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传来了翻找东西的混乱声。然后又是一片暗寂。刘楼长向高非明摇着头。
这时,扛着器材的消防队员上来。高非明命令他们立即实施破拆防盗门。
高组长,高组长。耳麦里传来淳于北的紧急呼叫。
讲。高非明一边示意消防队员破拆,一边把身子从楼道窗户探出去。
淳于北说:疑犯打开了窗户,并且站到了窗台上。
高非明也看到了那个男人,他命令皮德负责实施启门后进入室内抓捕,他则立即向楼下飞跑。
一个头发蓬蒿、面色憔悴的男人,站在面向院子的窗台上。
{16}
高非明把枪摘下来,交给从楼上下来的淳于北,拿过话筒后,登上了消防队的云梯车。消防队员在楼下紧张地设置救生气垫。
吴天,你听着,我是重案组组长高非明,你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协商解决。
吴天坐了下来,脚搭在窗台上。我们之间无话可谈,我一直期待着这样的时刻,大场面总能让我兴奋,热闹更是我的最爱,特别是还有电视直播,真是锦上添花,我还得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呢?吴天哈哈地笑着,声音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能确定你是否和我们的案子有多大关系,但根据无罪推定原则,在没有经过法院依法判决之前,你应被视为无罪。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点。高非明的位置基本和吴天保持着水平,他们相隔的距离不到10米。高非明可以清楚地看到屋里的摆设。
我不需要你保证,你的案子我也不关心,我只做我该做的。吴天的情绪有些激动,摇晃着手臂。
吴天,你听我说,你不是给我们打电话,一再强调那个案子是你做的吗?从你现在的表现,我觉得根本就不是你干的。你的种种表现,只能说明,你缺乏实施那样大案所需的冷静与决心。高非明目光锐利地直视吴天,他的心里也越来越感觉吴天也许又是一个冒牌货。
吴天坐到窗台上,点燃了一支香烟,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缓缓说道:你也小看我吗?和那些目光短浅的笨蛋一样,认为我吴天一无是处,你们大错特错了。
吴天啐掉烟,再次站了起来。对着下面电视转播车边的张沂喊:他们都说我什么也做不了,可我今天就要做给你们看看,要知道,其实做一件让自己和大家满意的事情并不难。吴天做出欲跳楼的动作。
吴天。高非明大喊。吴天猛然一顿,惊恐地转向高非明,眼中满是慌乱,双腿剧烈颤抖,几乎让他摇摇欲坠,只能紧紧抓着窗框稳住身形。
他不是,高非明迅速做出判断,语气稍缓。吴天,你以为死亡就能证明你的勇气吗?那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什么也证明不了。你看看院子里的人,你可以问问他们,如果他们说你跳下去是勇敢者的行为,我不阻拦,可是,你要知道,他们实际都在嘲笑你的幼稚,以生命为代价的幼稚,你知道吗?
吴天迷茫地望着高非明。高非明立即抓住机会。
吴天,你只要回到屋子,打开门,一切都会没事。我知道你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可是,我们都一样,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可我们还是得扛着。听我说,回到屋子里,打开门,一切都会好的。高非明用鼓励和安慰的目光看着他。
你不相信那些女人是我杀的?是吗?吴天直视着高非明。
在我看到你之前,我还相信,可现在我不相信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高非明的手在背后示意操作员把云梯向吴天靠拢。
吴天无助地晃动着脑袋,目光空洞地向下方的深渊张望。张沂则仰头凝视着吴天,他那绝望而空洞的眼神,如同寒风穿透张沂的心房,让她不由自主地指示摄像师,务必捕捉吴天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淳于北快步过去,冷冷地警告张沂,你会害死他。张沂没有接话,站在淳于北和摄像的中间,像一只随时搏斗的母鸡。
淳于北刚欲开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市局王齐局长一行人匆匆赶到现场。淳于北迅速迎了上去,简明扼要地向王齐局长汇报了情况,并特别强调,当前的局面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电视台的介入所致,他小心翼翼地请示,是否考虑让电视台人员暂时撤离。王齐看了看现场的情况,未置可否。
王齐局长拿着话筒开始喊话。
吴天瞥见更多的警察涌来,眼中的疑惑和恐惧如潮水般涌现。他无助地望向高非明,那张曾经坚毅的脸庞此刻显得格外疲惫,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
我很抱歉,我不是你们要找的杀人狂,我只是个四处打工的穷电脑工程师。他说着,痛苦地咧嘴笑了一下,在所有人都没有预见的情况下,突然便跳了下去。
没有任何的预兆,没有任何的准备,吴天像一只受伤的鸟一般掉了下去,四肢无力地伸展着,仿佛此时才彻底放松。
训练有素的消防队员冒着被砸伤的风险,迅速铺设救生气垫,以期在吴天掉落时减轻其受到的冲击。吴天跌落在救生气垫上后,被高高地弹起,在围观人群的惊呼中,被消防队员救起,并立即抬上救护车。
{17}
杜自谦家。
杜自谦生前一直住在其祖父留下的石头房子,一面靠着松花江,另一面是斯大林公园,环境清雅,人烟稀少,过去是俄侨聚集地。步入80年代,诸多破败旧宅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奢华别墅区,唯独此屋因独特风貌得以留存,于簇新别墅群落之外,略显孤寂,却也独树一帜。
杜自谦的妻子马谣自从杜自谦死后,因为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击,精神几乎垮掉,在医院住了将近一年,又去美国儿子处住了半年。可是她死活要回中国,没办法,儿子只能遵从母亲的意志,把偌大的家,留给了母亲和一直在家里做保姆的小霞。小霞是母亲乡下的远房外甥女,人虽长相一般,但很勤快,话也少。杜自谦没死前是格外喜欢。看着丈夫喜欢自己的亲戚,马谣也自然对小霞格外地好,大家就更像是一家人。
马谣父亲原是冰城市主管教育的副市长,一直扶持着杜自谦当了校长后才退到人大,当副主任,可是没多久,就患胃癌去世。马谣的母亲早在马谣15岁那年,就因病去世。因此,马谣成了父亲的命根子,只要马谣想要的,哪怕是违法,马谣的父亲也会满足她。
多年前,马谣在一次青联会上,认识了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杜自谦。她对杜自谦一见钟情,回家后毅然决然地向父亲表明,此生非杜自谦不嫁。
马谣的父亲经过了解,杜自谦虽然只是北方大学的一名普通老师,却有着很强的组织能力,于是,通过当时的校长传话,杜自谦很快就成了马家的上门婿。第二年便和马谣喜结连理,而杜自谦也很快就得到了副校长的位置。
马谣关掉客厅的电视,她对死亡场景有着本能的恐惧,尤其是下午目睹《现场》报道中的跳楼事件后,她心脏狂跳不止,直至服下大量药物才得以平复。
外甥女小霞从黑暗的门厅出来,轻声地叫马谣该洗澡了。马谣缓慢地转向浴室的方向,她摇了摇手,有气无力地说:我今儿个不舒服,不想洗了。
小霞沉默不语,脸上毫无表情,再次融入了黑暗之中。
自从杜自谦死后,马谣就不允许家里的灯都开着,一般都是在哪个房间,就开哪个房间的灯。她并非吝啬于电费,而是无法面对那些鲜活的记忆。马谣对杜自谦的爱从未改变,即便他在二十多年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甚至在那之后……
马谣一想到那,就感到身后有人跟着,一双大手正摸向她细长柔软的脖子。马谣猛地一回头,偌大的客厅里什么也没有,从窗外飘进来的紫丁香的香气,丝丝缕缕,优雅绵长,让她缓解了紧张的情绪。
马谣叫小霞关了客厅的灯后,独自上楼,她的房间在二楼靠近江边的方向。她钟爱松花江,清晨江雾如白练轻拂,正午江风似暖手轻抚,黄昏晚霞红波荡漾,夜晚渔火映心事浮沉。一江风景,皆似她心绪起伏,浮沉相随。
她靠着巨大的雕花木床,对面墙上是她和丈夫的合影。那是丈夫去世前一年,他们补拍的婚纱照。尽管他们都显出了老态,可她还是十分满意。作为女人,她对自己的一生是满意的,夫贵妻荣,尤其是在丈夫当了北方大学的校长后,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把她和丈夫制造的那个秘密淡忘了。
可是,自从丈夫突然离奇地去世,困扰她30年的噩梦再次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她总是能看见那个影子,从她的背后袭来。
马谣睡不着,床头柜里她常吃的安定药也没有了,她嘟哝着骂了句小霞,便披了件衣服去小霞的房间。走廊很黑,整个楼里静得连一棵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小霞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端,门虚掩着。那是马谣儿子特意嘱咐的,他怕年轻的小霞睡觉太死,听不到母亲房间里的动静。
小霞。马谣推开门叫着。借着淡淡的星光,马谣没有看见小霞。小霞的床空着,窗户的纱帘被风吹起,就像一只手扑向她,马谣本能地后退,转身快步下楼,走到楼梯处,突然看见一个穿着长长白纱的女人,乌黑的长发和白纱被风吹成流苏般,却看不清女人的脸。女人仿佛飘在空中,静静地望着窗外,当听到马谣的动静时,突然转向马谣,并扑向马谣。
马谣“啊”的一声惊叫,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