。
茶水溅出来,烫得桌上的人都缩了一下脖子。
“给了你们这么好的资源,还比不过一个小厂子?”
周建国不骂人,但那话跟小刀子似的,一刀刀往人脸上剐。
“厂长,咱们的肉,确实没人家那个‘兴安猎人’味儿正……”一个副手小声嘟囔。
周建国眼皮都没抬,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靠山屯能做出花来,不还是个屯子?”
旁边一直没作声的王副厂长,把手里的烟头在烟灰缸里使劲摁灭,探过身子,压低了声音,那口气像从地窖里冒出来的。
“周厂长,明刀明枪的,不好看。可有些事,用不着自己上手。”
他顿了顿,嘴角那两条下垂的法令纹,总算往上抬了抬。
“嘴皮子,也能杀人。”
“就说他们那肉,不干净。山里刚发过大水,冲下来多少病死的野物?谁看得见?他们收来做成肉干,吃了不得闹肚子、生瘟病?”
“再说那屯子,为啥发大水?十里八乡就他们那儿最凶?还不是那姓林的,带着人瞎砍乱伐,把老祖宗留下的风水林都给刨了,招了老天爷的报应!”
“再狠点,就往那小子身上泼脏水。说他仗着是抗洪模范,在屯子里一手遮天,钱都进了自己腰包。这种事,传得最快,也最洗不清。”
一番话,屋子里的烟味,好像都变得又粘又臭。
周建国半闭着眼睛,手指在搪瓷缸子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去办。找几个笔杆子活泛、嘴巴不严实的人。记住,火要从外头烧,别燎到自己裤腿。”
风,是从最远的代销点,悄悄刮起来的。
起初,只是几个来退货的,嘴里嘟囔着:
“听说你们这肉干,是拿洪水冲下来的病猪做的?俺们可不敢给家里孩子吃。”
后来,风就刮进了县城。
供销社的主任把王小虎叫过去,指着一封没署名的检举信,满脸为难:
“小虎啊,信上说你们卫生条件不行,还说林东同志作风有问题……这,你们得给个说法啊。”
信纸是那种最次的草纸,上面的字用钢笔写的,力气大得像是要划破纸背。
风,最终还是刮回了靠山屯。
邮递员送来的退订单,一天比一天厚。那些雪片似的信里,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疑虑和嫌弃。
村里人上山干活,都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
平日里热络的邻村人,见了面也只是干巴巴地点个头,眼神躲躲闪闪。
“俺听说,咱们屯子是被林东给害了,把山神爷惹恼了……”
“那林医生,长得是好看,可大半夜的总往林东屋里跑,像话吗?”
人心,就像被扔了石子的水面,一圈圈的波纹,全是猜忌和恐慌。
林东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没发火,也没拍桌子。
他一个人坐在炕沿上,对着一盏煤油灯,抽了一宿的烟。屋里呛得人流眼泪,他就那么坐着,像一尊泥塑。
第二天早上,李晓梅医生端着一碗玉米糊糊进来,
看见满地的烟头和林东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把碗放在了桌上。
林东掐灭了最后一根烟,哑着嗓子开了口:“晓梅,你信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