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低头看着安安熟睡的小脸,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婴儿柔嫩的脸颊。她的目光有些空茫,仿佛穿透了眼前温馨的画面,落在了某个遥远而痛苦的时空节点上。过了许久,久到陈序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她才用一种极低、极缓,像是从很深很深的疲惫之井里打捞上来的声音,开始了她的讲述。
“我第一次知道‘不对劲’,是在我们婚礼后的第三天。”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起伏,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前一天晚上,他还很正常。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陈序。有点懒,有点小脾气,但很真实。我们刚结婚,还沉浸在那种……新生活的晕眩里。他抱着我,计划着蜜月旅行要去哪里,说要去海边,要教我潜水,说他憋了好多年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烦我一辈子了。”林汐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像幻觉,只留下一片更深的荒凉。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的声音顿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手指微微蜷缩起来,轻轻抓住了安安柔软的小衣角,“他就变了。眼神……完全不一样。很陌生,很……年轻?带着一种……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像刚出笼的野兽,好奇又莽撞。他看我的眼神,不是看妻子的眼神,是……”她似乎艰难地寻找着词汇,“……像在看一个……新奇的、有点意思的……猎物?或者别的什么。”
林汐抬起眼,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对面空白的墙壁上,仿佛那里正上演着那天的情景。“他问我,‘喂,美女,你谁啊?我哥们儿新给我找的伴儿?这地方不错啊!’”
陈序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他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那种场景。婚礼?新婚妻子?被当成……伴儿?
“我懵了。”林汐的声音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一个恶劣的、不合时宜的玩笑。我打他,骂他混蛋。他生气了,真的生气了。他说我莫名其妙,疯女人。他甚至想走……穿着睡衣就要离开那个他称之为‘不错’的婚房。”她微微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把他锁在房间里。我们隔着门吵,他砸门,说我是神经病,是绑架犯。我哭着给医生打电话,给我妈打电话……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或者是他疯了。”
她的目光缓缓转回来,落在陈序脸上,那眼神穿透了他十八岁的惊惶,仿佛在审视着那个曾经砸门的“自己”。“后来……大概是下午。门里没声音了。我打开门……他又变了。”她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一种深刻的讽刺和无力,“变成了另一个……我不认识的陈序。更成熟,更疲惫,眼神里全是……抱歉和一种我那时完全无法理解的痛苦。他看着我哭红的眼睛,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林汐。又吓到你了。这次……是几岁的我?’”
“几岁的……我?”陈序喃喃重复,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这三个字像冰冷的钥匙,打开了更深的恐惧之门。
“对。”林汐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陈序心上,“他告诉我,从十八岁生日那天起,他就成了时间的‘驿站’。每天醒来,身体里的‘房客’都不一样。可能是过去的他,也可能是未来的他。年龄……随机。像个没有规律的噩梦。”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颠覆她世界的解释,“他说,就像……他的人生被切成无数碎片,散落在时间线上。每一天,都有一片碎片被强行塞进这个躯壳里,醒来,活一天,然后……消失。第二天,换另一片。”
“消失?”陈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那……那‘我’呢?昨天的‘我’去哪里了?明天的‘我’……又是谁?!”他感觉自己像被抛进了时间湍流的漩涡,每一刻都在被撕裂、被吞噬。
“不知道。”林汐的回答干脆而残酷,没有任何修饰,“没人知道昨天的‘你’去了哪里。也许是沉睡了?也许是消散了?没人知道明天的‘你’会是哪个年龄段的碎片。也许是十岁,也许是……八十岁。”她看着陈序眼中瞬间扩大的惊恐,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麻木的怜悯,“只有一点是确定的:每一个醒来的‘你’,都只有这一天的记忆。对过去的‘你’来说,今天是全新的,充满未知和恐惧。对未来的‘你’来说,今天可能是他记忆中早已模糊的一天,也可能是……他带着沉重预知回来的一天。”
“预知?”陈序捕捉到了这个词,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了日志里那些碎片化的、令人不安的字句。
林汐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复杂,痛苦、挣扎、还有一丝冰冷的绝望交织在一起。“是。未来的碎片……会带来记忆。关于……还没发生的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压抑感,“好的,坏的……尤其是……那些无法改变的。”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安安熟睡的小脸上,手指轻轻描摹着婴儿柔和的轮廓,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与她话语中的冰冷形成刺目的对比。“比如,安安。”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在安安出生前很久……大概是我们结婚第二年吧。某一天醒来的是……四十岁左右的‘他’。他那天特别沉默,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和愧疚。他写了一封信,很长,锁在了一个只有我知道密码的保险箱里。他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怀孕了,而且……如果那个孩子是个女孩,就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