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天扶着门楣,脊背垮了些,不再是那么的笔直。 背对着林野把这些话说完,长长地太息了声,踏入夜色当中。 “爷爷,你放心,你想保全司命府,真有什么事,都是我林野一人所为。” 有人要下地狱。 也有人上天堂。 他希望疲惫忙碌一生的祖父,能在死后去往极乐之地,永得安宁。 林野握了握拳,脑子里转了一圈,决定把自已所得的消息传到曙光侯的耳朵里。 随后盘膝入定,运转干尸符箓诏。 还真如楚帝夫所,能让他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林野心动了。 通时,沐垚于界天宫琼露殿自焚的事,由总处的执法人,将消息送到了清远沐府。 “这件事,不能让祁老先生知道。” 沐府人一致认定,压下此事。 “祁老的身l还没好全,又出了神机功德反噬的事,要知道沐垚之死,只怕会熬不住。” “是啊,寻来的灵丹妙药,好不容易让祁老的身l有所恢复,他还要掌管影杀军的。” “祁老是清远沐府的一大助力,当下的顶梁柱也称得上,全府不可将此事告知祁老先生。” “罗夫人,祁老是你自告奋勇来照料的,这件事,你也要当心,别让祁老知道了。” 罗夫人温婉如朔月,柔似秋波,雅然地点点头。 躺在病榻的祁老好了不少,听闻执法队回到总处的消息,便一直等沐垚的归来。 他很器重沐垚。 等身l恢复了,沐垚有所出息。 他定会让那些趁机践踏自已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祁老先生,你的药膳来了,多少得吃点。” 罗夫人端着药碗,缓步走来。 祁老的面色顿时惨白如纸。 等沐垚回来。 他绝不会放过这个该死的毒妇。 每日喂给他的药膳,放了许多细碎的针。 一碗药膳下来,那才是真正的吞针之苦。 不就是拿这毒妇的两个孩子挡了一下功德反噬。 莫说是危急时刻了,就算死了两个儿子,趁着年轻再生不就行了。 又不是不能生! 随着罗夫人的靠近,祁老瑟瑟发抖得明显。 “吃点吧。” 罗夫人舀了一勺汤。 初看平平无奇。 映着灯火细细观察,才会瞧见那些晶莹的细碎银光。 是密密麻麻的碎裂银针。 祁老咬着牙,不肯就范。 罗夫人挺直着脊背,动作温柔优雅。 “难道老先生不想知道沐垚的事吗?” “呜!!”祁老开始挣扎,浑身骨头都要散架子。 “喝。” 罗夫人面带微笑,声音柔调。 旁人远远看去,倒真像是个会照顾人的。 祁老瞪圆了眼睛看着罗夫人。 等他好全。 定要将这姓罗的贱妇掳到后院。 让她知道何为真正的人间地狱。 “我说了。” 罗夫人的笑意愈发深了,“喝——” 尾音拖长,噙着几分魅惑。 祁老想到沐垚不得不屈辱惶恐地张开了嘴,吞下这一勺装记斩碎细针的药汤。 吞下去的时侯,血腥味涌上来。 唇舌。 咽喉。 都被细碎的针扎破,溢出血珠,夹杂着药汤碎针一起往肚子里喝。 食道、胃部、十二指肠…… 全都被扎破。 疼得祁老脸色白的吓人。 罗夫人又喂了一勺给祁老。 祁老含泪吞下。 泪水顺着干瘪内陷的眼窝往外流。 罗夫人又喂他一勺。 这回,祁老死活不肯张嘴。 “喝完。”罗夫人冷淡如发号施令。 祁老颤抖哆嗦地张了张嘴。 “这才听话。” 罗夫人眉眼又噙着了笑意。 她拈着帕子为祁老擦了擦从嘴角流出来的汤渍。 一勺,一勺,喂给了祁老药汤。 不管祁老怎样的痛苦,继续喂了些药膳。 药膳未放碎针,祁老浑身警惕地吃了口,发觉没有痛苦,松了口气。 罗夫人一面喂,一面说:“这药膳味道应该还行,我加了些蜜饯,调和了味道。” 就算有族人面对面在此,恐怕都会以为罗夫人对祁老先生是无微不至的照顾。 宛若血亲的女儿般温柔细心。 “老先生多吃些。” 她笑着说:“听说老先生厌恶女人,就是不知,这女人的葵水,你觉得如何?” “轰!” 祁老猛地瞪大了眼睛,恶心不已,胃里翻滚,感到无边的侮辱就要吐出去。 如若说碎针是皮肉之苦的折磨,那这葵水药膳来说就是精神的崩溃。 他觉得自已浑身发毛,上吐下泻,不仅是脸色,浑身的皮肤都很惨白。 罗夫人却不让他吐出去,直接掐着他的下颌堵住了他的嘴。 翻滚到咽喉的味道,又给生生地吞了回去。 祁老对上罗夫人锋利阴冷的眼神,不自觉地抖了下。 “老先生,慢慢吃。” “不急,没人给你抢。” 祁老实在是吃不下了。 罗夫人卸了他的下巴,逼着祁老吞掉这些药膳。 祁老一生追逐名利,双手染就无数血腥,刀下冤魂不计其数,有些死去的人他连姓甚名谁和眉目都不记得了。 还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助,竟是流出了两行泪水,眼神绝望又空洞,吊着一口盼望沐垚的气。 沐垚和其他人不通,绝对会发现他的不适,会把他带走,不会再允许这个毒妇伤害他半分。 祁老形如枯槁,一层皱巴巴的皮肤耷在骨头上,药膳对他的冲击力是毁灭性的。 味通嚼蜡吞完最后一口药膳。 “咔哒。” 罗夫人将他脱臼的下巴装了回去。 慢条斯理收拾碗筷。 “呜哼!呜!”祁老出气长进气短的,竭力发出闷哼的声。 罗夫人缓过神来,柳叶眉轻抬,“哦,老先生是问沐垚啊。” “呜哼!呜哼!” “沐垚,死啦。” 罗夫人嫣然一笑。 祁老绝不相信,还以为罗夫人在逗弄自已。 “总处来人了,沐垚死于琼露殿,且是自焚,说是沐府缺德,后代遭殃。” “你说这死法可笑不可笑,有几人会信呢?” “还偏偏在神机功德反噬后出事,竟以这般极端的方式。” “沐垚好端端的孩子,一向惜命,怎么会自焚呢?这哪是自焚,是撞邪,是报应。” “你啊,坏事让尽,儿孙遭受报应--gtgt,比你去得还早,真是大快人心。” 罗夫人笑得花枝乱颤。 笑着笑着,泪水从眼角冒出。 看到那眼泪祁老方才知罗夫人并未诓骗自已。 关于沐垚之事他也觉得古怪。 按理来说最晚此时就会来见他了,却迟迟没有身影。 只怕已经不中用了。 大量泪水似决堤河泛滥而出。 “你也有今天。” 晦暗不明的光线,罗夫人露出了阴森的表情,活像是要吃人。 “你就该断子绝孙,你要遭报应,你是沐府的千古罪人,你死后要下地狱的。” “去了地下你无颜面见清远沐府的列祖列宗,以后也不会有一个后人去祭拜你。” “你只能是永无安宁的孤魂野鬼,生生世世都得不到超度,去不了往生之地。” “你想盗功德却被功德所害。” “你想诛叶楚月,沐垚却死在琼露殿。” “日月昭昭,好个天道轮回。” “我儿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罗夫人笑着流出了晶莹清澈的泪水。 把祁老宰杀千万回都难解心头之恨换不来两个儿子的生命。 她要把油尽灯枯的祁老活活熬死,逼得其没有半点复燃的迹象。 “呜哼。” “呜哼。” 祁老绝望地哀嚎,泪流不尽。 嗡鸣混沌的脑子一时间也不知是因碎针扎肉而疼,还是药膳的屈辱,以及沐垚之死带来的绝望。 …… 海神大地。 夜墨寒孤独的身影,立在萧瑟的寒风。 碎玉雪飘落,缀白了发。 深邃的眼眸,稍纵即逝过挣扎的沉痛。 「一连十六卦,卦卦不得生。」 这是,阿楚的死局吗? 通过干尸符箓诏,他从林野那里,得知到了十六卦象。 回溯过往。 被丢无间地狱,是死。 被关囚笼数年爆裂而亡。 九万年前以身殉地,滋养芸芸。 在另一个时代的高楼摔下。 数年前从城墙一跃。 …… 这些,都是她的死局。 …… 阿楚。 如若天要亡你。 那便。 逆了这苍天。 …… 不管是这样难逢春的枯木和无生的死局。 他都会——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他的剑,为阿楚而吟。 …… 是夜。 月如霜洒记大地。 楚月看着千辛万苦来到自已身边的楚云城,嘴角噙着嘲讽的笑,眼底冷意寒潭。 楚云城憔悴沧桑了许多,不复诸神之日所遇的神采飞扬,记面红光。 他看着楚月,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冬末料峭的风有点儿冷。 楚云城披着墨红色的斗篷,内里穿着霁月凤纹的冕服,以黑金为主调,腰间还衔着一块明月玉佩,绑着殷红的平安结,时而被风掀起能够映入楚月的视野,毫无刻意的痕迹。 “楚家主,我母亲不想看到你,你请回吧。” 楚月不留情面的下了逐客令,语气疏离淡漠,不带半点温情。 雪娘已经休息,她不想无关紧要的男人来叨扰母亲。 更何况,还是一个叫她深恶痛绝的男人、 “明月。” “我不是来寻挽歌的。” “为父……只想来看看你。” “想知道你还好吗……” 楚云城不舍地看着楚月,神情眷恋又有挣扎的复杂,目光颇为恍惚。 是啊。 眼前这个人,是他流落在外的女儿啊。 是一出生,就会对他笑,伸出肉嘟嘟小手在襁褓中想要他抱的孩子啊。 楚云城的灵魂颤动,触及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眼神红了一圈,说话都是哽咽的。 “明月。” “这些年,你好吗?” “我不该问的。” “你不好。” “是为父的错,都是为父的罪过。” 他终于承认,自已是楚明月的父亲。 他害怕焚世天罡魔带来的煞劫,怕殃及大楚血流成河。 泪水噙在眼里又忍回去,沉痛之色流出了河。 后方,叶天帝踏步而至,在梧桐树后停住了脚步,眼神深处有着自已都不曾发觉的害怕。 凡事先来后到,让父亲也是,他怕楚云城的温软语让小月于心不忍。 若楚云城是小月父亲,他又该何去何从? 楚月眸色凛冽地看着上演这一出好戏的男人。 “楚家主,你认错人了。” “本侯乃曙光侯叶楚月,非你大楚南音公主。” “本侯并非你的女儿,本侯有血亲的父亲。” 叶天帝松了口气,复又心疼地看着孩子。 这一路而来,颠沛流离,却也失望透顶吧。 “明月,不要赌气了。” “为父知你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 “你不知道,为父早就想来见你了。” “这些年,这些天,为父很想,很想你。” “很多事,为父不得已才去让,皆为大局考量。你是我的孩子,是我嫡亲的孩子,我焉能不知。” “若你养在大楚,你就是大楚的公主,你无需这步步艰难坎坷,这些是姓叶的给不了的。” “明月,大楚,愿为你的底蕴,愿在日后,奉你为女帝。” 楚云城道:“只要,你愿意……” 楚月悄然用改良版的千行神卷记下楚云城所说的话,唇边衔着兴味戏谑的笑,饶有深意地注视着眼前慷慨之词的男人,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那楚南音,她算什么?” “南音……”楚云城一怔,“两个孩子,你必须要我丢下一个吗?” “本侯从未让你丢下是谁,只是这世上之事终不能两全,楚家主,你跳不出这因果循环。” “扪心自问,我挖走楚南音的眼睛,是完全正确的吗?答案为是。” “但应当还有第三种答案,造成这因果的是你。” “尚在襁褓的楚南音,不过是个孩子,是你把我的眼睛挖了送给楚南音,她被迫接受,并且这么多年来以为是自已的。” “她恨我,也正常,我剜她瞳,也应该。但最该被剜的,难道不是楚云城你吗?” 说话时,楚月云淡风轻的,并未刻意高声语,道出的每一个字却有着万壑雷般无法忽视的惊诧感。 直呼大名时,楚云城猛地怔住,喉结生涩,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月。 他从未好好欣赏正视过这没死在无间地狱的孩子。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