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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锁寒心(1 / 2)

('今日是李樽和白孜孜成婚之日,雍和宫正殿,红烛高烧,光焰几乎将雕梁画栋的殿堂映成一片流淌的赤金海洋。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甜腻的合欢花香,混杂着酒宴残留的酒气与食物气息,沉甸甸地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龙凤呈祥的巨幅喜帐从殿顶垂落,金线刺绣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炫目得近乎霸道。

殿内侍立着数十名宫人内侍,皆屏息凝神,垂手恭立,如同描金绘彩的精致人偶,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极轻,唯恐惊扰了这皇家大婚的“喜气”。

李樽站在这一片刺目的金红中央,一身玄色皇子冕服,十二章纹庄重繁复,金线绣成的蟠龙在烛火下张牙舞爪,沉甸甸地压在肩上。他觉得自己像一尊被强行披挂了华服的木偶,被这满殿的光华、香气和无声的注视牢牢钉在原地。

白孜孜这个名字像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今日的每一个繁文缛节之上。合卺酒的清冽滑过喉咙,却烧灼般滚烫。他清晰地记得方才在喜宴上,父皇欣慰的笑容,母后眼中欲言又止的复杂,还有祖父李玄——那位早已退位、此刻却端坐上首的太上皇——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深邃如古井,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期许,沉沉地落在他的脊背上。

“礼成——送入洞房!”礼官尖细悠长的唱喏声,终于为这场冗长的仪式画上了句号。

李樽几乎是机械地转身,在宫人簇拥下,走向那扇被红绸装点得无比喜庆的寝殿门。每一步,脚下厚实的猩红织金地毯都仿佛带着粘稠的吸力,拖拽着他的脚步。

寝殿内,红烛的光芒更加集中,也更加灼热。空气中浓郁的合欢花香几乎凝成实质,甜腻得令人窒息。他的新娘,顶着繁复华丽的凤冠,披着象征天家威严与夫妻盟约的厚重红盖头,端坐在宽大的、铺满百子千孙被的龙凤喜床中央,像一尊精心供奉的神像,安静地等待着命运的揭幕。

“请皇子为皇子妃揭盖头。”喜娘满脸堆笑,将一柄缠着红绸的金秤杆恭敬地捧到李樽面前,声音里满是讨好的喜气。

李樽的目光落在那柄金秤杆上,冰冷的金属光泽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没有立刻伸手。视线缓缓扫过寝殿内侍立的宫人——她们垂着头,脸上是训练有素的恭顺,眼神却像无形的丝线,密密匝匝地缠绕过来,窥探着新婚皇子的一举一动。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夹杂着无法言说的抗拒,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甜香呛得他喉头发紧。声音努力维持着皇子应有的平稳,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都下去吧。”

喜娘和宫人们显然愣住了,脸上讨好的笑容僵住,面面相觑。按照规矩,揭盖头、饮合卺酒、说吉祥话……这一套繁琐的流程,都需她们在旁侍奉引导。喜娘犹豫着,还想开口:“五皇子,这……”

“下去。”李樽的声音沉了一分,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皇权的冰冷威压,清晰地回荡在烛火通明的寝殿内。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所有宫人瞬间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半句,慌忙垂下头,鱼贯而出,轻轻合上了沉重的殿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扉关闭,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寝殿内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红烛燃烧的噼啪声被无限放大,合欢花的香气更加霸道地充斥在每一寸空气里。只有他和床上那个顶着红盖头、纹丝不动的身影。

李樽站在原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那柄金秤杆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紫檀托盘上,像一把等待行刑的钥匙。他看着那方纹丝不动的、遮蔽了所有面容和情绪的红绸,那上面金线绣成的凤凰在烛光下振翅欲飞,刺得他眼睛发涩。

盖头下的,是诸侯国垣国的白孜孜,一个代表着和平盟约、却与他生命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而此刻,他的心,他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昨夜草原石坳中摇曳的火光,飘向了那双映着火苗、明亮又倔强的眼睛,还有那低沉讲述金鹰故事时,无法掩藏的悲伤。

成婚前夕,母后将他唤至内室,执起他的手,眼中尽是了然与怜惜:“母后何尝不知你心中郁结?这些年,你与齐家二姑小姐青梅竹马、朝夕相伴,连拌嘴时眼底都藏着欢喜。如今骤然要你迎娶素未谋面的公主,心中酸涩可想而知。”

她轻拍他的手背,语气郑重:“这位和亲公主自幼受皇室教养,是个皇妃的好人选,她进退有度、恪守礼法,断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母后目光一沉,压低声音道:“皇家子嗣关乎社稷,随着岁月流逝,觊觎你皇妃腹中血脉者只会与日俱增。你身为皇子,身负家国重任,切不可将自己等同于寻常百姓。”

说罢,母后松开手,望着他的眼神既温柔又威严:“有些路,吾儿非走不可;有些责任,吾儿非担不可。这既是皇家血脉赋予你的荣耀,亦是你必须背负的使命。”

“身为母亲,又怎能不忧心?你年方十八,芳华初绽,母后只愿你岁岁欢愉,无忧无惧。”

想到母后对自己说的话,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灼热滚烫。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到紧闭的殿门前,仿佛那扇门是唯一的出口。背靠着冰凉沉重的雕花门板,华服之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玄色衣摆被风掀起又落下,如同他被命运反复揉捻的心意——他所谓对齐纾柔的情愫,其实也不过是深宫中困兽望见草原星火时的本能悸动,是金丝笼里的雀鸟错将掠过铁栏的蝶影认作自由。

他这时,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克制,在这隔绝了视线的瞬间轰然崩塌。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了下去,将脸深深地埋进屈起的膝盖里。滚烫的眼泪终于冲破了堤坝,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玄色冕服上冰冷的金线蟠龙纹。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堵在喉咙深处,只有沉重的、破碎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寝殿内回荡。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要背负这些?兄长的太子之位明明稳如泰山,明明自己从未有江山之念,为何祖父的目光总是带着那种穿透未来的笃定?那草原上渴望的自由,那火光中悸动的心跳,难道都注定要被这金碧辉煌的牢笼碾碎?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他身侧不远处的回廊阴影里。那脚步沉稳,带着岁月沉淀的从容。

李樽猛地一僵,所有的呜咽瞬间卡在喉咙里。他狼狈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一双玄色云纹锦靴,再往上,是明黄色常服的袍角。太上皇李玄,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那里,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和深沉的怜惜。他并未带任何侍从。

李玄也缓缓蹲下身,动作依旧带着昔日驰骋沙场的沉稳。他就蹲在李樽面前,隔着一臂的距离,目光平视着孙子布满泪痕、写满痛苦和迷茫的年轻脸庞。那双曾经令敌人胆寒的锐利眼眸,此刻沉淀着如海般的复杂情绪。

“朕知道你会难过,是因为你觉得你的人生之事都被全权掌握,你觉得你不能娶自己爱的人为妻。”李玄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特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直抵李樽心底,“所以,朕过来了。”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李樽怔怔地看着祖父近在咫尺的脸,泪水更加汹涌地涌出。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威震天下的开国皇帝,只是一个心疼孙儿的老人。这份无声的理解和陪伴,比任何训斥都更让他心防崩溃。

“爷爷……”李樽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我?哥哥……哥哥才是太子!我……我不会……”他急切地、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反驳着祖父那早已刻下的预言。

李玄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深邃,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寒潭。“朕说你是,”他打断李樽,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近乎天命的笃定,“你以后就一定会是的。”这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雷霆,重重劈在李樽心上,将他所有的侥幸击得粉碎。

李玄伸出手,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遒劲有力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李樽剧烈颤抖的肩膀上。那手掌的温度和力量,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法抗拒的托付。

“樽儿,”李玄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刻入李樽的耳中、心里,“你记住,等你坐上那个位置,这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你!你身边之人并不重要,没有几个帝王的皇后是自己真正所爱之人,眼泪?那是懦夫才有的东西!你得把所有的苦、所有的泪、所有的委屈,都给我死死地憋回肚子里!一点痕迹都不能露!”

他按在李樽肩头的手掌微微用力,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孙子泪光闪烁的眼睛:“从今夜起,从你踏进这扇门起,你就不再是朕膝下可以任性哭闹的孩子了。

你长大了,成婚了,你要像个真正的男人,像我们李家的种,天塌下来,你得第一个给我顶着,用你的肩膀,用你的骨头,给我撑住了。”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你要牢牢记住,爱——”李玄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殿门,瞥了一眼里面那方红盖头,又仿佛看向更渺远的地方,语气冰冷而残酷,如同淬火的寒铁,“绝对没有你屁股底下那张龙椅重要!半点都比不上。”

这番话,像一盆混杂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李樽滚烫的心头和泪痕未干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得他头晕目眩,浑身冰冷。那关于草原、关于金鹰、关于齐纾柔的所有不甘和柔软,似乎都被这残酷的帝王心术瞬间冻结、碾碎。

刹那间,他眸中褪去所有温度,暗涌的冷意化作实质的锋芒,像淬了冰的利刃,直教人呼吸凝滞。

李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有无尽的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收回手,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廊下宫灯的光晕里投下长长的、沉重的阴影。他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融入了回廊深处更浓的黑暗之中,留下李樽独自一人,背靠着冰冷的殿门,如同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

廊下的风,带着夜露的寒意吹拂过来。李樽脸上未干的泪痕被风一激,冰冷刺骨。他维持着蹲着的姿势,久久未动。祖父那冰冷如铁的话语,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爱绝对没有你的皇位重要”、“把眼泪憋回去”、“像个男人”、“天塌下来你得第一个撑着”……每一个字都在碾压着他心中那点残存的、对温情的幻想。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内红烛燃烧的噼啪声似乎变得遥远。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用玄色冕服那冰冷华贵的衣袖,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擦过脸颊。粗糙的锦缎摩擦着皮肤,带来微微的刺痛,却也带走了所有湿润的痕迹。直到脸上只剩下紧绷的、冰冷的麻木感。

他扶着冰冷的门板,一点一点地站起身。双腿因为蹲得太久而有些麻木酸软,冕服上的金线蟠龙在起身的动作下折射着烛光,冰冷而沉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郁的合欢花香再次涌入鼻腔,甜腻得令人作呕。他努力挺直了脊背,仿佛要将祖父按在他肩头的千钧重担扛得更稳一些。

然后,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隔绝内外世界的殿门。

寝殿内,红烛的光焰似乎因为他推门的动作而跳跃了一下。那方鲜艳的红盖头依旧纹丝不动地顶在那里,象征着等待与未知。

李樽的目光掠过托盘上那柄冰冷的金秤杆。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了过去,拿起它。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像握住了一块寒冰。他走到喜床前,在距离新娘子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他能感觉到盖头下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

没有言语,没有温存的前奏。他面无表情地,用那金秤杆的尖端,干脆利落地挑向盖头的一角。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决绝。

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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