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英国公太夫人,就像是一个贫者在注视一座宝山。 英国公太夫人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点追忆之色来,徐徐开口:“樊小娘子,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的母亲并不是纪氏夫人口中为了富贵而勾引老爷、设法怀胎的轻狂女子。最开始,她是庄家的侍女,后来被长宁大长公主选中,送去了万家。” 说完之后,英国公太夫人彬彬有礼地询问庄尚书:“庄尚书,是这样吗?我没有撒谎吧?” 庄尚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 九九从中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称呼:“长宁大长公主?” “哦,你不知道那位殿下。” 英国公太夫人莞尔一笑,神色古怪,动作上却很尊敬地抬起手来,做了个叉手的礼节:“长宁大长公主,就是宫里太妃、庄太夫人,乃至于庄尚书的母亲,她是皇朝的公主。” 九九明白过来。 几瞬之后。 九九不明白了:“为什么长宁大长公主会把我阿娘送到万家去?” 与此同时,她又觉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一时之间她想不起来了。 英国公太夫人又是一笑,同时平铺直叙地告诉她:“因为庄太夫人不能生育,而万家不能接受独子绝嗣,两家协商之后,长宁大长公主就从自家选了一个年幼的婢女送去万家——从一开始,她就是用来替庄太夫人生孩子的。” 说完,她彬彬有礼地问庄尚书:“庄尚书,是这样吗?我没有撒谎吧?” 庄尚书默然几瞬,又一次应了声:“嗯。” 九九明白过来。 但是与此同时,九九又觉得很迷糊:“庄太夫人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哎……” 她终于觉察出了之前的不对劲在哪儿:“万家,万家之前好像也并非名门?大长公主为什么会把女儿嫁去万家呢?” 英国公太夫人笑着告诉她:“因为在那之前,庄太夫人出了一桩丑事,她跟有妇之夫偷情,珠胎暗结,又设计在奸夫妻室临盆在即的时候将这消息告诉对方,使得对方惊怒之下血崩,一尸两命……” “那之后,奸夫妻室的母家请了几个戏班子,在女婿家门前和长宁大长公主府的门外搭台唱戏,唱得就是奸夫淫妇勾搭成奸,珠胎暗结,害人性命的故事。” “庄太夫人声名狼藉,不得不将腹中孽种堕掉,等待舆论平复,两年之后,才经长宁大长公主安排,匆匆嫁给了一个新科进士……” 英国公太夫人看向庄尚书,彬彬有礼地问:“庄尚书,是这样吗?我没有撒谎吧?” 庄尚书张口欲言,又觉羞惭狼狈,嘴唇动了动,最后含糊地“唔”了一声,便低下头。 九九听到这里,心里边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为什么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说,英国公太夫人是最了解庄太夫人,同时也是最愿意告诉她庄太夫人过往的人。 为什么英国公太夫人会让她在今天过来,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这些隐藏在过往当中的龌龊掀开。 九九看着英国公太夫人脸上的笑,那种微弱的,含着恨的笑容,心里边很不是滋味。 她小声地叫了句:“太夫人,那位难产亡故了的太太……” 英国公太夫人转过脸来看她,四目相对,叫九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她倏然间老泪纵横。 英国公太夫人一字字地告诉她:“那是我的女儿,她叫宪娘,她是我唯一的孩子,那年,她才十九岁。” “你问我庄太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短促地笑了一下:“她是个鲜廉寡耻的贱女人,她跟我那个人模狗样、惺惺作态的女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贱种!” 英国公太夫人说完,又转目去看庄尚书,彬彬有礼道:“庄尚书,是这样吗?我没有撒谎吧?” 庄尚书以手掩面,低头不语。 英国公太夫人见状,脸上却也没有多少快意。 她只觉得落寞:“当年,我不肯安葬宪娘,将她和孩子带回英国公府,把官司打到了圣驾面前,最后又如何呢?” “先帝白龙鱼服,亲自到英国公府来劝我,说已经杖杀了去传话的那个侍女,也杖责了我那女婿三十,免去了他的官职,又说长宁大长公主和贵妃苦苦哀求。” “她们一位是先帝的姑母,另一位是先帝的宠妃,庄太夫人既是先帝的表妹,又是他的姨妹,总不能真的要她的性命……” “可我的女儿呢?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就该死吗?” “我听说她受惊早产,匆忙过去,还没有进门,就听见她在惨叫,她拉着我的手,鬓发都被冷汗打湿了,说娘,痛啊,我痛!” “可笑啊,我女儿死了,太妃居然央求先帝,让她的妹妹顺理成章地嫁过去做续弦,真亏她说得出来!” 英国公太夫人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来。 最后,她忽的又笑了一下,彬彬有礼地道:“庄尚书,是这样吗?我没有撒谎吧?” 庄尚书的神色已经从最初的愤慨变成了现下的无力,他捂着脸,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够了,真的应该够了,太夫人……” 庄尚书声气虚弱,说:“这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何必再翻出来呢,这有意思吗?” 他疲惫地抬起头来,又说:“当年的事情,就算是我姐姐对不住裴娘子,可她那时候的确没有要害死裴娘子的意思,她就是一时气不过,谁能想得到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英国公太夫人面露讶然,抬手一指他,问:“她脱裤子跟我女婿睡觉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娶妻了吗?” 庄夫人听不下去了,神色难堪,胸口起伏着,匆忙离席。 庄尚书也想走,但是却没法走:“太夫人,您是长辈,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把话说成这样,未免太失身份了吧?” 他神色痛苦地站起身来,迟疑几瞬,终于又无力地坐了下去:“再则,咱们就事论事,当年事发之后,先帝居中协调,您摆台唱戏,让两家在东都城里颜面扫地,这事儿我们认了,又一定不许我姐姐嫁过去做续弦,还要她打掉孩子,这我们也认了,怎么着也该差不多了吧?” 庄尚书抬手一指九九,说:“我姐姐当年是有错,但她也算是受足惩处了。” “庄家是先帝的母家,我母亲是皇朝的公主,我姐姐这样显赫的出身,最后屈就了一个小小进士,又因为堕胎,再也没能做母亲,这一切一切,难道还不够偿还裴娘子吗?” 英国公太夫人含恨道:“不够!” 庄尚书脸色发寒,冷笑一声:“那依太夫人的意思,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够?” 英国公太夫人厉声道:“要那对狗男女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才够!” 庄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