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躺着一枚东西。
那东西约莫半指长,通体呈现一种暗沉沉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黑红色,入手冰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形状并不规则,像是一块未经仔细打磨的矿石碎片,又像是一颗野兽的獠牙,尖端异常锐利。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扭曲繁复的天然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又像是干涸的血丝凝结而成。
在炉火的跳跃映照下,那些暗红的纹路深处,偶尔会流淌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幽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这枚小小的物件上散发出来,古老、凶戾,带着一种镇压一切的沉重感,却又诡异地让田昊体内某种时常蠢蠢欲动的东西,感到了一丝安抚和压制。
“拿着。”林老鬼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那枚东西塞进田昊手中,“贴身收好,任何时候,睡觉、洗澡,都不许离身。记住了?”
入手冰凉刺骨,那寒意仿佛能顺着指尖钻进骨头缝里,激得田昊微微一颤。他低头看着掌中这枚被称为“妖血钉”的护身符,那暗红扭曲的纹路在火光下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
他张了张嘴,想问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爹的神情如此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隐忧?
但林老鬼已经转过身,独臂拿起一把小锤,开始仔细地敲打冷却下来的犁头胚子边缘,发出细密清脆的“叮叮”声,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佝偻的背影在炉火的映衬下,像一块沉默而坚硬的岩石,隔绝了所有疑问!
田昊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紧紧攥住那枚冰凉的妖血钉,尖锐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这疼痛和那奇异的冰凉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清醒。
他默默地将钉子贴身放进内衫胸口的口袋里,隔着粗糙的布料,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沉甸甸的存在和那份挥之不去的寒意。
“行了,今天收工!”林老鬼敲下最后一锤,将修整好的犁头胚子丢进水桶,再次腾起一片白雾:“滚去洗洗,一身汗臭。”
田昊应了一声,放下沉重的大锤。手臂传来阵阵酸痛,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胸口那枚紧贴着皮肤的妖血钉,以及赵大胡子提起的、那挥之不去的血色梦魇。
他默默地收拾好散落的工具,用木瓢舀起缸里微凉的清水,胡乱洗了把脸和脖子。冰凉的水珠暂时驱散了身体的燥热,却浇不灭心底深处那股莫名的烦躁和不安。
妖血钉的冰冷触感,像一根无形的线,时刻提醒着他,自己身上似乎藏着什么连养父都讳莫如深的秘密。
走出闷热嘈杂的铁匠铺,傍晚带着熔岩硫磺气息的燥热空气扑面而来。
夕阳已经沉下去大半,只在天边留下一抹狰狞而浓稠的暗红,如同巨大的伤口在淌血。整个小村笼罩在一种不祥的寂静里,连归巢的鸟雀都噤了声。
田昊没有立刻回家。他沿着村后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径,爬上了村外那座光秃秃的、只有嶙峋黑石的小山崖。这里是他的“避风港”,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蜷缩在赤炎平原边缘的小村落,也能望向更远处朱雀帝国腹地那模糊的、被热浪扭曲的地平线。
他在一块被夕阳晒得发烫的巨石上坐下,双腿悬在崖边。山风吹拂着他汗湿后微凉的额发,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
村庄里,星星点点的灯火陆续亮起,昏黄微弱,在浓重的暮色里挣扎着,像是随时会被黑暗吞没的萤火。几缕炊烟还在顽强地向上飘着,试图融入那片暗红的天幕。
田昊摊开手掌,低头凝视。掌心因为常年打铁和劳作,布满了厚茧和细小的伤痕。刚才在铁匠铺,铁胚迸出红光的瞬间,那股灼热感,还有……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回想着那种感觉。
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赤色气旋,如同初生的小蛇,竟然真的在他掌心上方缓缓凝聚!它微弱地旋转着,散发出微弱的热量,引动着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田昊的心脏猛地一跳,琥珀色的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这不是幻觉!
然而,就在他试图去感受、去控制这缕神奇的气旋时,一股尖锐的、仿佛要将头颅劈开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袭来!
“嘶……”田昊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颤,瞬间蜷缩起来。掌心的赤色气旋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噗”地一声消散无踪。剧痛如同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他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深深插进凌乱的黑发里。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胸口那枚妖血钉的冰凉感透过布料传来,仿佛一块寒冰,试图镇压这突如其来的风暴。这剧痛,比任何一次做那血色噩梦醒来时都要强烈,都要真实!
过了好一会儿,那阵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才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阵阵虚脱般的眩晕和心悸。田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湿透,山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悸和茫然。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了地平线,浓重的黑暗如同墨汁般迅速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山崖,淹没了村庄,也淹没了他的身影。只有胸口那枚妖血钉,依旧散发着冰冷而沉重的触感,像一个无言的警示,一个沉甸甸的问号,坠在他的心口。
黑暗彻底降临,四野寂静无声。山崖下的村落,灯火在无边的墨色里显得更加微弱,仿佛狂风中的残烛。
田昊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望着那片吞噬了光明的黑暗,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紧了他的心脏。
养父沉重的叮嘱、掌心诡异的气旋、撕裂头颅的剧痛……还有那枚冰冷的妖血钉,一切都指向一个他无法看清的、令人心悸的未来。
夜风呜咽着掠过嶙峋的黑石,如同某种不祥的低语。田昊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