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翟善的官轿缓缓停在府邸门前。 铜环叩门声惊起檐下归巢的寒鸦,门扉洞开的刹那,厅内的烛光与嘈杂声倾泻而出。 满堂皆是身着绯袍青衫的江南籍官员,茶盏与案几的碰撞声、压低的议论声交织成一片,见翟善踏入,众人如受惊的雀鸟般骤然噤声。 “大人,怎么样?”礼部侍郎急步上前,官袍下摆扫过洒在地上的烛泪。 翟善解下腰间玉佩掷于案上,翡翠坠子在檀木表面撞出闷响:“严震直这个老顽固!” 他袍袖一挥,震得几上茶盏微微晃动,“线路已公示,说什么都不肯改,只推到明年。” “岂有此理!”左佥都御史拍案而起,官帽上的乌纱剧烈震颤,“连天官大人的面子都不给?江南每年输送半数赋税,竟要为他工部的糊涂账让路?” 众人如被点燃的火捻,瞬间炸开。 “联名上书!请陛下重审规划!” “弹劾严震直,罔顾江南民生!” 此起彼伏的声浪中,有人已展开宣纸研磨,墨香混着焦灼的气息在屋内弥漫。 翌日清晨,文华殿上,早朝开始。 太子标坐在龙椅旁边,下方群臣肃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太监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文华殿之中。 “臣有本奏。” 他的话刚刚落下,接连站出来一堆的官员。 “诶?” “这是怎么回事?” 望着那片绯色官海,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朝会日期——寻常早朝,哪有这般阵仗? 这国泰民安的,怎么一下子有怎么多官员站出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是说,这朝野又要动荡了? 官员们彼此交换眼色,三品以下的小官纷纷退下,将中央位置留给几位重臣。 太子标目光落在翟善身上,心中已猜出几分:“翟卿家,你先说。” 翟善整冠肃立,声如洪钟。 “殿下,朝廷拟建水泥公路,此乃一项惠及民生、造福后世的善举。 然而,若水泥公路的路线未经深思熟虑、周密考查,则很可能导致耗财无果,事倍功半。” 翟善站出来,声音洪亮无比,中气十足。 “嗯,继续。” 太子标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原来是为了这事情啊。 “继续说下去。” 翟善恭敬的点点头,接着想了想开口道:“江南赋税占全国之半,若无通衢大道,何以保黎民、固国本?” “此外,自古以来,江南也是多有灾荒,极易出现洪涝灾害,如果能够修建水泥公路,不仅仅可以有利于江南这边经济发展,同样也是可以利于朝廷及时的运输钱粮前往江南赈济灾民。” “所以臣以为,工部新出的水泥公路规划极为不合理,竟然没有一条路在江南。” “这极其不符合朝廷修建水泥公路的初衷和目的。” 李祺本来都昏昏欲睡,这该死的早朝,每天很早就起来上早朝,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 可是偏偏太子标离不开他,非要他每日都来上朝,然后一起用膳。 现在连站着打盹都不行,只能够硬撑着,盼着早点下了早朝回去睡个回笼觉。 谁知现在听到翟善的话,李祺顿时就忍不住微微一笑。 果然,自古以来涉及到修桥铺路这样的好事情,朝野上下都免不了一番争执,连吏部尚书翟善都不得不站出来为自己家乡叫冤了。 至于江南为什么不修水泥路? 呵呵,打压的就是江南士绅! “臣等以为翟大人所甚是!” 翟善的话说完,立即有江南籍的官员纷纷站出来表态了。 确实,正如翟善所,这条水泥公路的规划实在不够合理,为何它绕来绕去却独独遗漏了江南?这实在说不过去。江南之地至关重要,断无放弃之理。 这线路必须改,必须改到江南去。 “翟大人,还请直,那你觉得这线路该怎么改?” 工部尚书严震直就不爽了,对翟善很是不爽。 这事情闹到太子标这边,这不是说自己这个工部尚书不称职嘛? 你当着满朝文武百官,衮衮诸公的面,你就直说怎么改呗,看看有没有人出来怼你? 简直就是混账! “是啊,翟卿家,你说说这个线路该怎么改啊?” 太子标听完,也是总算是明白了,顿时就忍不住笑了。 此类事情,翟善挺身而出为江南鸣不平,实乃顺理成章之举,换作他人亦会如此。 修筑水泥公路,事关地方发展之大局,岂能不倾注心力,岂能不据理力争? 此事本就适宜高声疾呼,鲜明表达立场。 无论朝堂之上太子标杆,抑或朝臣百官,乃至家乡父老,均会认为此乃正义之举。 即便结果未卜,但该争取之处仍需力争。 “以臣之见,山东三面靠海,海运极其的便利发达,这水泥公路,明年再修也不迟嘛,不如更改山东水泥路,转而修建江南水泥路。” 翟善想了想也是说道,直接狮子大开口。 “臣反对!” “简直荒谬!” “莫不是要把山东的路扒了,铺到江南去?” 一听要改掉山东路线,顿时来自山东的官员又怒了,一个个纷纷的站出来。 好你个翟善! 竟然为了私利改掉我大山东的路线来! “陛下,臣也有话说!” “为何这规划的南方水泥公路当中只有南北方的,却是没有西方的?” 这边山东和江南的官员们吵个不停,面红耳赤的时候,那边甘肃等地的官员们又不开心了,因为这新规划出来的水泥公路竟然没有西北诸省份什么事情。 这怎么行,必须要去争啊。 “殿下!”一名甘肃官员突然高呼,官袍上的獬豸补子沾着西北的沙尘,“西域商道无一路贯通,茶马互市何以兴盛?莫非工部眼里只有中原膏腴之地?” 太子标坐在高堂之上,整个人都笑了。 原本众口一词反对征税,反对征税,如今财政丰盈,到了修建水泥公路的关头,各方人士却争得面红耳赤。 轻轻一瞥,目光落在李祺身上,察觉他似乎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事实上,此时李祺确实是没有关心这种事情。 反正规划图都出了,随便这些朝臣怎么闹都没用,难不成还要给他们更改规划图? 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抱着媳妇儿睡个回笼觉,那日子多美啊!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