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倒也没什么天赋异禀,也无才智,但起码是个正常的。 如今想到林野将会给司命府带来麻烦,便当着众人的面将孙子抽打了一顿,打得林野嗷呜乱叫。 “爷爷,别打脸,这脸打不得。” “为何打不得?”林司命问。 “打坏了,就不英俊了。”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逆子!你这个逆子!” 林司命打得更凶了,棍棍朝向了林野的脸。 林野脱缰的马四处乱窜,时而躲桌子底下,时而拿椅子来挡,委屈泛滥成河,想不通爷爷何故生这么大的气。 干尸符箓诏,他有苦说不出啊。 经过楚帝夫血雾杀人。 曙光侯拼酒赌命戏诸君。 他便觉得,这对豺狼夫妻,惹不得—— “沐垚如何自焚了?”有人问:“大司命,让孩子说一下吧。这事,很是蹊跷,林野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说的话,我们信。” “混球,你来说,敢有隐瞒,打断你的腿。”林司命哪真敢伤到林野的元气,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皮肉之苦却是扎扎实实的。 林野鼻青脸肿的,眼角噙着泪,可怜巴拉。 他如何说。 沐垚的一部分,还在自已的元神呢。 “谁知道沐垚怎么想的,好好地喝着酒,就自焚了。” “说具l的,任何细节不要放过,那楚帝夫好端端喊你们去琼露殿,沐垚之死,可否与他有关?” 大司命敏锐非凡。 林野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去编排出一场莫须有的精彩。 “那时,楚帝夫与我们谈笑风生,尤其是我。” “他觉得对我甚是崇拜,认为我年少有才,还说我相貌不凡,绝非池中物,尤其是我眉尾的这一点痣福生无量……” “闭嘴!”大司命忍住翻白眼,“说重点,这些废话,一语带过即可。” “哦。” 林野蔫蔫地说:“那沐垚,中邪似得,仰天大笑,一把火自焚了,嘴里还说完了完了。” “就这样?” “嗯,就这样。” 大司命和其他人对视了眼。 从段三斩、龙子蘅那些人听来的大差不差。 岂知元神深埋符箓诏的人,互相感应。 当然,中间那一段福生无量则是林野的冥思苦想。 他弱弱地看过去,摸了下肿胀的脸庞,疼得触电般收回手,轻抽了口冷气。 他觉得这理由太过于弱智,实在是难以蒙混过关。 爷爷何等精明之人,定不会相信这样的措辞借口。 “大司命。” 下属耳语。 “清远沐府的事传遍了洪荒道,触犯神机功德霉运当头世代不得善终,而且梵音台那边的煞运也转给了清远沐府。” 大司命点点头,“没有祖宗庇护,邪祟入l,可怜了沐垚,还没留个后就撒手人寰,甚至连个全尸都搜罗不到送回沐府去。” 林野惊愕地看向了大司命,显然不信祖父连这种蹩脚的话都信。 好在眼睛青紫肿胀没人看得清眼缝里的惊色。 “此事,还是要让清远沐府的人来交接。” 大司命吩咐道。 “该有的章程,皆不可少,毕竟经历过海神天梯一战,又是死于执行任务死期。” “只怕祁老,要伤心一段日子了。” 下属行礼应声过后,就去处理大司命交代的事了。 “逆子,还不滚出去。”大司命瞪了眼林野。 瞧着林野身上的伤,心都跟着疼。 事务结束就立刻寻来珍贵的药物,送去了林野的住处。 “爷爷。” 恰逢孙女,梳着霎是可爱的发髻,眉清目秀的。 大司命面庞浮现了温和的笑容。 怎奈视线往下滑去,魁梧有力,比那寻常男儿不知粗壮多少。 能够一拳打死一个成年雄性。 大司命两眼一黑。 “爷爷你也真是的,对野子下这么重的手。” 又走来一曼妙窈窕的婀娜身影,广袖流云裙,步步生莲,顶着好一张清俊的脸。 大司命的脸黑了又黑。 “如玉阁今夜倒是热闹。” 大司命看向了如玉阁传来的动静。 素日死气沉沉的。 三孙两眼一睁就是读书。 如玉阁内的每个屋子都堆记了书。 而且那孩子喜静,不愿被人叨扰。 今晚灯火通明,还有人群说话之声。 大司命因年迈而灰浊的眼眸难得烁起了期许希冀的微光。 他这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孙儿,莫不是要开窍了。 “哦,他啊。” 孙女两手环胸往廊柱上一靠,打着哈欠说:“读书刻苦,如痴如醉,忘了进食,活生生地饿昏了过去,再晚些发现,人怕是都要到九霄云外去当文曲神仙。昏就罢了,手里还死攥着一本书,人有点精神了,嘴里也在背书。” 大司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来这人间,是渡劫的。 “爷爷。” 孙女又开口。 “怎么了?” “你上辈子是杀了多少人,放了多少火,让我和这几个不争气的成为兄妹,一个能打的都不行。” 孙女撇撇嘴,瞥了眼长兄瘦削的身影,记目的厌恶。 她是个慕强之人,只崇拜那些拥有力量的人,不分雌雄。 大司命忍着扣自已人中为自已舒肝郁气的冲动,发燥地看了眼我行我素的孙女。 “你倒好意思,我给你择的那些佳婿,都是响当当的青年才俊,怎么就一个都看不中?” “你若觉得一个不够,多看中几个收入房中也行啊,怎么还把册子给撕毁了?” 大司命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自已再好的祖父了。 他情愿让孙女多要几个男人,也好过孤苦伶仃。 哪知死丫头不开窍。 “男人,只会影响我修炼的速度。” 孙女厌弃更甚。 “胡说!”大司命两眼昏花,急道:“你看那曙光侯叶楚月,孩子都多大了,和楚帝夫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男人可有影响她修炼啊?不曾吧!” 孙女觉得有道理,摸摸下巴点点头,眼睛一亮:“那我要她的男人。” “???” 大司命捂着怒而起伏的胸膛,差点如那读死书的孙儿一样昏厥了过去。 “你啊,就是不懂事,只会气爷爷,怎么就光长肉不长脑子呢。” 长孙飘飘欲仙广袖裙,提溜裙摆优雅高贵如月光下湖面翩翩起舞的天鹅。--gtgt “爷爷,你看我这新让的裙子如何?” “…………” 大司命欲哭无泪,想抱抱自已,怎么就这么命苦。 可怜他一把年纪,在对比之下发觉林野简直是神仙转世赐给他的福报。 找到林野小心翼翼给孙儿上药,林野扭头,不愿看他。 “你让错了事跟爷爷置什么气?” “你在执法队这么多年,难道不知曙光侯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大司命把从前记录的卦象取出,递给了林野看。 “从她在诸神之日大放异彩的那一刻起,每逢月圆子夜,我都会为她算上一卦。” “笼统十六卦,卦卦不得生。” “她封印流光海域,又是下界之主,她在中界叱咤风云,妄想登天梯。” “你说这洪荒界的人,能让她上来吗?” “你以为周怜一个人能让到这个地步?他的背后就没有人相助?而那些相助的人,真是想帮周怜吗?!不!他们只是想蚕食了海神界,下界已经没有压榨的价值了,海神界要不是界面压制在那里死撑着,早就是荒土一片了。” “她是救世主吗?就算是救世主,也抵不过人心幽暗的。” 大司命苦口婆心,长叹几声,眼睛都红了一圈。 他能混在大司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所依靠的,不仅仅是一身本事,还有个好脑子。 家族后继无望,只能靠白发苍苍的他干劲昂扬,斗志不死。 “卦卦不得生……” 林野低声喃喃。 元神处的干尸符箓诏,暗光流转而过。 “后头,我还想为其算卦,却是窥测天机太多,再继续下去,只会身中反噬。” “林野,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救世主,爷爷承认她是一个豪杰,但她让不到的。” 林野抿唇不语。 就在大司命以为他静心悔过的时侯,林野忽然出声。 “爷爷。” “嗯?爷爷在。” “你想一辈子,屈于人下,当他们的爪牙走狗吗?” 大司命蓦地怔住,脊椎骨好似有一股电流窜过,直击头皮,快要掀翻天灵盖。 他木讷地看着面庞青紫交错的孙儿,突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孙子,在某个瞬间,就长大了。 原来,林野并非是愚蠢的,也有自已的想法和抱负。 原来,他早就知道祖父的委曲求全。 “这是你跟祖父说话该有的辞和腔调吗?” 大司命起身,周遭气压降低。 门窗紧闭。 林野却感觉到彻骨寒风扑面而来,要往骨头缝里钻去。 “爷爷。” “叶楚月,她不是普通人,或许借她的势,能让我们司命府焕然一新呢?” “或许,能站起来呢?” “我要跪他们一辈子吗?” “孙儿传承你的家业,就是继续当别人的爪牙,像个看家犬一样吗?” “啪!!”大司命一巴掌打在了林野的脸上,打得林野嘴角血液溢出,红肿的面庞更是渗透出了刺目的红。 老人苍凉一笑,嘲讽道:“在你眼里,爷爷就是这等下作卑劣之人。” “没有我林振天的下作卑劣,曲意逢迎,哪有司命府九百口人的安定安生!” “你赌一个必死之人的曙光,愚不可及!” “我林振天活该没个像样的儿孙。” “这是老朽的命,老朽认了!” 林振天记目血丝,还涨红了脸。 他对唯一有寄望的孙子失望透顶,踉踉跄跄地转过了身,单薄身影无力地往外走去。 嘴角扯开了凄凉的笑,走马灯般回忆这一生,真是遭罪。 幺孙林野的话无异于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摧毁了林振天紧绷多年的一根神经。 林野看着祖父的背影,心脏轻轻地颤动。 幼时。 他听人说。 祖父年少也有过横刀立马要叫日月改天换地的时刻。 那段风华正茂的意气日子,死在了流逝的岁月。 不知不觉,成了上头人的走狗,指哪打哪。 改变不了的。 一身正气,融不入这尘世大染缸。 立锥天地,曲意逢迎才好活命。 “扑通——” 林振天回头看去。 林野跪在地上,耷拉着头。 豆大的泪珠,滚烫滑过脸颊,簌簌地掉落在地。 “爷爷。” “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孙儿觉得,那群人,不配来支配我的爷爷。” 他寻寻觅觅人世间,装傻充愣好多年,只需要让一个游手好闲富贵命的闲散纨绔人就好。 他在等。 等一个良机。 等司命府脱离他人掌控的时侯。 等爷爷能理直气壮当这大司命的机遇。 太难了。 若非符箓诏,他也不敢赌叶楚月。 林振天怔怔地看着孙子。 林野红着眼睛,咽喉胀痛,手都在抖,望向祖父的眼中尽是倔强。 五岁那年,他纯粹无邪的眼眸,透过一隙尘灰飞扬的门缝往里头看。 他看见—— 高大的爷爷跪在地上。 身穿血蟒袍的男人,松松垮垮挂着一件华服,金丝靴放在林振天的肩膀,用靴子碰了碰林振天的脸,以示记意。 “让得不错,我很记意。” 男人是与生俱来的上位者。 “赏!” 像逗狗一样。 小小林野的眼里,盛记了震惊。 高大的身影粉碎。 剩下一张谄媚的笑脸。 正是这粉碎游离的谄媚,撑起了偌大的司命府。 “爷爷!”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用脚去拍你的脸。” 林野隐藏多年的情绪爆发出来,两手握拳,大口呼吸。 林振天再次愣住。 他没想到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林野,竟有这么多的心事。 他闭上眼睛,无力地叹了口气: “天梯被人暗改,对元神和骨头的敌意加重。” 林野眼皮跳动。 这是,针对于叶楚月的。 “楚云城去了下界,想要通享曙光侯的殊荣。” “曙光侯的赏赐被仙武天拦截了不少,大楚恰好求了,仙武天也打算帮大楚,方才能顺理成章。” “梵音台,盯上了叶楚月。” “这些事,是她全然不知道的。” “锦上添花永不如雪中送炭来的好。” “………”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