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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岂是池中物(1 / 2)

('承平四十二年冬,岁末的暴雪如同天神震怒,裹挟着凄厉的呼啸,昼夜不息地抽打着长安城的朱甍碧瓦。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宫阙之上,将这座象征着天下至高权柄的皇城,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白茫茫的死寂里。重重宫门紧闭,唯有太极殿的方向,灯火彻夜通明,映得殿前汉白玉阶上厚厚的积雪,泛出冰冷而焦灼的光。

殿内,炭火烧得极旺,驱不散的却是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气与沉甸甸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慌。宫人们屏息垂首,脚步轻得像猫,唯恐惊扰了内殿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当一声响亮的、带着不屈生命力的婴儿啼哭,终于撕裂这片令人心悸的沉寂时,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半口气,随即又因那哭声的洪亮而心头一紧。

稳婆抱着襁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脸上交织着狂喜与难以置信的惊悸,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生了!生了!是位小皇子!陛下!娘娘!小皇子…小皇子他…”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殿外依旧肆虐的风雪,仿佛在印证着什么。

早已在殿外廊下踱步了大半夜的太上皇李玄,闻声猛地顿住脚步。这位以武功盖世、胆魄无双著称的开国雄主,此刻竟也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年过六旬,身姿依旧挺拔如苍松,面容刚毅,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此刻却紧紧锁住那小小的襁褓。未等稳婆说完,他已大步流星地跨入殿内,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

“给朕看看!”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襁褓被小心翼翼地递到那双曾挽强弓、执重剑、定鼎天下的手中。李玄低下头。包裹在明黄锦缎中的婴儿,小脸皱巴巴的,兀自闭着眼,张着小嘴用力地哭着,声音洪亮,仿佛在宣告他的到来。就在李玄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瞬间,婴儿的哭声竟奇异地微弱下去,小小的眉头似乎还皱了皱,随即,他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初生的婴儿,瞳仁本该是混沌的灰蓝,可这双眼睛,在殿内辉煌烛火的映照下,竟仿佛蕴着两点细碎的金芒,清澈得如同雪后初霁的天空,带着一种懵懂又奇异的穿透力,直直地“望”进了李玄的心底。

李玄浑身剧震!抱着襁褓的手臂猛地收紧!就在昨夜,他于寝殿小憩,曾陷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九天之上,风雷激荡,一条通体覆盖着灿金鳞甲、威严不可逼视的五爪金龙,撕裂厚重的云层,裹挟着万道霞光与磅礴紫气,自九天之上俯冲而下,最终盘踞于太极殿巍峨的殿顶,昂首长吟,声震寰宇!龙目开阖间,那璀璨的金芒,与此刻怀中婴儿眼中那两点细碎的金光,竟如此诡异地重合!

“金…金龙降世…”李玄喃喃出声,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嘶哑。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依旧翻卷着鹅毛大雪的阴沉天幕,又低头死死盯着怀中这个刚刚降生、却仿佛带着某种天命印记的孙儿。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震撼与沉重宿命感的洪流,瞬间席卷了他全身。他抱着婴儿的手臂,稳如磐石,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

“好!好!好!”李玄连道三声好,每一个字都像砸在殿内众人的心坎上,带着雷霆般的重量。他眼中精光爆射,方才的紧张与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洞悉天机、睥睨未来的无上威严与笃定。“此子,生而不凡!当为我大西朝,承平盛世之兆!朕亲自为他赐名——”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殿内香案上供奉先祖、盛满御酒的青铜樽,那樽厚重古朴,象征着社稷永固。

“樽!李樽!”李玄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樽者,国之重器,社稷之基!亦如美酒,醇厚悠长!此名,当配吾孙!”

“李樽”二字一出,如同无形的惊雷,在殿内所有人心头炸响!连刚刚生产完、虚弱地躺在榻上的皇后王若若,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皇帝李志站在一旁,看着父皇怀中那个被赋予了如此厚重名字的幼子,看着父皇眼中那毫不掩饰、几乎要将人灼伤的偏爱与期许,他俊朗的脸上,初为人父的喜悦之下,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殿外冰棱上掠过的阴影,飞快地划过眼底。那是欣慰,是骄傲,却也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被无形光芒遮蔽的晦涩。

李樽。

这个名字,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再平凡。它像一道烙印,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伴随着那个眼中曾蕴金芒的婴儿,开启了他注定被无数目光仰望、也被无数暗流裹挟的一生。

时光如殿前御沟的流水,潺潺而逝,转眼已是承平五十二年。

昔日襁褓中的婴孩,已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十岁的李樽,身量颀长,穿着一身月白色绣银竹纹的锦袍,立于紫宸殿侧殿的书案前,正悬腕运笔。窗外春光正好,几缕暖阳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挺秀的鼻梁和微抿的、线条优美的唇。他的眉眼继承了母亲王若若的清雅,却又隐隐透出父亲李志的轮廓,糅合出一种独特的、温润如玉却又隐含贵气的俊美。

殿内檀香袅袅。案上摊开的,并非寻常孩童临摹的字帖,而是一份关于江南水患治理的奏疏抄本。李樽提笔蘸墨,笔走龙蛇,一行行清峻挺拔、力透纸背的批注跃然纸上,条理清晰,切中肯綮,竟隐隐透出几分宰辅气象。他笔下不停,口中却轻声诵读着《诗经·小雅》的篇章,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气息。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诵至此处,他笔锋微顿,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仿佛想起了什么愉悦之事。

殿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阵微暖的风。李樽头也未抬,只道:“皇兄稍待,这最后两句便好。”语气熟稔自然。

来人正是太子李昀。他比李樽年长六岁,今年十六,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身着一袭杏黄色四爪蟒袍,面容清俊,气质温润平和,带着储君应有的雍容气度,眼神却清澈得如同未被世事沾染的溪流。他走到李樽身边,并未打扰,只是含笑看着弟弟笔下流淌出的、远超同龄人的见解,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纯粹的温情。

“好了。”李樽搁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这才抬起头,看向李昀,笑容瞬间变得明亮而真挚,“皇兄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可是又被太傅的策论难住了?”语气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促狭。

李昀佯怒地伸手要去敲他额头,却被李樽笑着躲开:“好你个五弟,敢取笑兄长!今日是来考校你骑射的!太傅总夸你文章锦绣,可别成了只会耍笔杆子的书呆子!”兄弟二人相视而笑,殿内充满了轻松融洽的气息。李昀对这个天赋异禀、却毫无骄矜之气的幼弟,是真心实意的喜爱与维护。

殿内其乐融融,浑然不觉殿外回廊的阴影里,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正透过半开的窗棂,静静注视着这一幕。正是太上皇李玄。他虽早已退位,将江山交给了正值壮年、雄才大略的皇帝李志,自己每日不过是下棋、狩猎、饮酒,含饴弄孙,看似闲云野鹤,但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这帝国的核心。尤其,是那个被他寄予了“金龙降世”厚望的孙儿李樽。

看着李樽与李昀言笑晏晏,李玄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真正舒心的笑意。他喜欢看到李樽此刻的鲜活与明朗。然而,那笑意深处,却沉淀着一丝唯有他自己才懂的、沉重的期许与…忧虑。他比谁都清楚,这看似兄友弟恭的温情之下,潜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李昀仁厚有余,却失之刚断,身体…也并非铁打。而这江山…李玄的目光落在李樽那挺拔如修竹的背影上,眼神变得无比深邃。樽儿,你的路,还很长,也很险。

“祖父!”李樽眼尖,看到了回廊下的李玄,立刻放下手中的笔,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跑了过来,脸上是毫无保留的孺慕之情,“您来啦!孙儿刚写完太傅布置的策论,皇兄正要考校我骑射呢!您来给我们当评判可好?”

李玄哈哈一笑,方才眼底的深沉瞬间被慈爱取代,伸手揉了揉李樽柔软的发顶:“好!朕倒要看看,朕的樽儿,是笔杆子硬,还是弓马更娴熟!”他牵起李樽的手,又对走过来的李昀和蔼地点点头,“昀儿也一起来,让祖父看看你们的本事!”

祖孙三人,沐浴在春日暖阳下,向着演武场走去。李樽的手被祖父宽厚温暖的大手包裹着,侧头看着祖父刚毅的侧脸,心中是满满的依赖与温暖。皇兄温和的笑容就在身边,此刻的时光,如同御花园中开得最盛的牡丹,绚烂而美好。他尚不知晓,命运的巨轮,即将碾碎这片宁静。

变故,发生在承平五十三年的初冬。

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让整个长安城提前进入了凛冬。碎雪如盐,细细地洒落。皇宫西北角那座堆砌着奇石、引有活水的假山园林,在薄雪覆盖下显得格外清冷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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