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楚潇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苏有贵僵直着身,一时有些下不了台。
那溜须拍马的小山匪又寻到了表现时机,当即上前将苏有贵拉下,体贴助声道:“我苏哥英明神武,他是不想与你们多计较,可不是怕了你们什么鞭啊剑啊的!”
众人默默低头憋笑。
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无霜敷衍应着:“啊对对对,你说得对。”
苏有贵恼火地将小山匪推开,瞪向楚潇,恶狠狠道:“且去做这守卫吧,你定能高升!”
宋弦本就觉得此事有异,眼下又从他的话里听出些别的意味来,不觉便皱紧了眉。
楚潇却不置可否,撇了撇嘴,回道:“行,等我高升了,立马提拔你做手下。”
苏有贵脸色又变,小山匪忙将他按住,转移了话头:“苏哥,到山寨了!你看——”
众人侧首望去,粮车马队前方,巨大雪山连亘,霜白万里,旧雪素裹,一望无际的玉质风光。
粮队行至雪山下,拉车马踢蹄站稳。
众人陆续下了车,陈七从前绕来,对宋弦几人道:“你们几个,将车卸了,将马喂了再回去。”
又上下看了眼楚潇:“你,等下随我来。”
说罢又去叫一旁的另几个山匪。
白无霜瞧着这一幕,迟疑着:“他们搞什么把戏呢?真要叫你做守卫?”
楚潇目光飘忽,半晌未作答。
白无霜正想再问,却被她一把捂住嘴,拉到高马后躲起。
楚潇压低了声道:“你悄悄牵匹马,远远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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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霜面露不解,然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不由得身型一僵。
是白澄。
白澄从山口另一头出来,瞥眼看了下这边,见是陈七带人从戴庄回来,也未多管,自己牵了架马车就绕南而行。
远远还见她将一硕沉麻袋丢上了马车。
楚潇小声对白无霜说道:“我直觉她要去满春院,你小心些,跟着去看看那边是何情况。”
眼见着白澄的马车拐入一条胡汉商道,白无霜连声应了就要去牵马。
“你这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万一路上出了问题怎么办?”
李南山看见他的动作,紧了紧眉:“我与你一同去吧。”
趁着这边卸车,二人牵出两匹棕马,偷摸跟上白澄。
楚潇看着棕马穿过乱杂匪群,悄自扬尘而去,心中思绪又起。
村民老人的一番话,无处不阐明白澄与戴庄的血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其间宛若浓雾蒙蒙,总有些令人想不通的地方,例如满春院与此事到底有无关联?
若不探个清楚,恐怕无法决下定论。
“喂,楚潇,快些跟上。”
远处的陈七一边叫着别人,一边朝她这儿嚷着。
“来了。”
楚潇随口应了,正想迈步往人声处去,却蓦然发觉腕间多了道灼热力度。
男子的指腹下薄茧粗糙,不经意地蹭磨腕上肌肤,生出些细微隐晦的痒意。
楚潇难得走神一瞬,下意识顺着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往上看。
是宋弦。
四下喧嚷,宋弦却静立于粮车旁,只无声地握着她的手腕,定眼看着她。
山脚的树荫丛,光影游荡随风,凌波明光淬入她似水潋滟的秋眸,略一顾盼便妍情婉婉,更胜春工。
青年眼底情绪汹涌,难言的占有欲涌上心头。
——即使黑粉覆面,但只要有心些,不可能认不出她是位姑娘。
“祈安?”
宋弦抿了抿薄厉的唇线:“我替你去。”
楚潇回正了身,一抬眼却被对方眸中的沧波暗浪惊住。
她压下心间的思绪,默了片刻道:“他要的是我,你如何能替?”
青年执着得近乎幼稚:“若你同意,我有一万种方法。”
方法?
楚潇瞥了眼他另一手提着的银剑,哑然失笑。
这就是他所说的方法吗?
不是说自己已经二十有八了,怎么还像个愣头青?
“……白澄那边事态不明,现在只能从戴向荣的身上下手,我本来就要去会一会他。”
楚潇耐心解释,笑道:“他自己送上门来,我又岂能错过?”
宋弦垂下脸,眼前人的笑颜近在咫尺,他毫不费力就能看穿那层厚沉脂粉,用目光描绘出她的精巧面容。
他眉心蹙起,低声道:“你不懂,他绝无好意……”
“我如何不懂了?”
楚潇往前,仰起脸与他对视,双眼折映的日华璀璨细闪,紧紧拘住了宋弦的视线。
楚潇余光掠过他的短褐。
莫名想起在戴庄时,她的裤腿扯出个破口子,他如临大敌似的,用它来为自己遮掩。
睫羽如蝶扑簌,楚潇轻笑出声,温热的吐息吹拂过青年的颈侧,眼见着他的脊背僵了僵。
她的嗓音轻且淡。
“宋将军,我久经江湖,什么人什么事没遇过?你何必如此小心待我。”
宋弦抿着唇不答,笃沉的目光纹丝不动。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担心和保护多余。
楚潇暗叹一声,这股倔劲儿,真的很像某位故人。
那头的陈七喊齐了人,有些不耐:“你还不过来?”
“还有你,不去喂马在这儿做什么?做工如此懈怠,是想被驱下山了不成?”
陈七远远看着那边二人身影重叠,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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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大当家一贯的叫嚷声并未传来,反倒是陈七的嗓音响起:“将他丢到榻上去。”
几道脚步声逐渐靠近,戴洛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探头一看,不觉愣住:“这……”
两个院卫扛着楚潇上前,动作粗暴,随手就将她丢上了榻。
陈七踱步而来,远远看了一眼,嫌恶道:“任凭苏有贵吹上了天,我也看不出这人有何了得的。”
他指了指站在一侧的戴洛:“你,去把他的脸给擦干净,省得黑糊糊的倒了大当家的胃口。”
戴洛终于明白眼前是何情况了。
少年不忍地望向楚潇,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小声说情道:“陈管事……这哥哥身手很好,放房里有些可惜了,不如……”
“大当家做的决定,是你可以置喙的吗?”
陈七不耐地打断:“赶紧去把他的脸给擦了。”
见戴洛踟蹰站立,仍不动弹,陈七似笑非笑道:“怎么,舍不得大当家?你若担心一个人睡觉会寂寞,不如我让苏有贵今夜去陪你?”
闻此,戴洛身躯一颤:“不……”
陈七冷眼瞥着:“那还不快去?”
少年垂下头,慢腾腾地挪步,拧了条湿帕子,复又回到榻边。
他偷眼看着陈七,趁对方不注意,轻喊了两声:“哥哥?”
楚潇无声无息地歪在一头,显然已经昏死过去。
戴洛假借着擦脸的动作,使了劲儿去掐楚潇的人中,然而,直到拇指上的小小指甲痕都印上了唇线,楚潇仍是毫无反应。
少年有些无措,那边的陈七已经烦了:“还没行吗?”
“快了,快了。”
戴洛慌忙换手去给楚潇擦脸。
湿帕子简单几抹,碍眼的粉料被带走,其下的细腻肤色似朵馥郁白芍药,猝不及防就畅意绽开,惊得他的手猛然一抖。
少年呆滞地看着这张娇妍如玉的秀美面容。
鞭法凶戾悚人的哥哥,竟然是名女子……
“干点活都拖拖拉拉,妈的,我看你真的是欠收拾。”
陈七踹开厅间矮椅,骂骂咧咧地走上来。
戴洛回过神来,慌乱地将楚潇推进床榻里侧,拉过一角被子遮住她的头脸。
“可以了,可以了。”
他仓皇退下床榻,扯下层层叠叠的锦花帷帐:“小心吵醒了他,我们走吧。”
陈七本想去确认一眼,但见戴洛堆下了那叠繁琐的帐帘,又觉麻烦,不耐地顿住了步子。
“慌什么,他喝了大当家调的药,就算是头牛也得昏睡一天。”
戴洛讪讪笑着:“这不是怕扰了大当家的兴致么。”
陈七鼻哼一声:“都随我出去,别留在房里碍事。”
戴洛与那两位院卫喏喏应了,一行人细碎的脚步声行远,楠木房门再次被合上。
依稀听见陈七颐指气使的驱声:“都知道大当家不喜杂声,你们赶紧离这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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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声出后不久,院落里的各色响动渐远。
半晌过后,除了耳畔金檠上的烛花偶尔爆鸣,再无旁的动静。
楚潇再也按捺不住,撑起身来,狼狈地咳出几口鲜血。
唇上的人中仍在隐隐作痛,楚潇暗道戴洛这孩子真是实诚。
怕不是想掐死她,方才疼得她险些憋不住了。
她从袖间伸出血淋淋的左手,又抽出腰间短匕,随意划下条衣袍带子,包扎指上的割口。
方才在六角亭中,忠酒端到鼻下她就嗅出了异常。
奈何陈七与苏有贵盯得紧,直接吞服解药恐怕有些冒险。
于是她借着整理腰带的功夫,用匕首割破手指,顺势摸了把藏于腰间的醒神药粉。
这药粉是白无霜调制的,药效强悍,可解市面上常见的迷药,若是触及血肉,起效会更快。
但是……
楚潇喉间腥痒,忍不住又呕出一口血,床榻艳色一片。
她胡乱抹了唇,掀开帐帘起了身,晕眩感再起。
楚潇咬咬牙,稳住了身形。
这戴向荣看起来一无可取,没想到,他竟然在调药上有几分本领,那碗忠酒里的药剂恐怕并不简单。
她压下心肺间的甜意,缓缓环视房内的布置。
雍香袅袅,堆金积玉的奢华雅房,梁间缀满了柔润的夜明珠,似熠熠星辰光彩溢目。
房内一应用具皆显纷华靡丽,单看她身后的千工床榻,每一方寸的雕饰都极尽天工,精妙绝伦,用以上贡亦不为过。
如此气派,不知碾压了多少京城世家,恐怕当今圣上都难与之争锋。
楚潇踩上满铺的皮毛地毯,匕首刀光吞吐,香案上的熏炉便熄了烟。
腻人的甜香清淡不少,楚潇移眸,看向角落里的沉木书桌。
这大概是此间房中最素净的一角了,大沓的软白宣纸被齐整地摞在一旁,名家精制的狼毫紫笔悬于山水玉架上,无一支开了锋的。
侧眼看去,桌面稀疏几道灰印,似乎主人不常使用,底下的人也不怎么尽心打扫。
唯一有翻动痕迹的,就是堆在桌角上的一叠旧信封。
楚潇随手拾起几封,稍一捻便觉得有些古怪。
——里面一张纸都没有,都是些空了的封函。
借着珠光烛火,依稀看清各个封函上歪歪扭扭写的字。
“辛未年腊月,一千八百两,给戴庄。”
“壬申年一月,一千九百八十两,给戴庄。”
“壬申年二月,二千一十两,给戴庄。”
“……”
笔者似乎疏于书写汉文,字迹潦草且吃力。
但每一封信上,都执着地描摹有笔画复杂的“给戴庄”三字。
楚潇逐封看着,心头的思索逐渐明了,答案呼之欲出,待翻到一张微黄的信函,指尖更是忍不住轻力一掐。
这信函似乎被酒水沾湿过,有些微微皱起的浅色印记。
半句龙飞凤舞的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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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笔者酒意酣畅之际,抬手挥墨了半句最熟悉的文字,而后想起读信的人不识胡语,又草草改了笔。
楚潇垂下眼睫,从袖间摸出张满春院花票。
是白澄床铺里金额最大的那一张,其上金墨斑斓,与那发黄信函上的歪斜黑字风牛马不相及。
但是……
“壬申年腊月,三千两整,给戴庄。”
二者书写的时间与金额分毫不差,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黑字的末尾——十年不改的“给戴庄”。
楚潇想明白了什么,鼻尖一酸,险险落下泪来。
她心中叹息,只将手上的信封码回原处,纷杂的纸张就像眼前难解的题,什伍东西,杂乱无章。
楚潇不忍再看,偏过头去,怅然间却被另一物什抢了眼。
桌案边缘上放着一方乌金墨砚,四角平稳,端重似铁,漆黑发亮的砚台正中微微下凹,积了薄薄一层灰。
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低下头去,果然在砚台两侧找到几枚清晰的指印。
楚潇缓缓拧起了眉。
笔锋未开,砚面积尘,平日里是谁有此等闲心摸玩这方砚台?
正欲细看一下,南侧的门窗的闩闸却“咔嗒”一响。
未及多想,楚潇迅速躲落桌下,暗暗摸出两枚银针。
只听着“吱呀”声起,什么东西被推了开,随后便是一道急沉脚步。
楚潇隐约察觉不对,悄自探眼,登时有些怔忡。
……竟然是宋弦。
青年从南侧的半窗翻入,许是闻到房中残余的甜腻助情香,一入屋便分外暴躁地掀翻了香炉。
他大步跑向床榻,未等楚潇出声就猛力扯开了锦帘。
榻上空无一人,只有翻乱的被褥与染血的床铺。
宋弦一路紧绷的心弦骤然断裂。
沙场上一往无前的英武将军,此时此刻不觉后退了几步,险些站不稳。
……没找到她。
娇气的帷帐被扯脱丝线,松垮疲沓地垂落,半掩着榻上的丛残狼藉。
宋弦不可抑制地想起十年前那个秋日。
万物萧索的时节,他与同窗游学归来,只觉京城的天要格外灰些,吐息间空气都带着别样的死沉。
他一开始并未在意,只管护着怀里的杏仁糕,沿路走着还想再给她挑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
街道上的百姓都在往京北去,闲言碎语窸窣,掺杂着不少的“楚家”。
绵甜的期盼很快转为了火燎的心急。
他重新跳上马,一路向北疾驰,途间飞灰似雪,在残阳零风里越下越大。
直至北街口,漫天烟烬,乌茫茫淹没长街,放眼望去凋败无涯。
矗立百年的楚家大院,在秋风中扬散废墟的齑粉,只余下一地的断壁残垣,朽木枯骨。
街坊们在耳边絮语,说楚家抗旨拘捕,拉着百余抄家的官兵,齐葬火海。
说楚家院落宽敞阔绰,是如何烧足了三日才静落,说那些陪葬的官兵如何无辜,刑部来验尸是何等的烦琐。
他僵滞地停在家甜汤铺子前,一如往日地侧首,却再也看不见熟悉的白墙青瓦,也看不见心心念念的少女款步走出府门,悄悄掀起帷帽一角,在婆娑纱影里对他微笑。
唯一见到的,是白巾蒙面的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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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弦愣愣然,只下意识地点头。
他忽然想起初入营队时,副尉指着迎风猎猎的军旗,威严发问他们几多心诚。
当时他一心求死,随口敷衍,并未放于心上,往后经历了无数生死关头,他也没有回忆过这一幕。
反倒是眼前姑娘的这一声笑,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当年他的回答。
是怎么说的来着……
——愿为之肝脑涂地。
“看到没?”
楚潇笑意盈盈,带着戴洛转身,指了指那砚台:“放心,大胆试吧。”
戴洛看了看面前二人,半晌后探手扣住墨砚,鼓起勇气开始拧转。
细微的咔啦声响不断。
楚潇下意识靠近了些宋弦。
酒药未退,若待会儿再出个岔子,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宋弦鲜少见她这样,暗觉好笑,看着身前人鸦羽般的额发,他安慰道:“我看着呢,不必害怕。”
长桌上的砚台适时“咔咔”两下脆响。
她警觉回眸,却见靠墙的万字雕纹书柜倏然一震,砖石摩擦的粗糙声起,书柜碾过底下的玉砖,往后斜撤。
一道幽深乌黑的门洞豁然出现眼前。
戴洛欣喜看来:“开了!”
楚潇松了一口气,称赞道:“幸好有你,让我们省了不少工夫。”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们留在这儿吧。”
宋弦点燃桌上的长烛,将这盏火光探入门洞,隐约可见黑黢黢的一条石道。
“我先下去看看是何情况。”
他跨过门洞,踩上窄扁的石阶,才走两步就察觉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长烛向后,灯火灼烁,映出两张不让人省心的白皙面孔。
戴洛从楚潇身后探出头来,怯声道:“哥哥,我不想待在那间房里。”
宋弦默了一瞬,将银烛往上轻抬。
燃灯之下,楚潇侧着张千娇百媚的小脸,秋眸暗光浮动,分外狡黠:“哥哥,我也不想待在那间房里。”
……
她大概不知道她唤那二字时,唇畔勾出的梨涡有多好看。
原来心是会痒的。
宋弦攥紧手中灯盏,避开了视线,只将长烛往下压了压。
“你们小心脚下。”
落脚的石道绕弯向下,像是早年间凿山而建,此后也再未养护过,是以每一石阶大小不一,尘沙碎石胡乱堆砌在旁,并不便于行走。
所幸山石硬实,凿工不易,这条小道也未延伸多长,三人很快就踩到了平地。
楚潇拨开脚边的碎石块:“你们大当家会时常进入密室吗?”
戴洛摇摇头:“只有每月初一,他会支开所有人,自己待在房内。”
宋弦举起手中的灯烛,环照一圈,三人眇眇忽忽可以辨认出,面前是一间低矮石室。
作为一间密室,这石室着实有些不足挂齿。
窄窄小小的一方,既没有堆积成山的金银珠宝,也没有怵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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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角落里堆着个敞口的麻袋,另一边还丢了张破落小桌,瞧着就像农家的残破旧屋。
三人往前走去,荧荧烛光大方地驱散黑暗,孤零零的麻袋遽然露出真容。
只一眼,戴洛就惊得掩住了嘴,差点叫出了声。
楚潇垂眼,紧步上前掀翻麻袋,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戴洛愕然地张着嘴,指着那散乱的一堆:“这不是,这不是戴庄东路的陪葬吗……”
只见数十把笔直陨刀从麻布口袋里撒出,一同往日的漆黑如墨,刀间暗纹在烛火下折着瑰丽流光,贵不可言。
楚潇蹲下身去,随手翻拨,还能从个别陨刀上见到早已干涸的泥土。
是坟土。
村民老人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村里人本不敢声张,但此事还是走漏了风声……东路的坟冢被挖开,陪葬的祖物被尽数盗走……”
“村里头人心惶惶……是戴老爷从雪山寨派人来保护,使我们得以安心留在故土……”
戴洛不可置信地上前确认:“这真的是……东路陪葬的陨刀怎么会在此处?”
他茫然抬起头,看向楚潇:“大当家说……我们戴庄是被塞外的凶徒盯上了,凶徒已经偷了死人的陪葬,下一步就是要杀了活人取宝。”
“他说不怕贼登门,就怕贼惦记,我们有这样的宝物,无论逃去哪儿都不安全……”
少年怔怔然,似疑问又似自言自语。
“他让我们只管放心留在庄子里,他会派人来保护我们,确实……这么多年来戴庄都平安无事,村民们对他感恩戴德……”
“一切都没有问题,只是,这些陨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烛光华颤颤,被人放在了旁侧的地面上。
宋弦空出手将楚潇拉起,把散落的陨刀逐一堆回袋中,沉声解释道:“并没有什么塞外凶徒,从头到尾都是戴向荣自己演的戏。”
“他盗走了你们东路的陪葬,又编出这句谎言,诓骗得你们心甘情愿地被他关在戴庄里。”
少年下意识问道:“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弦重新拾起灯盏:“陨刀价值连城,他连埋入坟里的都不放过,又怎会允许你们带着这样的宝物逃离他的掌控呢?”
戴洛身形滞住,半晌哑言。
楚潇叹了口气,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恐怕任谁都难以接受,自己牺牲自由换来的安全,背后竟然是一场阴谋。
宋弦晃了晃手里的烛火:“我们最好早些上去。”
楚潇轻点了头,又望向旁侧:“这把刀不收回去?”
宋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一旁矮桌上仍放着一把陨刀,因贴着墙跟,在烛光下不甚起眼。
是他方才收漏了?
宋弦将银烛推上前,照亮了小桌的全貌,二人又是一愣。
只见陨刀靠着墙边横放,数十张黄澄澄的符咒贴于其上,四面拉着数不清的繁杂红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绳和银铃,面前还供着一坛子酒。
这哪里是收漏的陨刀,分明像是镇压阴魂邪物的祭台。
楚潇一时有些无言。
刨坟偷盗,愚弄族亲,淫辱少儿,这戴向荣无恶不作,原来还是知道害怕的。
宋弦拢正了烛火,借着光亮读符咒上面的字:“……邻戴净,邻戴瑞……兄戴向豪,弟戴向昌。”
楚潇拧起了眉:“兄弟?”
戴洛听见了此话,堪堪缓过神来:“……我记得,村里的老人说过,以前大当家是有两名兄弟的。”
“以前?”
戴洛点点头:“东路那场血案,大当家的兄弟也死了。”
楚潇有些疑虑:“既然是兄弟,这镇魂一般的摆设又是为何?莫非他还刨了兄弟的坟?”
“应该不会。”
戴洛回道:“大当家还活着,他们家的陨刀自然会传到他手里,他没必要将它陪葬了再挖坟。”
三人看着这桌古怪摆设,百思不解,楚潇本欲上前细看,却被烛光下的另一道阴影吸引住目光:“这是什么?”
宋弦移着烛火,捻起了几张发黄发脆的红纸。
他略微一扫,朝楚潇示意:满春院花票。
楚潇目光沉了沉,又是这满春院。
她接过红纸,胡乱收入袖内:“先上去吧,不能耽误太久,戴向荣该回来了。”
果然,才上去复原机关,雕花大门外便响起了含糊粗鲁的叫嚷声:“不用扶!我没醉!”
戴洛无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楚潇立即将他按到桌下:“你在这儿躲着。”
他惶然抬头,却见着一角粗麻布衫靠近。
“你也躲着。”
紧接着楚潇也被囫囵塞进了桌底,与戴洛二人大眼瞪小眼。
戴洛:?
楚潇:……
二人稍微探出些脑袋,只见宋弦大步走到门侧,敛着气息贴墙而立。
戴向荣在外大声吼着:“我要的小美人呢?”
陈七殷勤应道:“早已在里面等您了!”
门外的酒鬼醉得捋不直舌头,却仍惦记着早前看见的绝色:“你别看他长得不怎么样,身上可白了……哎呦,那段小腿,啧啧啧……”
此言一出,里侧的宋弦瞬间沉下了脸色。
他就说呢,怎么好好的要调她来院里做守卫,原来是因为这个。
“放心吧大当家,我亲自看着他吃药的,眼下他人事不省,您可以玩个尽兴。”
“哈哈哈哈哈,好!还是陈七你懂事啊!”
“都是大当家栽培得好!您请慢用,小的我不打扰了。”
“好,好!”
奸邪的谈笑声一道道自外传来。
青年站在门测,身上的戾气愈发深重,好像下一刻就会凝为实质,化为黑沉沉的锐片杀意。
戴洛被这森寒气息冻得又一哆嗦,悄然缩回了脑袋:“哥哥看起来想要杀人。”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直觉是准的。
楚潇琢磨着当下的情况,仍安慰道:“别怕,他只是长得凶,不会下死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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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房门“哐当”被踢开,力度粗野,梁顶的夜明珠都颤了几颤。
“美人!我来——”
话音未落全,门后的宋弦就“嘭”地阖上了门,一记手刀将来人劈晕落地。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楚潇松了一口气,对旁侧笑道:“看吧,他……”
紧接着宋弦大步向前,狠力一脚踹至戴向荣胸腹,将他踢落在对面墙根,震得梁顶的夜明珠簌簌如雨下坠。
刚探出头的戴洛碰巧看见这一幕:“嘶——”
不是说不会下死手吗?
戴向荣闷哼几声滚落墙角,头一歪,鲜血就汩汩涌出口舌,染了一地的红。
宋弦眼底阴翳不减,仍朝着他走去。
楚潇头皮发麻。
这尊杀神!
她迅速钻出桌底:“够了,够了,已经够了。”
楚潇疾步上前将他拉住:“我们还在雪山寨内,闹得太过就遮掩不过去了。”
——那就不遮掩了。
宋弦咬着后槽牙,心中恨道,什么雪山寨,什么易守难攻,他现在就屠了这牲口,现在就回去领兵踏平这破寨子!
“不是什么大事,你消消气。”
楚潇拍了拍他的手臂:“这是群匪徒,你与他们相处,道德要求不必太高。”
道德要求?
宋弦垂下眼睫看她。
她以为他在生什么气呢?
她真当他是什么端人正士,仁礼御下,眼前浮于水面的失控,只是因为见不得属地有恶人猖行?
宋弦嘲弄似的一笑,他可没有这么高尚。
若非这牲口算计到她头上来,他都懒得多看一眼。
“大当家还活着。”
那边的戴洛探出戴向荣的鼻息,如释重负:“眼下我们该怎么做?”
楚潇侧过头去,想了想道:“我觉得吧……”
破旧的平房外。
乘着夏夜晚风,戴洛坐在开阔的平石上听楚潇吹笛,宋弦站在不远处的一泓细泉旁,鞠着水洗手。
羌笛声清透悠扬,令人安神,宋弦却越来越憋屈。
眼见那牲口如此欺辱她,不能将他手刃也就罢了,最后还要将他拖回榻上,甚至替他宽了衣。
原本他咬死了不做此事,楚潇却显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那怎么办呢?虽然他醉得厉害,但他穿着衣裳,醒来就知道自己未曾得手了,那这一地的狼藉又该如何解释?”
“唉,实在麻烦,不如还是我去替他宽衣吧……”
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
他余火未烬,狠狠甩了一把手上的水。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鹰唳自上空传来。
回首看去,楚潇轻巧地吹了道口哨,那翼展足有成人身长的猛禽悍勇急旋,厉风呼啸,正对着她俯冲而去。
……虽然这一幕反反复复地发生,但每次看见,总是忍不住步伐一紧。
宋弦暗道了句没出息,往前走去:“是北川?”
“嗯。”
楚潇解下信纸,粗略看了几眼才递给他:“还是那些事。”
褐羽黑背的沙鹰短啼一声,似是对她的回应,楚潇伸手摸了把它的脑袋。
“楚潇——”
此时,白无霜气喘吁吁地绕过泥道,扶着棵歪树喊着:“累死我了,我们这破房怎么建在山腰上啊。”
“是你这书生太弱了,一路走一路停,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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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门外的三个男人回头望去,白无霜嘴角抽了抽:“更衣就更衣,你裹这劳什子做什么?”
楚潇披着张敝薄床布立在门内,斗篷一般从头到尾遮得严实,除了一双清润眼眸,连根头发丝儿都没露出来。
她轻盈跨过门槛:“接连数日都称着病,当然要小心些,不能叫旁人看到我活蹦乱跳的样子。”
此时月上中空,云掩清光,来往的山匪本就不多,四人又面生,一路行走还算低调。
楚潇浸着如天水碧的月色往山下去,眼见着哨所将至,山门即出,前路却传来一道熟悉且讨嫌的声音。
“大当家可是醒了?”
——是苏有贵。
四人对视一眼,连忙去寻地方藏身,然而这段山道实在萧条,连一木一石都无,只得暂且贴在山岩一侧,先看看是何情形。
紧接着,陈七的愁声也响起:“醒了,闹了一日。”
“为何?发生何事了?”
“今日一醒,他就说醉得太过,回房后的事都记不清了,只觉身上疼得厉害,还发现……”
陈七压低了声道:“发现晨起不支……大夫们都说要慢慢调养,过段时日才能恢复。大当家恼怒自己莫名成了半个阉奴,可不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苏有贵啧了两声:“以往大夫们就说他酗酒贪色,这样纵情无度,早晚有损肾精,这下好了,真的玩过火了。”
楚潇悄悄偏头看了看宋弦。
什么有的没的,他分明就是被宋弦那一记狠踢踹伤了根本,只是碰巧让酒色背了锅罢了。
那头的陈七叹道:“只是苦了我们这些当差的人,白白受了几顿气。”
“行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眼见那边二人要往这处过来,狭路相逢又无处可躲,楚潇记着自己仍在装病,只得拉过了白无霜:“快,背我!”
白无霜依言转身,顺从躬腰。
楚潇从床布下伸出手,宽大的鹅黄软袖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藕臂,莹泽玉色探前,正要环住白无霜的肩颈,却忽地顿住了。
低头望去,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力度霸道地不让她再往前去。
楚潇懵然回首,那大手的主人恰时收力,紧紧地将她往回搂,她似缕飘然烟纱,轻易就被他揽入了怀中。
身前人的怀抱炙热如火,融融暖意周密地将她围裹,像是将她完全圈入自己的领地,容不得旁人沾染分毫。
不等她多做反应,宋弦就弯腰探手利落将她横抱而起,还轻松地掂了掂,短暂的滞空感惊得楚潇立即勾住了他的肩。
宋弦眸底芒光微动。
他原是因着无法大方的私心,本能地出手截住了她,而后回过神时,她已经被自己拉入怀中了。
这样的相近实在令人快心遂意,按纳不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将她抱了起来。
实切的软玉温香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在怀,他舍不得放手,又自鄙于这样恣情强人,只得仓促囫囵地找了个托辞——横竖她只是想装病,由他抱着总比白无霜那书生要稳当些。
显然,自欺容易,欺人难。
他又怕她觉得此举唐突,忍不住窥看她的神色,却只见她纤白素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轻力勾住了。
猫挠般的力度,毫无抵触之意。
难言的摇悦涌上心间,宋弦垂下头,从她清莹的瞳仁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萧索山道无花无草,这片时对视弥足刻骨。
花外之路,意中之人。
他低低笑了声,将她的脑袋按到他颈侧,轻声说道:“放下手吧。”
楚潇缓过神来,缩回手藏好,只埋脸在他颈窝里。
大概是错觉?总觉得他方才的眼神十分熟悉,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哎!”
那边的白无霜半晌未见动静,一回头,自家掌柜已经在别人的臂弯里了。
他咬牙切齿着:“宋祈安你又做什么?你这……”
李南山一把将他扭过身去:“人来了,人来了!”
果然,下一刻,陈七与苏有贵拐过山弯,猝不及防被面前四人吓了一跳。
陈七怒声喝道:“大晚上的,你们不回房歇息,在这儿干什么?”
李南山眼见着来者气势汹汹,定要费上一番口舌,当即就将白无霜推了上去。
他自己笨嘴拙舌,不善辩言。
楚掌柜又要装病,不好出声。
宋将军就更不能指望了,指不定何时就冷了脸拔出剑来。
这种场合还是这书生派得上用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
白无霜莫名出了列,只得咽下一肚子的火,好声周旋道:“陈管事,楚潇伤口破溃,烧了几日都未退下热来,我们寻思着带他下山,去找大夫瞧瞧……”
陈七往宋弦那边看了眼,见他抱着个无声无息的人儿,不觉皱起了眉:“怎么还没好?不是给了你两剂子药吗?”
“大当家每日好医好药地伺候着,也等到今早才能醒来。”
白无霜掰扯着:“我们家楚潇就那两副缺斤少两的药,你还指望他第二日就生龙活虎啊?”
见陈七不为所动,他越说越气:“说白了还不是你们当家的下手没个轻重,害人又害己!怎么?看个病都不行了?”
苏有贵阴笑道:“看病可以,不许下山,等明儿我们叫大夫过来看。”
李南山觉得不可理喻:“病患伤重,哪里有一等再等的道理?”
苏有贵嗤了声:“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趁夜跑掉?届时大当家恢复过来,想找人又找不到,那我们如何交差?”
这边四人算是明白了,他们是怕看不好大当家的娈宠,会受大当家的责罚。
腰间与膝弯的力度似乎紧了几分,楚潇生怕宋弦又动手,暗中揪了揪他的衣裳,小声宽劝道:“口角之争,不必在意。”
清清凉凉的吐息呼至颈侧,宋弦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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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白无霜却怒了,他指着二人的鼻子骂:“翻了天了,你们简直没有王法!”
“……怎么了?”
一道懒散的嗓音打断几人的争执。
苏有贵回头看去,短哼了一声。
陈七倒是显出几分恭敬的模样:“二当家,你回来了?”
高鼻深目的汉胡混血站在阶梯下,仍提溜着她的尖锐弯刀,因着连日运粮未歇息,少了几分漫不经心,看起来凡事都不太耐烦。
白无霜听到此声,宛若见到救星:“大哥!你来评评理,他不让我们去看大夫!”
“大夫?”
起初,白澄见几人挤在山道上,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的事,谁知竟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她长眸微睐,讥嘲地咧起唇角,懒洋洋道:“看什么大夫啊?”
旁人可能不知道,但她这个做兄姐的最清楚不过了,白无霜医术过人,当年一手接好了楚潇的断臂,有他在,何须再去寻什么大夫。
眼见得是在说瞎话。
白无霜看长姐并不帮腔,一张书生白脸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霎时涨得通红。
他气血上涌,口不择言地嚷道:“楚潇病得快要死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们怎么会连夜去找大夫!”
闻言,白澄惊愕一瞬,刀也不动了。
……病得快死了?
她下山才几日的工夫,怎么楚潇就病重了?是因为连白无霜都束手无措,这才要下山找大夫的?
她打量了一圈面前的几人。
不见楚潇,而宋弦怀里有个裹得严实的人影,一丝声响都无,连呼吸也不太可察。
她指尖一颤,手腕翻转就收起了弯刀,大步越过几人,来到宋弦面前。
白澄低低唤了声:“楚潇?”
那斗篷似的麻布下毫无回应,她下意识探手,想掀起看看。
宋弦却护眼珠子似的,紧着怀里的人避了一步,没让她碰着半分。
白澄蹙眉抬首,青年冷若冰霜的嗓音却响在耳边:“二当家,还请自重。”
她顿时被气笑了。
自重?
白澄斜眼瞥着面前的男子,嗤道:“我与你之间,该自重的是你才对。”
毕竟她好歹是个女儿身,有何好避嫌的?
可此话落入旁人耳里,却凭空多出些优越过头的暧昧来。
宋弦眼底翻起暗涌。
他算个什么东西,在这儿与自己比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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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桃领着下人们穿过连廊,才入前厅,便见穷奢极欲的笙歌燕舞如潮似浪,淹没寻欢的花客。
袒胸露.乳的艳景层见叠出,一行人视若无睹,径直入了最边上的雅房。
缭绕浓香间,三名流匪似的男子坐于茶桌前,脚边扎着个鼓囊麻袋,旁侧有一名鸨母打扮的女子正着人奉着茶。
见凡桃来了,鸨母撇下几人迎上前去,一段水腰软若游蛇,行走间风情万种,只可惜有些跛脚。
“东家,这三位客官就是卖主。”
白无霜与李南山循声望去,一眼瞧见她面上的狰狞伤疤,潜意识里担心冒犯,避开了目光。
凡桃见此行举,却被戳中了痛处,眼底划过一丝阴寒。
她摆袖转首,只向面色不变的宋弦略一福身,算见了礼:“客官,久等了。”
宋弦不动声色地颔首:“东家,请吧。”
萝姑邀着她往前去:“我看过了,确实是上品。”
她小声提示着:“前些时日,塞外的郦家说想买个娇羊,用来宴请羌卫的奈木小可汗,这个恰好拿得出手。”
“奈木小可汗?”
听到此名,凡桃语气里多了几丝怪异的兴奋:“对美人来说,那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去向啊!”
她偏了偏头,身旁的伙计颇有眼色地上前,掀开了麻袋口。
一张极妍丽颜从灰麻粗布里探出来。
凡桃只一眼,就嫉恨得牙痒痒。
袋里的女郎一身烟霭朦胧的鹅黄轻衣。
即使手脚被捆束,也不妨碍软云绸带束出玲珑身段,更是因着口唇被勒上绑带,雪白香腮上两道红痕分外暧昧,一双潋滟秋眸湿漉漉地氤氲着水雾。
又见光亮,楚潇轻呜一声,卷翘的长睫颤颤簌簌,晶莹泪滴若抛珠滚玉,柔然涟涟砸落。
分外惹人生怜。
宋弦不觉攥紧了手中茶盏。
“哎哟,不愧是良家闺秀。”
凡桃弯身上前,挑起了她的脸:“果然与那些庸脂俗粉不同,哭起来都格外好看些。”
“那是自然的!”
白无霜笑着搓手,应道:“谁不清楚道上的规矩,必须得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才能卖做娇羊——掌上明珠,金枝玉叶,差得到哪儿去呢?”
“金枝玉叶。”
凡桃打量着美人的婆娑泪眼,歪斜嘴角戏谑地勾起。
她的蔻丹艳红指甲缓缓划过楚潇的脸颊:“我见犹怜啊……若将你卖去,奈木小可汗一定会满意的。”
李茂山眼见着她的尖利指甲如桨分波,在楚潇白净的脸上游走,几乎要留下印痕。
他心里有些发毛,暗自看了眼宋弦,只见自家将军攥着那茶盏,手上青筋都爆了起来,更觉害怕。
……可别捏碎了人家的杯子,现出些端倪就不好了。
李茂山连忙抢出那只无辜瓷杯,往宋弦手里塞了双结实的银筷子: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大哥,吃菜,吃菜。”
那边楚潇被束了口,无法言语,只呜咽着摇头挣扎。
凡桃犹不满足,存了心要看她花容惨淡,故意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道:“只是不知,最后享用你的,会是奈木小可汗,还是他的马?”
马?
她竟敢这般恫吓楚潇?
李南山登时头皮发麻,下意识望向宋弦。
已经迟了,一双银箸瞬息间从宋弦的手中脱出,以迅雷之势疾速射向凡桃。
李南山大惊——
这是想要她的命啊!
旁侧一道花哨身影反应却快,当即飞身而出,眼明手捷握截住了银箸。
——是那鸨母打扮的萝姑!
她竟然会武!
此番着实突兀,满春院其余侍从勃然变色,立马挺身护主,团围而上。
“大胆!”
“小小毛贼,竟敢在我们满春院动手!”
宋弦眼底寒芒不减,投袂而起,险些掀翻一桌的酒食。
但是,不等他动作,白无霜就扑身上前将他死死按下:“大哥!大哥冷静,让小弟我来说!”
他连连鞠躬,向凡桃赔罪道:“东家,对不住了!我大哥脾气冲,只是怕你弄坏了货,没有别的意思!”
李南山也赶上前解围:“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东家,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凡桃冷冷看着,甩手松了楚潇。
李南山连忙推了推宋弦。
宋弦看了眼楚潇,见她朝自己轻眨了一下眼,顿时梗住一口气。
李南山小声催道:“大哥!”
默了一瞬,宋弦撇过头去,冷声道:“抱歉。”
白无霜不懈地当着和事佬:“来来来,不说旁的,我们谈价!”
他殷勤地拖出张花凳:“东家,请坐。”
凡桃缓缓哼了声,撩裙落座于雅桌旁,侍从们后退几分,伙计适时奉上一杯香茶。
她拨着盖盏,随意扯出一抹笑:“既如此,开价吧。”
白无霜立即竖起根手指,压着嗓道:“一千两。”
“哟!”
这下,凡桃是真的笑了:“客官是不是在戏耍我?你去外头打听打听,我们满春院何时给过如此高的价了?”
“东家,货比货,不一样!我们这娇羊父兄全无,你卖哪都行,绝无后患之忧!”
“你这话也是在说笑,若小可汗不收,我们还能卖哪儿去?”
凡桃仍歪着嘴角笑:“左右不过是地下武场付的价更高。”
“可你开口就是一千两,我们院里没得赚的。”
“哎呀,东家……”
那头二人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边宋弦的额角青筋按耐不住地跳。
——父兄全无,卖哪都行,地下武场。
这一幕讨价还价,句句都是滚刀碾过他的痛处。
想起当日密林里桉知的一番语,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十年前的那个单纯懵懂的官家闺秀,是否就是这样被人绑着捆着,像货物一般卖给了地下武场,受尽折磨。
他烦躁不安,难耐地狠力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一锤,厚实的楠木茶桌被震晃,碟盘“哐啷”颤响。
凡桃一顿,仍在戒备的侍从们马上将她挡住。
宋弦心烦,不想再听他们掰扯:“就一千两,少一文都不行!”
听此,凡桃反倒弯了眼,纱袖一挥便退了侍从:“我喜欢贪心的人,不贪心的人永远没有合作的价值。”
她瞟了眼萝姑:“至于这娇羊值不值当一千两,姑且先验验货吧。”
身后的伙计即时递上一把小刀。
白无霜先行按住了宋弦,小声道:“别动,只是检查有无残疾。”
他长了教训,生怕对方又脱了缰,接连使了几个眼色:此行成败在此一举,你可千万别乱来!
宋弦深吸一口气,漆深如墨的瞳眸紧紧跟着萝姑,盯着她挑断楚潇身上的捆绳。
楚潇宛如受了惊的兔子,红着眼圈缩入角落里。
凡桃见他眼也不错,又是咯咯一笑,熏紫帕子绵软飞扬:“放心,她跑不了,不会耽误你发财的。”
白无霜仍按着宋弦的肩,只觉手下肌肉紧绷如铁,他叫苦连天:你赶紧走吧!今天这杀神吃火药了,再触他的霉头,我怕待会儿跑不了的是你!
凡桃水腰一扭又来到楚潇面前,纤纤玉手捏住她后领,竟毫不费力就将她揪了起来。
这边三人交换了个眼神。
又是一个会武的。
凡桃绕着楚潇转了圈,掂了掂她的手腿:“没有残疾……确实卖哪都行。”
“若是去了地下武场,也不至于太轻易就被鬣狗分食了……”
楚潇面色煞白,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金枝玉叶不擅挣扎,动作拖沓,反而在腰间碰了手,一道沉闷的撞鞘声起。
柔媚秋眸里泪意又深,楚楚可怜。
此时,凡桃却无心针对这张脸了:“这是何物?”
她素手一探就解下了楚潇腰间的佩饰,灵活翻转,一把暗纹流转的墨色小刀明光熠熠出了鞘。
一直挂着假笑的凡桃怔住,眼里闪过错愕。
李南山似有不解,凑上前去:“这材质,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凡桃回过神,“噌”地收刀入鞘。
她打着哈哈道:“夜黑灯昏,哪有什么眼熟不眼熟的。”
“货验完了,一千两就一千两吧。”
凡桃往后招招手:“萝姑,命人写花票,送银子过来,这娇羊我们收了。”
李南山讷讷点头:“行……”
“等等!”
白无霜从后打断,嚷着:“那刀呢?拿我瞧瞧!”
李南山早有准备,此话未完,他便劈手从凡桃那儿夺回了黑刀。
“三弟,你看。”
凡桃未及反应,手里就蓦然一空,霎时不悦地眯起了眼。
那边的白无霜装模作样地抽出黑刀,一番打量,瞪眼喊道:“呀!这不是陨刀吗?”
李南山唱起了双簧:“陨刀?可是那价值不菲、可遇不可求的戴氏陨刀?”
白无霜用力地点头:“可不就是!”
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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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弦默默侧过了脸。
楚潇:……
演技实在浮夸,看得她险些没忍住,差点就破了功。
李南山浑然不觉,大步迈上前,一把扯下楚潇的束口:“说!这刀哪儿来的?”
楚潇瑟瑟一颤,惶恐地垂下了头。
——她是真的不敢再看那两个缺心眼。
她啜泣着回道:“各位好汉饶命,小女子不清楚什么陨刀,这是我们家家传的祖物……”
“祖物?”
白无霜临近逼问:“你姓什么?”
见他也过来了,楚潇的头更低了些:“我姓戴……”
房内众人大骇:“姓戴?”
两个伙计咬着耳朵低语:“莫非真的是戴家的陨刀?据说一把刀就价值过万两呢!”
“可不止万两!如今多年未见有新刀出世了,有市无价啊!”
这二人说得小声,但房内习武之人众多,避不开他们耳里过人,凡桃立马黑了脸。
“是我平日里太过纵容,竟让你们长了颗狗胆,敢在客人面前嚼舌根。”
伙计们惶惶然住了口。
凡桃转脸,又提起一抹笑:“客官们可别被这三两句话给骗了。”
“谁人不知雪山寨当家的看得紧,近些年连个戴庄的人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如此凑巧,就让我们遇着陨刀了?”
“定是这娇羊在扯谎。”
她款步向前,想要抽出白无霜手里的黑刀:“这样吧,今日也算有缘,这娇羊的货相也甚好,我出两千两……不,三千两如何?”
白无霜警觉地往李南山背后一缩,凡桃刚伸出的手停在空中,眼里情绪开始翻涌。
楚潇好像怕极了他们不信,如泣如诉道:“小女子说的句句属实!”
“我父亲与叔伯十余年前便离了戴庄,一直在塞外做着买卖,是这个月才想要回乡探亲……”
“谁知世道不平,父亲叔伯途中遭难,只有我带着族亲的几把黑刀,侥幸躲过一劫,来到洛水河镇落个脚……”
她越说越伤心,滚圆的泪珠子似串珠一般往下掉,几乎是哭喊出了声。
“我虽不知什么陨刀,但若是你们想要,不管是我身上这把,还是家中那些,统统都可以给你们!只求各位好汉放我一条生路,不要将我卖了……”
还有家中那些?
此言一出,雅房之内静了一息。
戴庄近些年才被戴向荣把持,若她一家是在十余年前离开的,那眼下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照此说来,那价以万两为计的陨刀,在她家中还有数把。
凡桃眼色愈深。
萝姑压步上前朝她低声道:“东家,虽然戴向荣挖了东路的墓,得了不少的陨刀,但他顾虑着白澄会动怒翻脸,一直不敢拿出来托卖。”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萝姑意识到事情的走向不对,警惕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凡桃。
凡桃立在其后,眯眼打量着面前的几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居中的女子身上。
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泫然凄楚之色了。
没想到,自己浸淫江湖多年,居然也有被人戏弄的时候。
萝姑察觉到主子的气息骤乱,蹙眉提醒道:“东家,不可自乱阵脚。”
凡桃稍微缓过神来。
幸好此行并未轻敌,有满春院的数十侍从候在外头,面对这几人,她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下风。
凡桃稳住了心神,不答反问:“你们到底是何人?陨刀之事,都是假的?”
闻言,楚潇只轻笑了声:“桃姐姐说笑了,怎么会都是假的呢?”
她从腰间取下那把暗纹隐涌的黑刀,稍一转腕,粼粼波光似微澜起伏:“你历练老成,饫闻习见,一把假的陨刀如何骗得了你?不过……”
她眸光幽微一闪,莞尔而笑:“除了这把陨刀,其余都是假的呢。”
凡桃心底暗自窝了一团火。
四个人,一把刀,一出戏,就骗得她搬出了整座满春院的侍卫,甚至还带着萝姑亲自下了场。
若此事传了出去,她凡桃这个名号,简直要沦为整个边关的笑柄。
她上下端详楚潇,有些咬牙切齿:“年纪轻轻,手段倒是不少。”
“是吗?”
楚潇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我还以为你又会说我年纪轻轻,差了点火候呢。”
凡桃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一双歪斜凤眼凝了又凝,终究是看不破:“我们见过?”
楚潇秋眸泛起笑意,三春之桃般温情柔软,却莫名让人感觉是冰碴灌入了后颈。
“不怪你记不得我,你们做真人的,哪里会记得羊呢?”
其后的李南山茫然望向旁侧的白无霜:“什么是真人?”
“就是人贩子。”
白无霜扫了眼凡桃,低声道:“他们丧尽天良又不想有损阴德,于是自称为真人,意为自己才是真正的人,而他们手下买卖的人只是羊罢了。”
李南山怔怔看去:“这么说来,楚掌柜以前……”
宋弦缓缓掀起了眼帘,眸里的浓稠墨色全然沉聚,无法化开。
那边的凡桃却不由得拧起了秀眉。
在接手满春院之前,她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真人,由她经手卖掉的羊数以千计,她哪能记得住那么多。
这样一想,凡桃更是不耐。
——面前这女子看起来好好的,还来诘问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莫不是想算旧账?
可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相当于现在是平白受了她的报复,何等无辜啊!
凡桃一肚子的委屈,有的是话语想要辩驳,可楚潇却不与她浪费口舌,只丢下茶盏,转眼看向萝姑。
“她不记得了,你该记得吧?”
说着,楚潇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她的跛腿。
萝姑先是一愣,瞬即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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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睛看着楚潇的眉眼,竭力从中分辨出十年前的模样,越是细看,目色越是冰冷:“难道……是你?”
“原来是你!”
那边的凡桃一滞,反应过来后顿时尖叫出了声:“你竟然还活着?”
楚潇挑挑眉:“想起来了?”
凡桃气得几近跳脚:“是你这个死丫头!当时卖你去挂客,你绝食、撞柱、上吊、咬舌,将整座花楼闹得不可开交,害我被花楼东家怒斥一顿!”
“萝姑好心去管教你,你还拔簪刺伤了她的腿!”
“我一气之下将你改卖去了地下武场,我道你早被鬣狗吃干净了呢,没想到啊,祸害遗千年!”
听闻这一番话,宋弦面无表情,只挑指解下了佩剑。
他握住剑柄上的雕竹,侧了首才放轻声问道:“可以动手了吗?”
楚潇笑了声:“急什么,祸害遗千年,可没那么好杀。”
“杀?”
凡桃柳眉倒竖:“你不躲着我走也就罢了,还送上门来,怕不是想让我再卖你一次。”
她越想越气,阴鸷道:“竟敢戏耍于我,你且等着,我要你生不如死!”
宋弦冷笑着抬眸:“生不如死?”
青年的目光寒峭如薄刃,幽幽语调令人脊骨发凉:“你有多少能耐,不如先用我身上试试?”
当真狂妄,真以为英雄救美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
凡桃勃然大怒,斥道:“就你们几个混黄沙道的流匪,待会儿可别跪着求奶奶我饶命!”
“来人!”
她一声喝令,正屋四周的门窗瞬间从外猛力撞开。
撼天震地的砰然破门破窗声炸响而起。
房中木屑翻飞似扑雪,一时间簌簌迷乱人眼,数十道墨黑人影如凶狠虎豹杀气腾腾地跃入。
絮木扬尘,土沙如霰,凡桃挺立在这片兵荒马乱之中,昂然如继天立极,威声道:“给我拿下他们!”
她睨视前方几人,做足了准备要看他们屁滚尿流。
然而,一道强横的推力倏然出现在肩侧,凡桃被猝然一推,直接趔趄着朝后栽了几步。
她惊诧一瞬,还未望去便听到萝姑的急声。
“东家!快逃!”
凡桃才稳住身形,下意识四顾,却骇然发现身旁的墨色人影压根儿不是自己满春院的侍从,而是一群玄衣暗甲的兵士!
怎会是兵士?她的人呢?
凡桃惊慌失措地看向残破的窗外,却发现屋外火光吐焰生风,明明如昼。
只见连圈的燎阳火把,负坚执锐的雄武兵士,绕院全围,缨枪寒光凛冽,多瞧一下都要刺目害眼。
而她的满春院侍从,早已被刀刃架颈,枪尖顶背,狼狈地跪了一地。
凡桃如梦方醒,错愕地望向楚潇,却见对方心安神泰地低眉垂目,连根头发丝儿都未多飘动两寸。
通身的怡然气派。
她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面前的年轻女子早已将这方寸小屋连皮带骨地笼于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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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桃惊惧地转过身,在落荒而逃的那一刻,她十分荒唐地生出个想法。
——自己不过是将她当羊罢了,她居然拿自己当虫。
四面的兵士岂容得她轻易逃走,缨枪逼近,真正的血漂斩杀之意袭来。
萝姑毫不犹豫地挺身去护,果断从袖中掷出一股香药,横空截断了兵士们的追路。
前方几位离得近的兵士,猝然中了药,登时煽泪呛咳不止。
萝姑本就存了死志,眼见有此空当,更是不管不顾地飞身向前,勾手成爪,直取楚潇咽喉:“都怪你!且受死去吧!”
楚潇冷眼瞥着她的动作,心觉讽刺至极。
十年前的自己果真毫无缚鸡之力,竟能被这样的货色拿捏住生死。
她从容地抖出枚银针,素手捻转就将它射入了萝姑的跛膝。
然而,萝姑甚至未来得及察觉膝间受阻,便被一剑狠厉地贯穿肩胛。
辉如掣电,血溅玄衣。
似春风乍来,青年的冠束悠然散下几丝墨发,颇为松闲地落于鬓边,清冷的眸色更像是在做什么分外寻常之事。
而事实上,宋弦毫不留情地将萝姑牢牢钉入地面。
后者疼地呲牙,想挣却分毫动不了那把入地之剑,徒添几倍剧痛。
“你想要管教她?”
话语轻得似云无法捉拿,宋弦只垂眼看着她,看她反复握剑试图拔举,又反复疼得松手。
“杀了我……”
萝姑嘶哑着道:“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宋弦勾了勾嘴角,淡声道:“我可不听你的。”
萝姑听着这两句没来由的话,没心思多想,只觉痛得视线也模糊了起来。
……若是晕了、死了也好,省得受这起子罪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此话听似发问,却笃定得根本无需对方作答。
凡桃惊骇地瞪大眼。
——白澄。
那青年行状之诡谲,下手之毒辣,还有弯刀过喉的丧生赴死感,一直是她经年不忘的梦魇。
这些年来,虽然为着营生,满春院与他做过不少买卖,但自己向来避而远之,从未亲自出过面,只由着仆侍与之周旋。
明面上,自己与白澄毫无交集,她怎么会问起此人?
愣神间,脊背的刺痛再次摧骨入髓,凡桃被这下疼得打颤,弓身缩成一团。
梅花镖扎根血肉,宋弦若无其事地松开了踩在其上的脚:“问你话呢。”
“不认识……”
凡桃粗重喘息着,难捱地圈起了身:“我不认识什么白澄。”
楚潇侧颈端详着她:“是么?他不是你们满春院的老主顾吗?”
“满春院再怎么把持黑白,权豪势要,每月数千两的买卖应该也很难得吧?你会不认得他?”
不知是疼还是怕,凡桃额鬓冒出豆大的冷汗,只咬死了说道:“我堂堂东家,亲自接待的客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不认得他又有何奇怪的?”
“说得也是,不过……”
楚潇削葱根般的食指挑了她的下颌,目光在她面上梭巡,嘲弄道:“记不住客人,总该记得住弄花了你这张脸的人吧?”
凡桃如遭雷击,连闪躲都忘了,只僵在原处。
——当年之事天衣无缝!她是如何得知的?
楚潇似笑非笑地打量对方:“你该不会以为刃上双尖口的弯刀十分常见吧?”
她淡然松了手,任对方栽回地面,拈起条帕子擦着指上的灰尘:“我曾与白澄朝夕相对,用不着多看,一眼就能认出你这两道刀疤是出自她的手笔。”
凡桃瞳孔放大,震了又震。
她做真人出身,会哄会骗会下药就足矣,再学些简单的拳脚功夫便很够看的了——又不是常年混迹武场的,她哪清楚什么刀呀什么尖口的。
那女子竟然从这儿看出了端倪?
听着楚潇的话,宋弦莫名闷声离了两步,只默自侧身召了李北川上来。
楚潇瞥见来者人影,也不多说了:“将她拖下去吧。”
兵士们应声上前,不顾凡桃的哭喊挣扎,堵了她的嘴就将她往后拖。
“原先我只道凡桃与戴向荣之间的陨刀交易有些古怪,现在看来,这些交易或许还牵扯上了白澄。”
楚潇从袖中掏出戴向荣的花票,递给李北川:“有劳你们,要将此事好好问清楚了。”
李北川恭手接过。
白无霜从后探出脑袋来:“怎么?此事还与我大哥有关?”
楚潇颔首:“有可能,需得问问。”
“可是……”
白无霜看向被捆走的凡桃与萝姑,迟疑道:“那二人看着就不老实,能问得出来吗?”
“谁让你空口白牙去问了?”
楚潇勾了勾唇,玩味地看向李北川:“忆安军自有忆安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军的法子,对吗?”
“这……”
李北川想起营中的刑讯手段,刀锯斧钺、绷扒吊拷,无一不是血肉横飞的可怖形状,一时不知该答还是不该答。
纵使楚掌柜手腕了得,门路独到,但毕竟是个姑娘家,万一吓到了她,自己也不好和将军交代……
他犹豫着看向宋弦,然而未等后者发话,楚潇就笑意嫣然地开了口:“比如说剥皮、抽肠、断椎,灌铅?”
李北川:……
她说的可比军营里的毒辣多了,这些法子恐怕不是想逼供,而是想灭口吧?
“不过,讯问她们二人,用不着这些。”
楚潇望着那边被捆得严实的主仆俩,若有所思道:“萝姑最是护主,以她主子的性命做胁迫,不怕她不开口。”
“至于那凡桃……”
她弯了弯眼,唇畔的梨涡若隐若现:“旁人一盯着她的脸,她就怒气上涌,想必在意极了自己的容貌。”
“只管拿些祛疤秘药去诱她,或者烧红了烙铁,在她面前比划一圈儿,怕是还未发问,她就全都招了。”
李北川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询问似的看向宋弦。
宋弦不甚在意地颔首:“听她的。”
似想起了什么,又淡声补充了句:“不必手下留情。”
李北川立即应了,向楚潇抱拳道:“兵家有云,’避人之长,攻人之短’,奸贼既伏,眼下正是缺知其害的时候,多谢楚掌柜垂教。”
楚潇摆摆手,见他与宋弦还有旁的事要说,便与白无霜去帮着李南山喂马。
此时日华破晓,朝霞初明。
湛盈的露珠在清辉晨旭中凝结,缀于黑麦草之上,而后一只铁掌大手无情地猛几下晃抖,成串的露珠纷纷冲碎摇散在草梗之间。
楚潇看着李南山一手举着麦草,一手拽住缰绳,连哄带骗地劝着马儿吃:“你试试这个,比山寨的甜高粱要好吃多了,真的!”
楚潇:……
说得好像他吃过似的。
“……你若不会喂马,让会的兵士们喂就好,何必在此折腾?”
李南山粗着嗓子道:“楚掌柜,你有所不知啊。”
“这马啊,越喂越亲,越亲越听话!等它吃了我的草,待会儿再让它拉我们回山寨,那一路可要顺当得多!”
话虽说着,马儿却不领情,见那些黑麦草莫名就怼到了嘴边,竟甩头扽着缰绳扬蹄而起。
白无霜扑上前去帮着拉马,急着给他出主意:“这是山寨的马,吃惯了甜高粱,不会吃黑麦草,你得教它呀!”
李南山听之觉得在理,举起半捆麦草,对那马儿嚷道:“看好了,我只教你一遍!”
说着,他一脑袋结结实实地扎进了黑麦草里,草上露水惊吓一般四下飞溅:“就这样,然后吃……”
楚潇:……
她默默移开了视线。
小院的另一头,李北川垂手同宋弦回着话,看起来端重又持正。
她顺势环顾着这方小宅。
当初四人拟定了这引蛇出洞的计策,她便借着沙鹰与李北川交代了几项事宜。
在此之后,不论是找宅子还是悄然领兵埋伏,他事事都做得妥当,无可挑剔。
对比着此时在耳边喊着“这样吃就可以了”的李南山,她不得不说一句,那位做哥哥的要靠谱得太多了。
李北川确实可靠。
看着旁侧无人,他才同宋弦问道:“将军,你之前让我查的人,隐约找到了些线索,听闻图鲁州有他的兵器图纸,可要寻些回来确认?”
宋弦下意识往楚潇那边看去。
那头的李南山不知在发什么疯,好像在与马抢食饲草,自己埋头猛嚼,那马是一点儿都未吃上。
她似乎看不下去了,抬手扯过了些黑麦草,在马鼻尖晃了晃,又低手放远了些,马儿终于看清了粮草的模样,顺着她的手向垂头吃了起来。
身边的白无霜与李南山面色惊讶,围转着不停地说问些什么,她却在那个鸡飞狗跳的角落里松逸至极,只轻眉缓目地低侧着头,纤手写袖风,恬然抚马鬃。
是难得的无束安闲。
……假如当年楚文策没有离奇失踪,没有被认定叛国,偌大的楚家没有一夜覆灭,大概,她每日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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