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 「末将...」 东宫右卫率张思政满头大汗,有些精疲力尽。 「先别急着走,孤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然而,李承乾没有遂了他的意,吩咐道:「陛下有诏,东宫左右卫率增至八百人。」 「孤命你亲自去招,不要良家子,只要十六岁以上的乞儿。」 「切记,孤要的是从小孤苦伶仃,与野狗抢食的那些人。」 「是。」 张思政面色一肃,郑重点头。 「好,去吧。」 拂了拂手,李承乾示意道。 「末将告退。」 张思政如释重负,匆匆离开了明德殿。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李承乾眼眸中露出了莫名的神色,良家子指的是出身清白人家的子女,若他是皇帝,必然会优先选用良家子为军,昔日汉武帝编练羽林军不外如是。 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良家子参军入伍,自然能够为了国家丶皇帝,血染疆场而不悔。 可李承乾只是太子,他做不到让良家子放着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不去效忠,反而效忠他这个半君。 相反,那些从小无人养育的乞儿,为了一口吃的不惜跟野狗抢食,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无非是吃饱穿暖,这个时候,东宫向他们伸出援手,必定悔让他们铭记于心。 确切来说,李承乾招募的这些人并不是为了充当东宫卫士,而是按照死士的标准来招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跟着他造反,因为跟着他,就相当于守护来之不易的幸福。 ............. 不同于东宫的平静,远在深州,安平县。 滹沱河从五台山北麓发源,由西向东横贯全县,北边还有潴龙河蜿蜒而过,灌溉冲刷出了肥沃的平原,开垦出来一块块良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这里是天下第一高门:博陵崔氏的发源地,更是博陵崔氏八房的祖地。 一片青砖白瓦的建筑矗立在滹沱河畔,绿柳依依,青桑沁翠,崔氏族人的宅院簇拥着一座占地上百亩的宗祠,那便是博陵崔氏的根。 宗祠内人头攒动,博陵崔氏大房丶二房丶三房丶四房丶五房丶六房丶安平房丶卫州房的人都汇聚到了这里。 「诸位。」 「祸是安平房闯的,崔仁师出自安平房,崔季舒同样出自安平房。」 「我等各房兢兢业业,宿不能寐,到头来还是被牵连了。」 「这像话吗?」 卫州房主事崔灵均义愤填膺的质问道。 博陵崔氏为天下第一高门,这不假,只是这荣光没有均分至八房。 公认源祖为鲁国卿大夫崔明的十六世孙崔仲牟,其中,安平房是东汉西河太守崔钧十世孙崔昂的后裔,汉灵帝时期有崔烈官至太尉,崔烈之子崔州平与诸葛亮是好友。 大房丶二房丶三房丶四房丶五房丶六房源于前燕秘书监崔懿的子嗣,分为六房,后裔繁盛。 二房尤其显赫,许多家族成员在宇文氏手下任官,不但多位被赐姓宇文氏,甚至有女儿被皇室收养而封为公主者,高士廉主编的《氏族志》本以第二房崔氏的崔民干为第一等,后在唐太宗李世民的干预下被降为第三等。 卫州房早早的迁至卫州,与其它七房本就没多大往来,房中本就人丁不旺,唯一的杰出者官至刺史,平白被安平房拖累,丢了官职,在卫州人人喊打,这叫什麽事啊。 不单单是他们,房丶二房丶三房丶四房丶五房丶六房同样憋了一肚子火,博陵崔氏经此一遭,至少有上百人丢掉了官职,族人行走各地,无不是遭到摈弃唾骂。 「现在耍锅是不是有点晚了?」 「当初我安平房投入魏王李泰门下,这可是你们都同意的事情。」 「结果呢,一出事,一个两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行,你们要这麽弄是吧,明日,我安平房便上书请罪,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安平房主事崔礼冷冷道。 「子慎。」 作为博陵崔氏最为年长的族老,白发垂髫的崔伯庸忍不住唤了声。 博陵崔氏为天下第一高门,真要是安平房上书请罪,那全天下的门阀世家还不得把他们当做笑柄。 「庸太爷。」 「不是我说胡话,而是你看看他们在说什麽。」 「我安平房最杰出的子嗣如今发配崖州,大半子嗣不允入官府。」 「这是我们安平房的错吗?」 环视众人,安平房主事崔礼胸中怒火澎湃。 崔季舒的后代在安平房占了三分之一,崔仁师更是安平房的希望,一遭全没了,安平房还要受到其它各房的指责,是可忍,孰不可忍。 「庸太爷。」 「安平房插手储位之争,本没有事。」 「偏偏崔仁师以下作手段中伤太子,以至于引得陛下勃然大怒。」 「天下是李家的天下,这大唐天下,博陵崔氏要是不参与进去,恐怕要不了多少年就会沦为末流。」 大房主事崔珵有板有眼的开口。 「珵大兄所言极是。」 「莫不是为了安平房,就不要博陵崔氏数百年的经营所得了?」 二房主事崔明兮面色恬淡道。 「是极。」 三房丶四房丶五房丶六房主事随之附和道。 很明显,各房现在都急于同安平房切割,以免殃及池鱼。 「你们...」 满脸皱纹的崔伯庸都不免被激起了郁气,博陵崔氏什麽时候变得这般唯利是图了。 「庸太爷。」 「您老现在还看不明白吗?」 「他们这是有备而来,说吧,想要我们安平房怎麽做,去长安磕头谢罪,还是阖府上下一起赴死?」 安平房主事崔礼皮笑肉不笑的嘲讽道。 「子慎贤弟多虑了。」 「如今,安平房受陛下猜忌,再无转圜之机。」 「崔仁师被发配崖州,我想安平房应该也不愿意看着最杰出的子嗣就这麽白白被消耗。」 大房主事崔珵止住了话茬。 「我们愿意推安平房一把,上位崖州刺史。」 二房主事崔明兮接着补充了句。 三房丶四房丶五房丶六房主事没有说什麽,但面部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们的内心想法。 「你们想要安平房迁往崖州,可真是狠呐。」 崔礼哪里还会不明白他们的意思,眼眸如刃,死死地盯着在场所有人。 卫州房主事崔灵均游离在外,彷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话,这本就是崔家六房与安平房的斗争,与卫州房何干? 「子慎。」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就连崔伯庸都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开口劝说道。 事到如今,安平房全部迁往崖州,相当于分出了博陵崔氏,这对博陵崔氏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庸太爷。」 「我称您老一声太爷。」 「那是敬重您老在博陵崔氏的地位。」 崔礼恨声道:「我不相信您老看不出他们在做什麽。」 「我安平房才是博陵崔氏的主脉,尔等想要驱逐我安平房,窃据博陵崔氏主脉。」 「简直无耻之尤!」 「咳咳。」 崔伯庸咳嗽了几声,苍老的面庞上露出了不正常的红润。 「子慎兄。」 二房主事崔明兮向来谋而后动,注视着崔礼,莫名道:「安平房还有资格守护博陵崔氏吗。」 「再继续等下去,博陵崔氏就真的完了。」 「你以为是我们在逼你,你难道不知道博陵崔氏受到这麽大的影响是清河崔氏在做推手。」 「汉末三国时期,清河崔氏始有崔琰丶崔林等人扬名史册,南北朝时达到极盛,号称『门榜盛于天下,鼎族冠于海内』,他们不知道多想夺回天下第一高门这个名望。」 「安定房的未来在你手中,至少在贞观这一朝,你们没有选择。」 「如若扎根崖州,儋州丶振州未尝不能收入怀中,东西纵横约600里,安平房难道不想成为岭南崔氏?」 「不够。」 崔礼摇了摇头,眼神坚定道:「要我们离开祖地,可以。」 「我要十万贯钱,三万匹绢。」 「不可能。」 在场大多数人脱口而出。 疯了吧,十万贯,还有三万匹绢。 「可以。」 大房主事崔珵丶二房主事崔明兮对视了一眼,答应下来。 安定房的离开对于博陵崔氏至关重要,何况这些钱并非是无本买卖,安定房一走,那些田亩丶宅邸都属于博陵崔氏,那可是用钱都买不来的东西。 「好。」 崔礼点了点头,在族老崔伯庸的见证下,签署了契约。 就这样,博陵崔氏八房之中的安定房被自愿分出,阖房上下数百人迁往崖州。 这一消息传了出去,五姓七望无不为之侧目,博陵崔氏的壮士断腕令人唏嘘,更有远见者窥得崔氏将会在岭南扎根,未尝不能扶持起一支岭南崔氏,同清河崔氏丶博陵崔氏并列。 没有人注意到的细节,崖州刺史悄无声息的更换为崔氏族人,出自安定房,这一任命由吏部上报至中书省,中书令房玄龄亲自递交给大唐皇帝李世民审阅,李世民朱笔一勾,就此圈定。 博陵崔氏在与皇族较量的刹那落败,这更加让天下人倾向于做李家臣子,储位之争的凶险并未磨灭关陇门阀丶山东士族丶南方士族的热情,源源不断的山东士族进入魏王府文学馆,李泰的声势为之高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