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所见所闻,”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千钧之力,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出此门,入黄泉。若有片语泄露,累及亲族,勿谓言之不预。”
三位协助破译的人浑身一颤,如同被冰水浇透,慌忙伏地,以头触地,连称不敢,身体抖如筛糠。
就在这时——
“砰!砰!砰!”
签押房紧闭的门板被急促而沉重地拍响!一个惶急的声音穿透门板传来:
“侯侍郎!侯侍郎!宫中有旨!中使已到衙门外!宣侍郎即刻接旨!”
中使?圣旨?
侯砚卿眼中寒芒一闪!来得太快了!癸巳血案、安禄山谋逆…这乐谱中的惊雷尚未传出这间斗室,宫中的旨意便已降临!是杨国忠?还是…东宫?
他迅速将乐谱残页贴身藏好,整了整绯色官袍,脸上所有激烈的情绪瞬间敛去,恢复成一贯的沉静内敛。他示意地上三人噤声起身,然后深吸一口气,亲自上前,拉开了沉重的门栓。
门外,刑部一名书吏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大人!是…是高内侍亲自来了!脸色…很不好看!”
高力士的心腹内侍?侯砚卿心中一凛。他不再多言,大步流星,穿过刑部衙门肃杀的回廊,向正堂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如同踏在命运绷紧的弦上。
刑部正堂,灯火通明。一名身着深紫色内侍服色、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宦官,手持黄绫圣旨,面无表情地立于堂中。正是高力士手下得力干将,内常侍高平。他身后跟着数名神色冷峻的禁卫。
堂内气氛凝重如铁。刑部几位当值的郎官、主事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高平见侯砚卿进来,三角眼中精光一闪,尖细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拖长了调子:
“刑部侍郎侯砚卿——接旨——!”
侯砚卿撩袍跪倒,垂首恭听。身后刑部众官也随之跪倒一片。
高平展开圣旨,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
“门下:刑部侍郎侯砚卿,职司刑宪,本应持重。然查办霓裳焚身一案,行事乖张,擅闯宫禁属衙(太乐署),滋扰供奉,惊动圣听!更兼风闻其罗织构陷,攀扯边镇重臣(安禄山),动摇国本,其心叵测!着即…停职反省!听候勘问!所涉一应案卷、人犯、证物,即刻封存,移交京兆府尹会同御史台审理!钦此——!”
停职!勘问!封存案卷!移交京兆府和御史台!
圣旨如同数道冰锥,狠狠刺入堂内所有人的心脏!杨国忠!这绝对是杨国忠的手笔!他害怕了!害怕侯砚卿顺着霓裳娘子的线,挖出癸巳血案,挖出安禄山,更挖出他们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和倾轧!他要将侯砚卿踢出局,将案子捂死!
侯砚卿跪在冰冷的石地上,低垂着头。圣旨尖利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耳膜。他能感受到身后同僚投来的惊愕、同情、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他能想象杨国忠此刻在右相府中得意的冷笑。更能感受到,贴身收藏的那几张焦黄乐谱,正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胸膛!
癸巳血案的真相!安禄山甲子血洗的密谋!十年前那场毒杀太子的惊天阴谋!这一切,都在这封停职圣旨落下的瞬间,被强行按进了更深的黑暗!
高平宣旨完毕,合上圣旨,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的侯砚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弧度:“侯侍郎,哦不,现在是侯大人了,接旨吧?案卷、人犯、还有…您查到的所有‘证物’,这就…移交吧?”
侯砚卿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罢黜的愤怒或惶恐,平静得如同一泓深潭。他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那卷沉重的黄绫圣旨。
“臣,侯砚卿,领旨。谢恩。”声音平稳,不起波澜。
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高平那张阴鸷的脸,扫过堂内神色各异的同僚,最后,落在了正堂之外。
长安城的夜空,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没有星光,没有月色,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黑。
停职?勘问?
侯砚卿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锋利。
他握着圣旨,指节微微泛白。贴身处,那几张乐谱残页的棱角,隔着衣料,清晰地硌在他的心口。癸巳年的血,曲江池的火,麟德殿的毒烟,安禄山的狼顾…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翻滚。
移交?封存?想捂盖子?
他侯砚卿手里的东西,岂是区区一道圣旨、一个杨国忠就能捂得住的?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他,已被推到了这风暴的最前沿。盛唐的夜幕下,惊雷已在云层深处酝酿,只待撕裂这虚假的宁静。他转身,绯色的身影在压抑的正堂灯火下,拖出一道沉默而决绝的长影,一步步,走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