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潇敏锐地察觉到远处的目光。
她似不经意地回眸,只见苏有贵附耳在戴向荣一侧。
他们立在祠堂正门前,上方的鳞次碧瓦隔绝天光,只将灰暗阴影斜映在二人身上。
格外阴损。
楚潇心中嗤了一声,再回过头时,宋弦已经将自己的短褐脱下,为她绑在腿上遮掩破口。
宋弦绑得小心,并不影响她走动:先应付一下。
楚潇一瞬错觉,似乎被他当成了矜贵自持的京城千金。
“……谢谢。”
她稍微晃神,再次搀起老人:“我们走吧。”
三人步伐缓缓,远远见到了几道岔路。
戴庄的村落沿路而建,三条岔路小道东西分列,二人搀着老人,往其所指的居中道路去。
刚走近些,楚潇就发觉最东侧的小道有些古怪。
与西侧二路的坑洼泥泞截然相反,东侧的小道蓬蒿丛生,绵延向里,枯枝败叶荒意茫茫。
楚潇心觉有异,下意识问道:“爷爷,东边的小路已经荒废了吗?”
“是啊。”
老人拄着拐点地,甚至未抬头多看一眼:“荒废近十年了。”
……又是十年。
宋弦不动声色看了眼楚潇。
一引其纲,万目皆张。(1)
东路蓬草沙沙声响,似陈年低语。
老人声音平淡,说的话语却骇人:“那年中秋夜,本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戴庄却招惹了大难。”
“东路二十户,近八十条人命,一夜被阎罗屠杀殆尽,血流得似雨水刷地……”
楚潇与宋弦不觉转首向东,只见莽草如蒲,苍绿茅海之后隐约残立着颓垣断壁。
风一压,数不清的灰黑坟冢便轧上萋尖,粗糙石碑泾分流风,呼声凄惘。
实在苦惨。
宋弦凝眉,收回了目光:“这样的血案鲜少听闻,可有报官?凶手落网了吗?”
“报官?”
老人摇头道:“谈不上报官,那凶手闹得动静大,当夜就被戴老爷擒住了。”
楚潇微讶:“戴向荣?”
她稍一皱眉,便能想起对方那顶臃肿的大肚,怎么看也不像是擒得住人命阎罗的英雄。
老人应了:“是他。”
宋弦也觉得不对:“你们是亲眼见到他擒凶手了?”
“见到了,那恶人浑身都是血啊,就算被戴老爷捆着,也呲牙咧嘴嚷着要杀人,凶煞得不行,人人见了都害怕。”
老人颤颤着拄着拐杖:“后来戴老爷就将他提走,说是带去村外手刃了。”
话语间,三人拐过一道狭窄小弯,来到一户门扉半朽的人家。
老人止住了话头,拐杖也不再往前:“有劳二位,这儿就是我的住所了。”
楚潇抬眼打量,面前的薄木门板早已破败不堪,无风自斜,似乎一推就会应声落地。
老人习以为常,只轻力开了门:“进来喝杯水吧。”
他佝偻的背微微侧过,看向楚潇:“你的衣衫,也可以在此补补。”
二人欣然同意,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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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弦提了钉锤,正替老人修缮残破的门窗。
“爷爷,您这房子许久未修了吧?”
老人靠在院中的矮木椅上,浑浊双目远了远:“是许久了,以前我的孙女和孙女婿常来帮我收拾这间破屋,后来……”
他顿了一下,缓声道:“后来他们搬去了东路的新房……”
楚潇与宋弦齐齐一怔,停下手中的动作。
东路不就是那条被血洗的……
“从那以后,我这老屋就没什么人来了。”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左右看看二人:“今日你们二人在这,倒让我想起了些过往的日子。”
“他们夫妇俩,也像你们这样……一人在屋中做些针线活儿,一人在这小院里敲敲打打,同我说着嘴儿……”
老旧的小屋檐瓦松了几隙,稀疏垂下些光束,正好落在楚潇面前的针线上。
她与宋弦隔着浅淡光束对望一眼,一时分不清对方眼里的软光是来自何处,只觉细微尘烟的飘荡都轻缓了一瞬。
许是初夏近午,暖风多情,宋弦手里的钉锤似乎都多添了温度。
连带着耳畔弥起的热意,他被看得拘谨,率先转开了视线:“您说笑了……”
楚潇远远看着他扶一颗钉,扶了好几次才落锤。
稍默一刻,她只轻声道:“您行动不便,也可以请乡邻们来帮帮忙的,如今门窗坏成这样,哪天砸到自己就不好了。”
“从前未见过你俩,应该是新来的吧?”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戴庄村民久不出村,平日里全靠戴老爷送粮衣过来维持生计。”
老人笑道:“我虽然年纪大,但也看得清楚,他有私心,鲜少会送这些钉锤利器过来,我们家家户户,只要门窗家具不是真的坏了,都舍不得修的。”
“久不出村?”
楚潇刚补好了裤脚,将线扯断,听见这一番话,有些惑然。
“戴庄虽然偏僻了些,但四面沙路平坦开阔,看不出通行有何不利的样子,为何不出村?”
老人沙声遥遥:“这事说起来,与那年中秋夜的屠村血案是一个原由……”
宋弦再次抬眼。
楚潇默默推开手中的针线,起身来到屋门处,竖耳听着。
老人摩挲着手下的矮木扶手,缓声道:“我们戴庄家家祖传有宝,只因地处偏僻,鲜少有示外的机会。”
“所以外人不知晓,我们自己也不清楚祖物的价值,一直以来都安然地度日。”
他面朝东方,掀起层叠的眼皮:“直至那个中秋夜,那人命阎罗过路,在此地借宿。”
“东路的村民毫不藏私,将他收留,好好招待……殊不知他看见村民们在屋中供奉的祖物,竟然认出那在塞外值个大价钱,他起了歹心,趁着夜深……”
他缓缓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楚潇二人已经明白了。
又是一个恩将仇报,杀人越货的故事。
老人接着说道:“村里人本不敢声张,但此事还是走漏了风声,不出几个月,东路的坟冢便被盗贼挖开,陪葬的祖物被尽数盗走。”
“——今日贼人敢挖墓,明日就敢杀人。村里头人心惶惶,村民们终日闭门不敢见客,不敢外出,甚至有了离乡出逃的想法。”
“所幸那时戴老爷已经飞黄腾达,得知我们的困境,便从雪山寨派人来保护,又每月送来粮衣,使我们得以安心留在故土,但也因此失去了出村的自由……”
说着,老人缓缓转头看向楚潇。
他摸起一旁的拐杖,颤巍巍地起了身,向屋内来。
楚潇忙上前搀住,随他往屋侧龛阁处去。
“我如今也分不清,这保平安的传家宝,给我们戴庄带来的,到底是福还是祸。”
“我是要入土的人了,无儿无女又无孙的,留着它也无用。”
老人站定在龛阁旁,枯手一抬,掀起了阁帘:“今日你们帮了我,也算有缘,这个就给你们吧……”
楚潇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骤然瞥见一抹墨色,视线霎时凝住,下一刻便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得哑然张张口。
宋弦远远见她背影僵住,生起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他丢下钉锤,来到楚潇身边,随着她的视线侧首,目光陡然一震。/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掌柜,他昨日还想给我们穿小鞋,现在又在打什么主意?”
白无霜一着急,连掌柜都叫了出来。
“木鱼入庙。”
楚潇哂道:“上门讨打呗。”
“我与你一同去。”
青年覆霜般的寒声落在耳畔,凉意飘散,相近咫尺。
楚潇懵然发觉自己竟傍在他的臂弯里,甚至一手紧攥着他的衣袖,晃眼看来,二人执手相依,目窕心与。
她下意识松手避开了些。
柔暖的暗香自臂间撤去,改换为茅草小屋积囤的凉意。
怀间倏而轻盈,肩臂却莫名沉压了几分,宋弦微垂下头,只看见她客气有距的神色。
楚潇轻声道:“不必,蝼蚁罢了,我自有办法。”
“你们还在这儿做什么?”
李南山匆忙跑来,急急停在院外喊道:“大当家说不巡村了,陈管事催着收拾回寨呢!”
宋弦仍看着楚潇,想说些什么,楚潇却不容拒绝地摆摆手:“先回去。”
粮草清空,车马的驭行轻快许多。
飞沙随意滚入风中,漫长沙道上的车辙浅浅隐没。
楚潇四人仍坐在老胡的粮车上,听着后者四海八陆地胡扯。
艳阳大路,阴寒之意却暗暗滋生,楚潇本能地侧过头,一眼看见前车的苏有贵,与他四目相接。
见她看来,苏有贵意味深长地回了个奸笑。
他摆出一副先知的模样,似乎笃定了对方是临崖的山羊,而他正持着弓矢逐步逼近,随意抬手就能令对方万劫不复。
小人得志,真是令人恼火。
楚潇仍旧目光平平,无知无觉又无辜的样子。
苏有贵的恶兴致愈发盎然,正想挖苦讥嘲几句,却见对方的视线忽然开始腾挪。
这道视线分外挑剔,宛若在市集里挑选白菜,不紧不慢地打量了他一番,最后停在他的裆.间。
想起对方那手精准劈断腰带的凌厉鞭法,苏有贵心中一颤,再次幻觉胯.下一凉。
当即就警醒几分,仔细留意着楚潇是否想动手。
然而,楚潇格外闲适,除了悠悠哉哉地抬起头来,并不多动作。
在苏有贵警惕的目光中,她只微微勾起了唇线,露出个堪称恶劣的嘲讽笑容。
苏有贵一瞬茫然。
……他在嘲讽什么?
下一刻,就见楚潇靠上粮车栏杆,大咧咧地摊开两条长腿,分外满意地望了眼自己的腿间,又转眼看他,颇为同情地摇了摇头。
苏有贵:……
“噗哧。”
“哈哈哈哈哈。”
“这新人有种啊……竟然……”
早就注意到这边的眼神硝烟,一直在暗中看热闹的山匪们不觉就笑出了声。
白无霜更是不嫌事大,凑到楚潇跟前,乐滋滋道:“哎,我今早就想说了!他那儿确实很……”
宋弦面无表情地拨开白无霜的头:“污言秽语。”
什么腌臜男人的事情,怎可拿到她耳边去说。
白无霜被莫名推了开,忍不住瞪大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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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她挑起的事!
宋弦撇过头去,抱臂环胸不搭理他。
四下的人各有各的热闹,对面的苏有贵却青了一张脸。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个男人经得起这样的羞辱!
耳听着嘲笑声窃窃,不绝如缕,苏有贵恼意更旺,愤而一脚,踢开面前堆着的箩筐镰铲,怒火爆起了身。
“笑什么!”
镰铲相撞,刺耳哐当乱响一通。
山匪们都知道苏有贵的秉性,不敢再说话,四下骤静。
苏有贵横眉怒扫一圈,视线重新落到楚潇身上。
“看什么?”
楚潇毫不在意,懒洋洋地开了口:“大当家可说了,我鞭法好,让我去他院中当守卫。”
“当家的赏识我,我劝你最好也识相点。”
宋弦淡淡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挑下腰间长剑,“哐”地立在粮车木板上。
青年十分随意地斜眸,长剑的肃杀之意便霎时腾起。
寒意泠冽,此间意味不言而喻。
“你!”
想起晨间,那二人轻而易举地让自己颜面尽失,甚至毁了跟随多年的流星刺锤。
苏有贵一肚子的怒火,在听见“鞭法”二字时,硬生生浇灭了一半,在看见那把银光宝剑时,又被粗暴地扑熄另一半。
只余下满腹的火辣滚炭,股股冒烟却又无处发泄,最后憋屈得涨红了脸。
众目睽睽,楚潇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苏有贵僵直着身,一时有些下不了台。
那溜须拍马的小山匪又寻到了表现时机,当即上前将苏有贵拉下,体贴助声道:“我苏哥英明神武,他是不想与你们多计较,可不是怕了你们什么鞭啊剑啊的!”
众人默默低头憋笑。
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无霜敷衍应着:“啊对对对,你说得对。”
苏有贵恼火地将小山匪推开,瞪向楚潇,恶狠狠道:“且去做这守卫吧,你定能高升!”
宋弦本就觉得此事有异,眼下又从他的话里听出些别的意味来,不觉便皱紧了眉。
楚潇却不置可否,撇了撇嘴,回道:“行,等我高升了,立马提拔你做手下。”
苏有贵脸色又变,小山匪忙将他按住,转移了话头:“苏哥,到山寨了!你看——”
众人侧首望去,粮车马队前方,巨大雪山连亘,霜白万里,旧雪素裹,一望无际的玉质风光。
粮队行至雪山下,拉车马踢蹄站稳。
众人陆续下了车,陈七从前绕来,对宋弦几人道:“你们几个,将车卸了,将马喂了再回去。”
又上下看了眼楚潇:“你,等下随我来。”
说罢又去叫一旁的另几个山匪。
白无霜瞧着这一幕,迟疑着:“他们搞什么把戏呢?真要叫你做守卫?”
楚潇目光飘忽,半晌未作答。
白无霜正想再问,却被她一把捂住嘴,拉到高马后躲起。
楚潇压低了声道:“你悄悄牵匹马,远远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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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霜面露不解,然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不由得身型一僵。
是白澄。
白澄从山口另一头出来,瞥眼看了下这边,见是陈七带人从戴庄回来,也未多管,自己牵了架马车就绕南而行。
远远还见她将一硕沉麻袋丢上了马车。
楚潇小声对白无霜说道:“我直觉她要去满春院,你小心些,跟着去看看那边是何情况。”
眼见着白澄的马车拐入一条胡汉商道,白无霜连声应了就要去牵马。
“你这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万一路上出了问题怎么办?”
李南山看见他的动作,紧了紧眉:“我与你一同去吧。”
趁着这边卸车,二人牵出两匹棕马,偷摸跟上白澄。
楚潇看着棕马穿过乱杂匪群,悄自扬尘而去,心中思绪又起。
村民老人的一番话,无处不阐明白澄与戴庄的血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其间宛若浓雾蒙蒙,总有些令人想不通的地方,例如满春院与此事到底有无关联?
若不探个清楚,恐怕无法决下定论。
“喂,楚潇,快些跟上。”
远处的陈七一边叫着别人,一边朝她这儿嚷着。
“来了。”
楚潇随口应了,正想迈步往人声处去,却蓦然发觉腕间多了道灼热力度。
男子的指腹下薄茧粗糙,不经意地蹭磨腕上肌肤,生出些细微隐晦的痒意。
楚潇难得走神一瞬,下意识顺着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往上看。
是宋弦。
四下喧嚷,宋弦却静立于粮车旁,只无声地握着她的手腕,定眼看着她。
山脚的树荫丛,光影游荡随风,凌波明光淬入她似水潋滟的秋眸,略一顾盼便妍情婉婉,更胜春工。
青年眼底情绪汹涌,难言的占有欲涌上心头。
——即使黑粉覆面,但只要有心些,不可能认不出她是位姑娘。
“祈安?”
宋弦抿了抿薄厉的唇线:“我替你去。”
楚潇回正了身,一抬眼却被对方眸中的沧波暗浪惊住。
她压下心间的思绪,默了片刻道:“他要的是我,你如何能替?”
青年执着得近乎幼稚:“若你同意,我有一万种方法。”
方法?
楚潇瞥了眼他另一手提着的银剑,哑然失笑。
这就是他所说的方法吗?
不是说自己已经二十有八了,怎么还像个愣头青?
“……白澄那边事态不明,现在只能从戴向荣的身上下手,我本来就要去会一会他。”
楚潇耐心解释,笑道:“他自己送上门来,我又岂能错过?”
宋弦垂下脸,眼前人的笑颜近在咫尺,他毫不费力就能看穿那层厚沉脂粉,用目光描绘出她的精巧面容。
他眉心蹙起,低声道:“你不懂,他绝无好意……”
“我如何不懂了?”
楚潇往前,仰起脸与他对视,双眼折映的日华璀璨细闪,紧紧拘住了宋弦的视线。
楚潇余光掠过他的短褐。
莫名想起在戴庄时,她的裤腿扯出个破口子,他如临大敌似的,用它来为自己遮掩。
睫羽如蝶扑簌,楚潇轻笑出声,温热的吐息吹拂过青年的颈侧,眼见着他的脊背僵了僵。
她的嗓音轻且淡。
“宋将军,我久经江湖,什么人什么事没遇过?你何必如此小心待我。”
宋弦抿着唇不答,笃沉的目光纹丝不动。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担心和保护多余。
楚潇暗叹一声,这股倔劲儿,真的很像某位故人。
那头的陈七喊齐了人,有些不耐:“你还不过来?”
“还有你,不去喂马在这儿做什么?做工如此懈怠,是想被驱下山了不成?”
陈七远远看着那边二人身影重叠,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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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大当家一贯的叫嚷声并未传来,反倒是陈七的嗓音响起:“将他丢到榻上去。”
几道脚步声逐渐靠近,戴洛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探头一看,不觉愣住:“这……”
两个院卫扛着楚潇上前,动作粗暴,随手就将她丢上了榻。
陈七踱步而来,远远看了一眼,嫌恶道:“任凭苏有贵吹上了天,我也看不出这人有何了得的。”
他指了指站在一侧的戴洛:“你,去把他的脸给擦干净,省得黑糊糊的倒了大当家的胃口。”
戴洛终于明白眼前是何情况了。
少年不忍地望向楚潇,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小声说情道:“陈管事……这哥哥身手很好,放房里有些可惜了,不如……”
“大当家做的决定,是你可以置喙的吗?”
陈七不耐地打断:“赶紧去把他的脸给擦了。”
见戴洛踟蹰站立,仍不动弹,陈七似笑非笑道:“怎么,舍不得大当家?你若担心一个人睡觉会寂寞,不如我让苏有贵今夜去陪你?”
闻此,戴洛身躯一颤:“不……”
陈七冷眼瞥着:“那还不快去?”
少年垂下头,慢腾腾地挪步,拧了条湿帕子,复又回到榻边。
他偷眼看着陈七,趁对方不注意,轻喊了两声:“哥哥?”
楚潇无声无息地歪在一头,显然已经昏死过去。
戴洛假借着擦脸的动作,使了劲儿去掐楚潇的人中,然而,直到拇指上的小小指甲痕都印上了唇线,楚潇仍是毫无反应。
少年有些无措,那边的陈七已经烦了:“还没行吗?”
“快了,快了。”
戴洛慌忙换手去给楚潇擦脸。
湿帕子简单几抹,碍眼的粉料被带走,其下的细腻肤色似朵馥郁白芍药,猝不及防就畅意绽开,惊得他的手猛然一抖。
少年呆滞地看着这张娇妍如玉的秀美面容。
鞭法凶戾悚人的哥哥,竟然是名女子……
“干点活都拖拖拉拉,妈的,我看你真的是欠收拾。”
陈七踹开厅间矮椅,骂骂咧咧地走上来。
戴洛回过神来,慌乱地将楚潇推进床榻里侧,拉过一角被子遮住她的头脸。
“可以了,可以了。”
他仓皇退下床榻,扯下层层叠叠的锦花帷帐:“小心吵醒了他,我们走吧。”
陈七本想去确认一眼,但见戴洛堆下了那叠繁琐的帐帘,又觉麻烦,不耐地顿住了步子。
“慌什么,他喝了大当家调的药,就算是头牛也得昏睡一天。”
戴洛讪讪笑着:“这不是怕扰了大当家的兴致么。”
陈七鼻哼一声:“都随我出去,别留在房里碍事。”
戴洛与那两位院卫喏喏应了,一行人细碎的脚步声行远,楠木房门再次被合上。
依稀听见陈七颐指气使的驱声:“都知道大当家不喜杂声,你们赶紧离这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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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声出后不久,院落里的各色响动渐远。
半晌过后,除了耳畔金檠上的烛花偶尔爆鸣,再无旁的动静。
楚潇再也按捺不住,撑起身来,狼狈地咳出几口鲜血。
唇上的人中仍在隐隐作痛,楚潇暗道戴洛这孩子真是实诚。
怕不是想掐死她,方才疼得她险些憋不住了。
她从袖间伸出血淋淋的左手,又抽出腰间短匕,随意划下条衣袍带子,包扎指上的割口。
方才在六角亭中,忠酒端到鼻下她就嗅出了异常。
奈何陈七与苏有贵盯得紧,直接吞服解药恐怕有些冒险。
于是她借着整理腰带的功夫,用匕首割破手指,顺势摸了把藏于腰间的醒神药粉。
这药粉是白无霜调制的,药效强悍,可解市面上常见的迷药,若是触及血肉,起效会更快。
但是……
楚潇喉间腥痒,忍不住又呕出一口血,床榻艳色一片。
她胡乱抹了唇,掀开帐帘起了身,晕眩感再起。
楚潇咬咬牙,稳住了身形。
这戴向荣看起来一无可取,没想到,他竟然在调药上有几分本领,那碗忠酒里的药剂恐怕并不简单。
她压下心肺间的甜意,缓缓环视房内的布置。
雍香袅袅,堆金积玉的奢华雅房,梁间缀满了柔润的夜明珠,似熠熠星辰光彩溢目。
房内一应用具皆显纷华靡丽,单看她身后的千工床榻,每一方寸的雕饰都极尽天工,精妙绝伦,用以上贡亦不为过。
如此气派,不知碾压了多少京城世家,恐怕当今圣上都难与之争锋。
楚潇踩上满铺的皮毛地毯,匕首刀光吞吐,香案上的熏炉便熄了烟。
腻人的甜香清淡不少,楚潇移眸,看向角落里的沉木书桌。
这大概是此间房中最素净的一角了,大沓的软白宣纸被齐整地摞在一旁,名家精制的狼毫紫笔悬于山水玉架上,无一支开了锋的。
侧眼看去,桌面稀疏几道灰印,似乎主人不常使用,底下的人也不怎么尽心打扫。
唯一有翻动痕迹的,就是堆在桌角上的一叠旧信封。
楚潇随手拾起几封,稍一捻便觉得有些古怪。
——里面一张纸都没有,都是些空了的封函。
借着珠光烛火,依稀看清各个封函上歪歪扭扭写的字。
“辛未年腊月,一千八百两,给戴庄。”
“壬申年一月,一千九百八十两,给戴庄。”
“壬申年二月,二千一十两,给戴庄。”
“……”
笔者似乎疏于书写汉文,字迹潦草且吃力。
但每一封信上,都执着地描摹有笔画复杂的“给戴庄”三字。
楚潇逐封看着,心头的思索逐渐明了,答案呼之欲出,待翻到一张微黄的信函,指尖更是忍不住轻力一掐。
这信函似乎被酒水沾湿过,有些微微皱起的浅色印记。
半句龙飞凤舞的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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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笔者酒意酣畅之际,抬手挥墨了半句最熟悉的文字,而后想起读信的人不识胡语,又草草改了笔。
楚潇垂下眼睫,从袖间摸出张满春院花票。
是白澄床铺里金额最大的那一张,其上金墨斑斓,与那发黄信函上的歪斜黑字风牛马不相及。
但是……
“壬申年腊月,三千两整,给戴庄。”
二者书写的时间与金额分毫不差,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黑字的末尾——十年不改的“给戴庄”。
楚潇想明白了什么,鼻尖一酸,险险落下泪来。
她心中叹息,只将手上的信封码回原处,纷杂的纸张就像眼前难解的题,什伍东西,杂乱无章。
楚潇不忍再看,偏过头去,怅然间却被另一物什抢了眼。
桌案边缘上放着一方乌金墨砚,四角平稳,端重似铁,漆黑发亮的砚台正中微微下凹,积了薄薄一层灰。
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低下头去,果然在砚台两侧找到几枚清晰的指印。
楚潇缓缓拧起了眉。
笔锋未开,砚面积尘,平日里是谁有此等闲心摸玩这方砚台?
正欲细看一下,南侧的门窗的闩闸却“咔嗒”一响。
未及多想,楚潇迅速躲落桌下,暗暗摸出两枚银针。
只听着“吱呀”声起,什么东西被推了开,随后便是一道急沉脚步。
楚潇隐约察觉不对,悄自探眼,登时有些怔忡。
……竟然是宋弦。
青年从南侧的半窗翻入,许是闻到房中残余的甜腻助情香,一入屋便分外暴躁地掀翻了香炉。
他大步跑向床榻,未等楚潇出声就猛力扯开了锦帘。
榻上空无一人,只有翻乱的被褥与染血的床铺。
宋弦一路紧绷的心弦骤然断裂。
沙场上一往无前的英武将军,此时此刻不觉后退了几步,险些站不稳。
……没找到她。
娇气的帷帐被扯脱丝线,松垮疲沓地垂落,半掩着榻上的丛残狼藉。
宋弦不可抑制地想起十年前那个秋日。
万物萧索的时节,他与同窗游学归来,只觉京城的天要格外灰些,吐息间空气都带着别样的死沉。
他一开始并未在意,只管护着怀里的杏仁糕,沿路走着还想再给她挑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
街道上的百姓都在往京北去,闲言碎语窸窣,掺杂着不少的“楚家”。
绵甜的期盼很快转为了火燎的心急。
他重新跳上马,一路向北疾驰,途间飞灰似雪,在残阳零风里越下越大。
直至北街口,漫天烟烬,乌茫茫淹没长街,放眼望去凋败无涯。
矗立百年的楚家大院,在秋风中扬散废墟的齑粉,只余下一地的断壁残垣,朽木枯骨。
街坊们在耳边絮语,说楚家抗旨拘捕,拉着百余抄家的官兵,齐葬火海。
说楚家院落宽敞阔绰,是如何烧足了三日才静落,说那些陪葬的官兵如何无辜,刑部来验尸是何等的烦琐。
他僵滞地停在家甜汤铺子前,一如往日地侧首,却再也看不见熟悉的白墙青瓦,也看不见心心念念的少女款步走出府门,悄悄掀起帷帽一角,在婆娑纱影里对他微笑。
唯一见到的,是白巾蒙面的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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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弦愣愣然,只下意识地点头。
他忽然想起初入营队时,副尉指着迎风猎猎的军旗,威严发问他们几多心诚。
当时他一心求死,随口敷衍,并未放于心上,往后经历了无数生死关头,他也没有回忆过这一幕。
反倒是眼前姑娘的这一声笑,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当年他的回答。
是怎么说的来着……
——愿为之肝脑涂地。
“看到没?”
楚潇笑意盈盈,带着戴洛转身,指了指那砚台:“放心,大胆试吧。”
戴洛看了看面前二人,半晌后探手扣住墨砚,鼓起勇气开始拧转。
细微的咔啦声响不断。
楚潇下意识靠近了些宋弦。
酒药未退,若待会儿再出个岔子,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宋弦鲜少见她这样,暗觉好笑,看着身前人鸦羽般的额发,他安慰道:“我看着呢,不必害怕。”
长桌上的砚台适时“咔咔”两下脆响。
她警觉回眸,却见靠墙的万字雕纹书柜倏然一震,砖石摩擦的粗糙声起,书柜碾过底下的玉砖,往后斜撤。
一道幽深乌黑的门洞豁然出现眼前。
戴洛欣喜看来:“开了!”
楚潇松了一口气,称赞道:“幸好有你,让我们省了不少工夫。”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们留在这儿吧。”
宋弦点燃桌上的长烛,将这盏火光探入门洞,隐约可见黑黢黢的一条石道。
“我先下去看看是何情况。”
他跨过门洞,踩上窄扁的石阶,才走两步就察觉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长烛向后,灯火灼烁,映出两张不让人省心的白皙面孔。
戴洛从楚潇身后探出头来,怯声道:“哥哥,我不想待在那间房里。”
宋弦默了一瞬,将银烛往上轻抬。
燃灯之下,楚潇侧着张千娇百媚的小脸,秋眸暗光浮动,分外狡黠:“哥哥,我也不想待在那间房里。”
……
她大概不知道她唤那二字时,唇畔勾出的梨涡有多好看。
原来心是会痒的。
宋弦攥紧手中灯盏,避开了视线,只将长烛往下压了压。
“你们小心脚下。”
落脚的石道绕弯向下,像是早年间凿山而建,此后也再未养护过,是以每一石阶大小不一,尘沙碎石胡乱堆砌在旁,并不便于行走。
所幸山石硬实,凿工不易,这条小道也未延伸多长,三人很快就踩到了平地。
楚潇拨开脚边的碎石块:“你们大当家会时常进入密室吗?”
戴洛摇摇头:“只有每月初一,他会支开所有人,自己待在房内。”
宋弦举起手中的灯烛,环照一圈,三人眇眇忽忽可以辨认出,面前是一间低矮石室。
作为一间密室,这石室着实有些不足挂齿。
窄窄小小的一方,既没有堆积成山的金银珠宝,也没有怵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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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角落里堆着个敞口的麻袋,另一边还丢了张破落小桌,瞧着就像农家的残破旧屋。
三人往前走去,荧荧烛光大方地驱散黑暗,孤零零的麻袋遽然露出真容。
只一眼,戴洛就惊得掩住了嘴,差点叫出了声。
楚潇垂眼,紧步上前掀翻麻袋,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戴洛愕然地张着嘴,指着那散乱的一堆:“这不是,这不是戴庄东路的陪葬吗……”
只见数十把笔直陨刀从麻布口袋里撒出,一同往日的漆黑如墨,刀间暗纹在烛火下折着瑰丽流光,贵不可言。
楚潇蹲下身去,随手翻拨,还能从个别陨刀上见到早已干涸的泥土。
是坟土。
村民老人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村里人本不敢声张,但此事还是走漏了风声……东路的坟冢被挖开,陪葬的祖物被尽数盗走……”
“村里头人心惶惶……是戴老爷从雪山寨派人来保护,使我们得以安心留在故土……”
戴洛不可置信地上前确认:“这真的是……东路陪葬的陨刀怎么会在此处?”
他茫然抬起头,看向楚潇:“大当家说……我们戴庄是被塞外的凶徒盯上了,凶徒已经偷了死人的陪葬,下一步就是要杀了活人取宝。”
“他说不怕贼登门,就怕贼惦记,我们有这样的宝物,无论逃去哪儿都不安全……”
少年怔怔然,似疑问又似自言自语。
“他让我们只管放心留在庄子里,他会派人来保护我们,确实……这么多年来戴庄都平安无事,村民们对他感恩戴德……”
“一切都没有问题,只是,这些陨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烛光华颤颤,被人放在了旁侧的地面上。
宋弦空出手将楚潇拉起,把散落的陨刀逐一堆回袋中,沉声解释道:“并没有什么塞外凶徒,从头到尾都是戴向荣自己演的戏。”
“他盗走了你们东路的陪葬,又编出这句谎言,诓骗得你们心甘情愿地被他关在戴庄里。”
少年下意识问道:“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弦重新拾起灯盏:“陨刀价值连城,他连埋入坟里的都不放过,又怎会允许你们带着这样的宝物逃离他的掌控呢?”
戴洛身形滞住,半晌哑言。
楚潇叹了口气,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恐怕任谁都难以接受,自己牺牲自由换来的安全,背后竟然是一场阴谋。
宋弦晃了晃手里的烛火:“我们最好早些上去。”
楚潇轻点了头,又望向旁侧:“这把刀不收回去?”
宋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一旁矮桌上仍放着一把陨刀,因贴着墙跟,在烛光下不甚起眼。
是他方才收漏了?
宋弦将银烛推上前,照亮了小桌的全貌,二人又是一愣。
只见陨刀靠着墙边横放,数十张黄澄澄的符咒贴于其上,四面拉着数不清的繁杂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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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里是收漏的陨刀,分明像是镇压阴魂邪物的祭台。
楚潇一时有些无言。
刨坟偷盗,愚弄族亲,淫辱少儿,这戴向荣无恶不作,原来还是知道害怕的。
宋弦拢正了烛火,借着光亮读符咒上面的字:“……邻戴净,邻戴瑞……兄戴向豪,弟戴向昌。”
楚潇拧起了眉:“兄弟?”
戴洛听见了此话,堪堪缓过神来:“……我记得,村里的老人说过,以前大当家是有两名兄弟的。”
“以前?”
戴洛点点头:“东路那场血案,大当家的兄弟也死了。”
楚潇有些疑虑:“既然是兄弟,这镇魂一般的摆设又是为何?莫非他还刨了兄弟的坟?”
“应该不会。”
戴洛回道:“大当家还活着,他们家的陨刀自然会传到他手里,他没必要将它陪葬了再挖坟。”
三人看着这桌古怪摆设,百思不解,楚潇本欲上前细看,却被烛光下的另一道阴影吸引住目光:“这是什么?”
宋弦移着烛火,捻起了几张发黄发脆的红纸。
他略微一扫,朝楚潇示意:满春院花票。
楚潇目光沉了沉,又是这满春院。
她接过红纸,胡乱收入袖内:“先上去吧,不能耽误太久,戴向荣该回来了。”
果然,才上去复原机关,雕花大门外便响起了含糊粗鲁的叫嚷声:“不用扶!我没醉!”
戴洛无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楚潇立即将他按到桌下:“你在这儿躲着。”
他惶然抬头,却见着一角粗麻布衫靠近。
“你也躲着。”
紧接着楚潇也被囫囵塞进了桌底,与戴洛二人大眼瞪小眼。
戴洛:?
楚潇:……
二人稍微探出些脑袋,只见宋弦大步走到门侧,敛着气息贴墙而立。
戴向荣在外大声吼着:“我要的小美人呢?”
陈七殷勤应道:“早已在里面等您了!”
门外的酒鬼醉得捋不直舌头,却仍惦记着早前看见的绝色:“你别看他长得不怎么样,身上可白了……哎呦,那段小腿,啧啧啧……”
此言一出,里侧的宋弦瞬间沉下了脸色。
他就说呢,怎么好好的要调她来院里做守卫,原来是因为这个。
“放心吧大当家,我亲自看着他吃药的,眼下他人事不省,您可以玩个尽兴。”
“哈哈哈哈哈,好!还是陈七你懂事啊!”
“都是大当家栽培得好!您请慢用,小的我不打扰了。”
“好,好!”
奸邪的谈笑声一道道自外传来。
青年站在门测,身上的戾气愈发深重,好像下一刻就会凝为实质,化为黑沉沉的锐片杀意。
戴洛被这森寒气息冻得又一哆嗦,悄然缩回了脑袋:“哥哥看起来想要杀人。”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直觉是准的。
楚潇琢磨着当下的情况,仍安慰道:“别怕,他只是长得凶,不会下死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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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房门“哐当”被踢开,力度粗野,梁顶的夜明珠都颤了几颤。
“美人!我来——”
话音未落全,门后的宋弦就“嘭”地阖上了门,一记手刀将来人劈晕落地。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楚潇松了一口气,对旁侧笑道:“看吧,他……”
紧接着宋弦大步向前,狠力一脚踹至戴向荣胸腹,将他踢落在对面墙根,震得梁顶的夜明珠簌簌如雨下坠。
刚探出头的戴洛碰巧看见这一幕:“嘶——”
不是说不会下死手吗?
戴向荣闷哼几声滚落墙角,头一歪,鲜血就汩汩涌出口舌,染了一地的红。
宋弦眼底阴翳不减,仍朝着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