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天,变了。
起初,只是一滴雨,落在作坊滚烫的铁皮屋顶上,“滋啦”一声,蒸发了。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下工的汉子们敞着怀,任由冰凉的雨点打在滚烫的胸膛上,还挺舒坦。
“下点雨好啊,凉快!”
没人把这雨当回事。
可这雨,下着下着,就不对了。
雨丝,变成了雨线。
雨线,变成了一股雨帘。
最后,像是天上漏了个大窟窿,瓢泼一样往下倒。
一开始,家家户户都存了粮、兜里有了钱,大家还挺乐呵。
男人们揣着手,在屋檐下看雨,就着花生米喝二两小酒,吹嘘着“城里人就稀罕咱这口”。
可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去了。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村里唯一的土路,变成了烂泥塘,一脚踩下去,黄泥能没过小腿肚子。
运货的拖拉机,两个轱辘陷在泥里,彻底趴了窝。
作坊里,机器上都蒙了一层潮气,安安静静,再没了往日的热闹。
不是没活干。
是山里的货运不进来,做好的罐头也运不出去。
空气里那股好闻的肉香,被一股潮湿的、混合着烂草叶子的土腥味给取代了。
人们脸上的笑,不知不觉就没了。
男人蹲在门口,一袋烟接着一袋烟地抽,女人在屋里唉声叹气,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幕发愁。
林东的心,也像被这雨水泡着,一点点往下沉。
省城催货的电报,他看都懒得看了。
他每天披着蓑衣,踩着一脚烂泥,在村子周围一遍遍地走,裤腿上永远是湿漉漉的。
山里的老猎户,活了七十年,嘬着牙花子说:“邪性,这雨太邪性了,没见过这么下的。”
林东蹲在屋檐下,雨水顺着茅草滴滴答答,砸在脚下的积水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他烦躁地从兜里掏出一根“大前门”,划了半天火柴,火苗刚“呲”地一下窜起来,就被潮乎乎的空气给压熄了。
他低声骂了一句,把那根没点着的烟卷狠狠揉成一团,扔进水洼里。
猛地转身,冲回屋里,一把拉开炕柜,从最底下翻出了一张图纸。
那是他亲手画的,靠山屯的地形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得密密麻麻。
他的手指,有些发抖,顺着几条从上游深山里画出来的蓝色线条,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滑。
所有的蓝线,最终都汇集到了一个点上。
那个点,被他用红圈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三个字:靠山屯。
一瞬间,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老人们的说法:山,是会喝水的。
要是喝饱了……会怎么样?
一旦上游任何一个地方撑不住……那倾泻下来的,将不仅仅是雨水。
林东的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个红圈,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吞噬一切的场景。
“不行,”他喉咙发干,声音沙哑,“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