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林彦猛地抓住那少女,瘦弱的肩膀。
“那女人在哪儿!你的那个玉墨姐,他娘的在哪儿!”
那少女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只觉得此时的林彦面容扭曲,整个人像是要吃人的猛虎一般,她刚擦去的眼泪,一下子,被吓得再次流了下来。
而林彦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松开抓住少女肩膀的手掌,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不好意思……”
“情绪过于激动了!”
“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我是金陵大学,医学系的学生。”
林彦在自己身上摩挲了两下,随后掏出来一张老旧的学生证。
“这是我的证件!”
“你看一下……”
那少女眨巴了两下眼睛,原本紧张的神色果然缓和了一些。
林尧则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代,读书人的身份还是好用的。
尤其是稀少的可怜的大学生。
“我没恶意,我就是想让你带我去找你口中的“玉墨”!我和她有大事相商,此事,关乎到整个金陵城的未来。”
那少女幽幽的看着林彦,黑色的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子,在眼白里来回乱转。
随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嘶哑的幽幽开口。
“你说,你是金陵大学医学系的学生。”
“你能不能跟我走,救救我阿婆。”
“你只要治好我阿婆,我就带你去找玉墨姐!”
“玉墨姐,脾气很不好的。”
“没有我带着你,玉墨姐根本不会搭理你!”
林彦眯缝起双眼,他盯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天杀的。
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丫头,竟然还有两副面孔呢!?
但这小丫头,搞错了一件事。
他并不是真的陆言,他也不是什么医学生……让自己去给她阿婆(外婆)看病,和牵着一条狗去她家有什么差别。
但林彦沉思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带路!”
“但丑话说在前面,我刚考上大学,医学知识学习的不多,要是救不了你外婆,你可别怪我!”
那少女一下子展露笑颜。只是睫毛上,仍旧挂着几滴泪珠。
“不会,不会……”
“能有医生愿意去我家,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城里靠谱的那几家药馆,因为邪倭台的鬼子要打进来,都闭馆了!”
“租界洋人开的医院,我们根本没资格进。”
“您已经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医生了。”
那少女,仰着脸笑着,像盛开的白色茉莉。
林彦也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擦了擦眼泪。
“叫我豆蔻吧……”
“她们都这么叫我。”
林彦点了点头。
但还不等她说话。
少女已经捧着箱子,向着小巷前方跑去。
“你快跟我来。”
“我家就在前面的那条巷子里。”
林彦也不再犹豫。
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那少女的步伐。
豆蔻抱着箱子跑在前头,靛青色的旗袍下摆在青石板上翻飞,像只受惊的蝴蝶。林彦跟着她穿过蜿蜒的小巷,大黄狗摇着尾巴紧随其后。
不时有炮火声从城外传来,那炮火声,震得人心头发颤,林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城外的炮火声,越来越近,每一次爆炸都震得屋檐上的瓦片簌簌作响。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白墙上,随着奔跑扭曲变形。
转过一个拐角,豆蔻突然刹住脚步。
林彦差点撞上她瘦小的后背——巷子尽头躺着具尸体,是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胸口洇开大片暗红,一把尖刀插在那中年男子的胸口,而那中年男人,手里还紧攥着半块烧饼。
林彦的眉头紧皱。
他知道现在的金陵城已经彻底乱了,但他没想到,鬼子还没进城,城内,就已经乱到这种地步。
而就在这时,一个颤抖的声音传来。
quot别看。quot
豆蔻的身体微微发抖,但却挡在林彦前面!
quot我们从这边绕。quot
她带着林彦钻进一条更窄的夹道,两侧墙壁挨得极近,抬头只能看见一线暗红的天空。
有架敌机呼啸而过,机翼上,如同膏药一般的标志在暮色中格外刺眼。
而就在这时。
那清脆的声音,再次传来。
quot到了!quot
豆蔻突然停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
那门板已经开裂,门楣上quot平安是福quot的横批褪成了惨白色。
门没有上锁。
里面大概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中药味混着霉腐气。
天井里晾晒的衣物在风中飘荡,像一群吊死的幽灵。
正屋的雕花窗棂缺了几根,用旧报纸糊着,被炮火震得哗啦作响。
豆蔻此刻,毫不犹豫的跑向正屋。
quot阿婆!我带医生来了!quot
豆蔻的喊声里带着哭腔。
屋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接着传出的却是嘶哑的咒骂!
“谁让你回来的,滚!”
“滚出去!”
“都滚!”
“我养大的囡囡,不会是娼妓!quot
林彦看见眼前的少女,身体一僵,像是在白昼里,直接从活人变成了死尸。整个人如同碎掉了一般。
林彦想说些什么。
却看见那碎掉的少女,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了即将落下的眼泪。
随后抬脚推开争屋的小门。
林彦跟着豆蔻迈进屋内,扑面而来的恶臭让他喉头一紧。
那是久病卧床特有的气味——腐坏的药渣混着排泄物的腥臊,还有老人身上散发的、如同枯叶腐烂般的陈腐气息。
正屋比天井更昏暗,唯一的光源是糊着油纸的窗户。两张木板床占了大半空间,靠窗的那张床上蜷缩着个干瘦如柴的老妪。
她身上盖着打满补丁的蓝布棉被,被头已经泛黄发硬,沾着可疑的污渍。
豆蔻看着那老人,刚刚强忍着没落下的眼泪,此时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quot阿婆……quot
豆蔻刚开口,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
老妪猛地支起上半身,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抓住床沿。
她瘦得吓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蜡黄色,像张被揉皱后又摊开的宣纸。稀疏的白发黏在额头上,随着剧烈的喘息不停颤动。
quot滚……滚出去!quot
老妪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quot作死啊……带生人回来……quot
“你都做了娼妓,还回来做什么?”
她突然抓起枕边的搪瓷碗砸过来,碗里黑褐色的药汁泼洒在空中。
林彦侧身避开,瓷碗在门框上撞得粉碎。
那老人在扔出瓷碗后,整个人的身体一栽,就要从床上摔下来。
可就在这时。
一只手揽住那老人的肩膀,把她搀扶回了床上。
林彦这才看见在那老妪的身边。
还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
那女人四五十岁的年纪,脸上也布满皱纹。
只是此时,那女人皱着眉。
“身体都这样了,怎么还这么大的气性。”
床上的身体干瘪的老妪,对搀扶她的老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滚!”
“我不用你扶。”
老妪费劲的甩开她的手,浑浊的眼珠凸出眼眶!
quot我没有侬这样的妹妹!没有!quot
“谁让你来的金陵?你在金陵城外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金陵城?”
“滚!”
“你就是诚心想让我死。”
“快滚!”
老妪的骂声突然变成呜咽。
她佝偻着身子咳起来,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内脏呕出来。
豆蔻冲过去拍她的背,老妪却猛地推开她,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别碰我!”
“别碰……”
“你这个娼妓……别碰我。”
豆蔻的身体僵在原地,不敢再动弹半分。
而那床上的老妪因为刚刚的动作,被褥也被掀开。
林彦看见被掀开的被褥下,老妪穿着件分不清颜色的单衣,裤管湿了一大片,床板上铺的稻草浸着可疑的水渍。
屋角的马桶翻倒在地,粪水在地砖缝里蜿蜒。
此时,不等林彦开口说话。
一旁刚刚被老妪训斥的头发花白的妇女,已经忍不住了。
“差不多得了!”
“老不死的!”
“你骂我也就算了。”
“我是你丫的妹妹……十二岁爹妈就没了,被你带大。”
“我垂死之时,我照顾你,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