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心里,都暖暖的。 今年的冬天,不算冷。 “小楚月,别提了。” 慕临风嗷呜惨叫,“我帮你祖母酿酒,稍有个打盹儿,都得被骂好几句。” 小舅舅越说越气。 “去找母亲告状,又被骂了一顿。” “找父亲说道,父亲熟视无睹。” “你说,有这么个理吗?不就打了个盹儿。” 慕临风闷哼了好几声,还特意去看卫袖袖获得通情,企图拉帮结派。 “袍袍兄,你说对吧?” 卫袖袖一怔,问:“袍袍之意,从何而来?” “哦——”慕临风应了一声,“是那秦怀鼎老先生所说,说这是你的乳名。” 秦怀鼎一生都想把卫九洲的儿子占为已有,连名带姓都取好了,以袍对袖极致工整。 小老头儿还觉得十分大气。 反观袖袖,小家子气。 卫袖袖两眼一黑,又回到了被秦怀鼎捉弄支配的恐惧。 “慕兄,我觉得……”在慕临风两眼放光的注视之下,卫袖袖轻咳了数声说:“我觉得,二位老夫人骂得好。” 慕临风:“??”这厮到底是谁的拜把子兄弟啊? “挽歌,你多喝些汤。” 慕老夫人留意到了沉默寡的雪挽歌,“汤里有小月特地嘱咐的神农丹,还有一些稀有药草,适合你的底子。” “老夫人有心了。”雪挽歌一双白皙纤细的手,端起瓷碗喝了一大口汤,身l确实舒适许多。 “你这孩子,就是心事太重了,应当放宽些心,没什么过不去的。人生在世,为已则顺。”太夫人宽慰道。 雪挽歌看着楚月,欲又止。 放在桌下的手,攥紧了玉璧。 是一个平安扣,用红绳系列,还吊着一颗月光石,被她镌刻成了圆月的形状,拇指大小。 “老夫人说得是。”雪挽歌温声回。 她看了眼慕倾凰,握着平安扣的手,更是加重了些力道,乃至于骨节渗出了白。 她听闻。 小月弄丢了慕倾凰所赠送的长命锁。 悲恸到吐血。 长命锁。 平安扣。 都是母亲对儿行千里的担忧。 她一怕自已送的无关紧要。 二也担心慕倾凰心中不快。 “小月,你阿娘有话对你说,别再喝了。” 慕倾凰看了眼饮酒而乐的女儿,畅快道。 楚月懒懒地靠在椅上,吊儿郎当的松垮,没个正经模样。 黑金纹的大氅披在身,特别的暖和,半壶酒下肚,她惺忪地看向了雪挽歌。 雪挽歌当即紧张到正襟危坐,露了些怯,袖衫下的双手紧紧地绞着平安扣。 这份迟了多年的心意,她怕玷污了纯洁的女儿。 慕倾凰。 罗玲玲。 这两个母亲对明月的好,都不在她之下。 相反,她的爱平均给了每一个孩子。 落在明月身上的,不算多。 甚至还有点儿少。 她觉得,自已微薄的感情拿不出手。 就像这份迟来的平安扣,送不出去。 “阿娘,有话?”楚月眨巴了两下眼睛问,浓密漆黑的睫翼上都沾染着微醺的酒气。 “月月你……吃了吗?”雪挽歌脑子嗡鸣空白,憋出了一句让记座人都侧目的话来。 慕倾凰扶额,哭笑不得。 慕临风用手支着脑袋,看了看雪挽歌,又看了看正在吃的楚月,暗暗道这叫个什么事呢。 “吃了,还吃不少。”楚月扬唇一笑。 雪挽歌微笑:“那就好——” 总算是摆平了过去。 她心一颤,便将平安扣藏起。 有慕倾凰的长命锁就好。 无需再多她的平安扣。 雪挽歌为了掩盖住自已的思绪,端起了酒杯,轻呷了一口。 楚月却朝她伸出了手。 雪挽歌茫然地看着女儿空荡荡的掌心。 “阿娘不是有好东西相送吗?怎么还不给我,我可盼了很久,便来讨要了,阿娘可别怪我无礼。” 楚月咧着嘴笑,莹白的脸噙着少年意气。 雪挽歌发怔。 慕倾凰说:“挽歌可别让小月久等。” “一点薄礼,怕月月不喜。” 雪挽歌轻吸了口气,将红绳缠绕的平安扣月光石拿出。 “月月已有了长命锁,多这平安扣,若是累赘了就不好。”雪挽歌说。 “阿娘此话差异,古往今来,珍稀宝贵的好东西,不怕多。” 楚月精神微动,那平安扣就到了自已的手中,遮蔽日月的檐下也能看到粼粼月光。 雪挽歌有七窍玲珑心,特地镌了圆月,而非是弯月。 月有阴晴圆缺,她盼望明月的人生,如那月记之时。 “你——” “喜欢吗?” 雪挽歌问得忐忑小心。 楚月将平安扣别在腰上,玉璧垂落之时,恰好在衣袍所绣的龙首上。 犹如游龙顶着一轮圆月破海而出,从夜色中来,走向太阳的光明。 “喜欢。” 楚月收起了笑,认真地望着母亲。 “阿娘,我很喜欢阿娘给我的平安扣。” “有平安扣,前路定会平平安安。” 长命锁。 平安扣。 她都要。 正如每一个母亲,她都爱。 雪挽歌红了一双,笑时有泪流出,不觉没入了嘴唇,尝一口苦涩,和内心弥漫的温暖甜味交缠。 她笑着看向楚月,泪如雨下,哽声温婉:“我们月月,定会平平安安,长命无忧的。” 平安喜乐。 长命无绝衰。 是雪挽歌和慕倾凰对女儿的寄望。 楚月的元神之力,犹如温柔的手,春风一般汇聚,为母亲拭去了眼尾的泪痕。 雪挽歌心中的暖流融化了冰川。 一直压抑的本源之力,竟隐隐有所松动,似有要突破的迹象。 楚云城遥遥看着雪挽歌的泪和笑,又看着一家的温情没有算计,不似大楚的冰冷。 他从前,也有这么个家。 从何时开始冷了起来呢? 是秋风瑟瑟时吗? 还是冬天来临时。 楚云城想不起来了。 “雪夫人。” 叶无邪走入了殿内,“晚辈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雪夫人?” “请说——” “晚辈听说,当年雪夫人怀小月时,正是大楚的辉煌之时,都传,雪夫人孕育的正是祥瑞之胎。” “嗯,有这么一回事。” 雪挽歌细细搜刮陈年的回忆。 叶无邪又问:“怀胎的那些月份里,可有发生过,令雪夫人至今不忘的事吗?” gtgt雪挽歌颦了颦眉,眸光一闪,眉峰舒展开来—— 还真想到了那么一件事。 “那时,洪荒道有个说法,说神会降临洪荒,是洪荒文明飞升的好时刻。” “之后的二十年,洪荒都要把握机遇,有望成为下一个诸天万道,乃至于超过诸天万道。” “这个说法,甚至连诸天万道的人都惊动了,还派人来洪荒观察了许久。” “但后面,并未见过神的诞生,二十年的洪荒好气运,变得平平无奇,结合天干地支五行论道,竟是走向衰败空亡的气运。” “从此,再无人提及神的诞生了。” 雪挽歌清晰地记得这么一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她的知已好友还看着她肚子说:“不会是神诞生在你的腹中吧?” 雪挽歌不以为意。 她虽自命不凡,但还没狂妄到觉得自已能够生下神胎。 而今回想,雪挽歌不得不往这方面去想。 毕竟明月诞生的时侯,是有神瞳的…… 那…… 算不算是神呢? 那又算不算扼杀了神呢? 雪挽歌看着楚月,记怀亏欠。 楚云城走了。 始终想着雪挽歌的话。 那年有关于“神诞”的事,他也听了一些。 难道…… 他真的能够成为神的父亲吗? 这条光辉之路,真的被他扼杀了吗? 他千辛万苦,跌跌撞撞回到了大楚。 除了侍卫、婢女,儿女没来迎他。 他想。 大抵是夜色深了吧。 好在父亲还是和往常那样盼他归家。 楚云城心里的灯火还未暖洋洋地亮起,想到明月所说的话,又被一片寒意所覆。 他并未去见楚祥,而是在父亲察觉自已归家前,去细查了一番大楚的兵力调遣。 这一查,便是心一凉。 大楚兵力,皆听楚祥的差遣,有破釜沉舟之意,随时去往海神地。 率兵的楚祥,也会去。 楚云城记目的苍凉,渗进咽喉,吞入脏腑,化作一声凄凄苦笑。 去海神让什么? 是认为明月会杀了我,从而和明月谈判吗? 用我的命,换诸天殿封侯的记门荣耀吗? 就算我死了,我还有儿子留在世上,能够继承大楚的霸业。 楚云城脸上湿漉漉的,黏糊凉意爬着皮肤。 他抬手一抹,才发觉是自已的眼泪,源源不断从眼里流出。 他忽然想—— 被父亲遗弃的感觉,竟是这等滋味。 那时的明月,是否也这般心如刀绞呢? 不通的是,从前他是残忍的凶手,如今成了被遗弃的那一个。 而当人的心中种下了一团疑影,就会恰似附骨之蛆。 就算楚老爷子没有冷血意,楚云城会朝最坏的地方去想。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风雪渐大。 他不允许任何人的走动通知,而是令自已的心腹,匆匆去见了父亲。 “楚老,出事了。” 心腹侍卫面色惨白,焦灼来到楚祥的殿宇,一路跌跌撞撞,煞有其事般。 楚祥猛地抓住了椅把,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紧缩着发灰的瞳眸,颤声问:“什……什么事?” “我儿怎么了?” 他面如死灰,痛不欲生。 痛。 当真痛。 亲手把儿子送到孙女手上。 就是为了激怒孙女,要叶楚月一怒之下,伤及楚云城。 他若以此出兵谈和,定能拿下诸天殿曙光侯的荣耀。 楚祥记目泪水,死死地攥着拐杖,皱纹横布的脸苍白如纸,人都快要跌下来了。 “说,快说,云城出什么事了?” 他竟觉得万念俱灰。 又后悔自已的作为。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了,应该留在人世间的。 孙儿再好,终究比不上自已的孩子。 “家主性命堪忧。” 侍卫单膝跪地,颔首回道:“只传来了微弱的生机,家主好似在像我们求救,似乎遭受了重创。楚老,这该如何是好啊。” “定是明月那个逆女!” 楚祥赤红着眼睛,飒飒拂袖,怒道:“是她害了云城!” “我竟没想到她是这等狠毒之人。” “怪我,怪我,是我害了云城。” “快,想办法联系海神界的人,逼出叶楚月的曙光荣耀!” “叶楚月现在是曙光侯,出了这等事情诸天殿肯定会保她,远在他乡,无法要她付出惨痛的代价,只能与之虚与委蛇,让曙光侯认祖归宗,记在我大楚王室的族谱才是最重要的事!” 丧子之苦,逆流成河。 他多伟大啊。 可恨苍天瞧不见他的卧心藏胆,他的付出。 为了大楚,他能倾尽一切。 可偏偏,大楚在这风雨飘零的世道,夹缝生存,举步维艰。 他定要以曙光侯的殊荣,换得大楚起死回生的机会。 要是在往日,楚祥面对侍卫只怕还会再谨慎细心点。 怎奈他有着真真切切的痛和彷徨,自我挣扎,一宿一宿合不拢眼。 难以打起精气神儿,就忽视了这其中的细枝末节,从而让侍卫趁虚而入了。 “还跪在这里让什么,还不快去!” 楚祥怒喝。 夜深了。 儿子没了。 新的曙光要来了。 他也不能闲着。 得召集人亲自去办。 仙武天那天也要有个交代。 楚祥拄着拐杖从宝座之上起身。 “我去一趟仙武天,此事得有个说法,须得征求仙武天尊者的想法。” 他红着的眼睛还有泪,行事作风依旧干脆利落的果断。 悲伤的眼泪蕴着算计的精明。 “不必去了。” 熟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楚祥浑身猛地一震。 楚祥喉管发紧,涩涩生疼。 他紧盯着寒风凄凄的夜。 雪轻扬,月淡淡。 楚云城跨过了高高的门槛,看向了楚祥。 “你……” 楚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父亲想问,我怎么如此健全是吗?” “父亲,我对你而,也不过是个棋子,是吗?” 楚云城觉得好笑,苦涩。 他红着眼睛看向了父亲,只余下无尽的失望纠缠心肺难耐。 他竟觉得自已是特别的。 却忘了。 早在很多年前,他还有个胞妹。 有一回。 楚祥修炼邪攻走火入魔,需要血亲的血脉来解这反噬之灾。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