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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槐桑砚影(2 / 2)

陈夫子面色沉郁如铅云,戒尺在她案头不轻不重连叩三记,发出沉闷的回响,目光却转向窗外的徐云瀚:“徐云瀚!你初来乍到倒是听得入港,”声音陡然转冷,“可你真当老夫风烛之年,目暗神昏?你与她这点眉目传神的小动作莫非老夫看不见不成?!”老人目光越过盛开的槐花,投向缥缈之处,声音里揉进一丝难以察觉的唏嘘,“生就一副七窍玲珑心,倘若心思不能定在诗书之上,纵是天纵之才亦如昙花一现,终归尘土!”

“笑什么笑!肃静!”夫子戒尺猛地抽击讲台!“嗙!”其声如雷,震得砚池中尚未干涸的墨汁惊惧地泛起圈圈涟漪,“你们两个!出去!站着清醒清醒!”

云儿如蒙大赦,飞快地朝兄长做了个鬼脸,身影如乳燕投林般轻巧地窜出门外,缠枝莲纹的软缎绣鞋点在青砖上几近无声。徐云瀚无奈苦笑,只得先将竹简仔细卷好塞入怀中衣袖,又顺手抄起云儿匆忙间遗落在椅背上那条缀满藕荷色流苏的轻绡披帛。仲夏午后的阳光猛烈,透过檐下悬挂的一排青铜风铃,细碎的光影在两位少年少女身上跳跃游移。老槐树浓荫深处,几声时断时续、嘶哑的蝉鸣此起彼伏,更添几分燥意。

“下面我们讲‘生于忧患’……”屋内夫子平静如古井的声音穿过雕花隔扇上的纱绢,与窗外执拗的蝉鸣混成一首别致的课吟。徐云瀚悄悄展开袖中竹简,借着廊下明澈的天光,指间狼毫疾走龙蛇,继续补充批注。云儿却踮起脚尖,纤纤玉手悄悄探向风铃下方垂下的铜铃舌,指尖即将触到那片沁凉的金属时——

“咳!”兄长一声轻咳如冰棱刺耳。

云儿小手触电般缩回,规规矩矩贴在裙褶两侧。

日影西斜,老桑巨大的树影在院中无限延伸,如同泼洒的浓墨。徐云瀚额头已沁出细密汗珠,靛蓝直裰的后背洇开一片深色湿迹。云儿偷眼瞧着,小手悄悄探入袖袋,摸出个精巧的油纸包,快速捻开一角——里面安卧着两枚澄黄油润、浸满浓郁桂花蜜的方糖。她用指尖悄悄一戳兄长手臂,待对方侧头望来,迅速塞了一粒到他微张的唇齿间。顷刻间,浓郁的蜜甜与花香在口中如烟火般爆开!

“当——啷——!”

几乎是那甜蜜味觉炸开的瞬间,悠远的散学钟磬之声蓦地回荡在暮色四合的书院上空!恰似精准的点睛之笔!

案牍前,陈夫子拈起戒尺,将最后一块竹简轻轻合拢。那一声轻微的碰响,在散学的喧哗中竟如叹息般悠长。老人伫立檐下,身形被斜阳勾勒出长长的身影,花白鬓发如同镀上了一层暗金。

“明日考核,《告子下》通篇默诵。”

此言一出,满堂哀鸿遍野。后排一高胖学子嚎叫得尤为悲切响亮,被夫子遥遥用戒尺凭空“笃、笃、笃”点了三下头颅所在方位,这才吓得噤声。

“门外那两个,进来吧。”

两道身影依序步入课堂。云儿双颊赧红,朝夫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发髻上珠钗的璎珞流苏在余晖里漾出细碎星芒:“夫子,云儿真的知错了,日后定当洗心革面,潜心向学……”话语诚恳,水汪汪的杏眼满是无辜。

陈夫子眉梢微扬,反手从讲台一隅拾起一方边角略有残缺的歙砚——砚池边缘那道细微的弧形裂痕清晰可见。“哦?洗心革面?”夫子手指抚过那道裂痕,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洞悉一切的弧度,“老夫清晰记得,上回你在这方歙砚里倒入整整半碗陈年酱油,事后告罪之言也是这般情真意切……”——那正是云儿某次试验古籍中“以墨驭兵”幻法失败留下的杰作。

云儿瞬间语塞,双颊滚烫如同蒸笼,纤指在袖底无意识地绞紧了丝帕。细数过往斑斑劣迹:除夕日私带烟花溜进学舍,险些焚毁半栋藏书阁;偷梁换柱,将夫子《论语》讲义替换为市井艳情话本;甚至胆大包天,在夫子的雨前龙井茶盏中偷兑高粱烈酒……桩桩件件如沸水泡泡咕嘟翻涌,羞得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入。

暮色四合,归巢的雀鸟在檐下啾啾争啼。陈夫子目光掠过窗外渐起的袅袅炊烟,终是缓缓摇头:“罢了……少年天性,纵是顽石亦藏美玉之质。”说罢竟从袖中抽出一个温热的油纸包置于案面,“知错能认,不欺心,不退缩,便是好苗子。时辰不早了,速速整理归家罢。”

云儿闻言,整个人立刻软塌塌地趴在冰冷的案几上,半边脸颊贴着光滑微凉的竹简,哀怨之声如歌似泣:“夫子啊!这般多字句如天书浩渺!云儿纵使化身烛龙目明万年,也难背下十之一二啊!”窗外已响起更夫节奏分明的敲梆声,晚风送来邻家灶间新炊米饭的清甜气息与红烧肉的浓香,更勾得人腹中馋虫蠢动。

徐云瀚早已开始有条不紊地归置。他利落地将狼毫投入青瓷洗笔盏中涮净墨渣,又用湿布细细揩去砚台周遭残余墨痕。听见妹妹的抱怨,唇边逸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旋即将自己那卷竹简推了过去:“此时方知愁滋味?今日课时我便提点过你。”那竹简边角平整如尺裁,朱红色的批注更如点点红梅傲放雪白原野,“要紧处已以朱砂勾画。”

“哥哥实乃天字第一号好人!”云儿瞬间自案上弹起,活力四射如饮仙醪。竹简还抱在胸前,她已踮起脚尖,“啵”地在徐云瀚尚未来得及躲闪的面颊上印下一记湿热的香吻!那唇印浅粉,宛若天边最后一抹羞赧的晚霞凝结。

徐云瀚耳廓霎时红得滴血,故作威严地瞪了她一眼,手上却熟练地替妹妹重新系牢散开的书囊束绳,又伸手仔细将她衣襟上因趴伏形成的几道皱褶一一抚平。

书院已彻底被浓厚的暮色吞噬,仆役们沿着长廊逐一点燃垂挂的灯笼。橘黄色的暖光在素白纸罩内跳跃,将两道相携而出的清瘦身影拉扯得悠长悠长。陈夫子独坐幽暗讲席之上,目送着双影渐行渐远,布满沟壑的手指轻轻捋过下颌花白的胡须。

寂然间,老人随手拂过身旁一架蒙尘的桐木古琴。

“铮——”

一缕清越孤高的琴音陡然而起!惊得檐角巢穴中安卧的灰斑鸠“噗噜噜”飞腾而起!

“鸟兽不解人间疾苦,名士岂识黔首辛艰……”

晚风习习,将夫子低沉几近呓语的吟哦与暮春槐花浓郁的甜香一同卷起,萦绕在重檐斗拱的精巧书院上空,久久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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