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如同沉在万丈冰洋的海沟之底。
意识被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撕扯、淹没。
——雪亮的钢刀斩落!血光冲天!一颗颗头颅滚在肮脏的刑场泥地里,眼睛兀自圆睁,死不瞑目!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怀抱婴儿的妇人,有稚气未脱的孩童……一百三十七口!
——尸骸被草席卷裹,像丢弃垃圾般抛入深不见底的乱葬坑。坑底早已堆积如山的白骨被砸得四散飞溅。泥土混杂着暗红的血和腐烂的皮肉,一层层覆盖上去。
——百年淤积,怨气在地底发酵、凝结、质变!尸骨浸透了周家的冤血,吸纳了乱葬坑无数无名亡魂的怨念,更与地脉深处涌动的秽气交融!最终,在那冰冷的黑暗深处,一点凝聚了滔天恨意与纯粹死寂的意识……苏醒了!它不再是魂,而是超越了厉鬼的恐怖存在——**魙**!
——矿镐落下!尘封的骸骨暴露在天光之下!那沉寂的、冰冷的、充满了湮灭意志的魙魄……被惊醒了!积攒了数百年的恨意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垮了浑噩!杀!杀光这些惊扰亡者、掘坟曝骨的蝼蚁!用他们的血和魂,来平息这滔天之怒!
“冤——!!!”
“吾乃……大明正统十四年……两榜进士……周文渊!”
“蒙冤!通敌!构陷!满门……一百三十七口!斩!斩!斩!”
冰冷、怨毒、却又带着无尽悲怆的声音,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残存的意识!每一次控诉,都伴随着神魂深处那血契锁链的疯狂收紧!灵魂被勒得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崩碎!
“送吾……入皇城隍庙……面呈府君……”
“此冤不雪……此恨不消……汝……魂债难偿……”
“车……千里……送吾……进京!”
最后几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我的意识核心!
轰!
一股庞大到难以抗拒的怨念洪流,混合着精纯冰冷的魙力,顺着血契的锁链,如同决堤的冰河,狠狠灌入我的四肢百骸!
“呃啊——!”
我猛地从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惊醒!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喉咙里挤出半声嘶哑的痛吼!
眼前依旧是灰蒙蒙的雨幕,冰冷的水滴砸在脸上。后背抵着冰冷湿滑、长满苔藓的断墙残垣。我依旧蜷缩在这座几乎完全坍塌的山神庙角落里。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更加狂暴,豆大的雨点砸在残存的瓦砾和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风穿过断墙的缝隙,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刚才……是梦?不!是血契的侵蚀!是那书生魙周文渊的怨念,强行灌注给我的记忆和最后的命令!
右肩!剧痛如同苏醒的毒龙,瞬间撕咬上来!低头看去,右肩和脖颈处,那些被魙气侵蚀的黑色纹路,在血契怨念的刺激下,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疯狂地扭动、蔓延!它们已经爬过了锁骨,向着心口和右臂侵蚀!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冰冷刺骨的麻痹感和如同万针攒刺的灼痛感交织肆虐!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这片被魙气污染的区域,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半边身子如同浸泡在滚烫的冰水里,又麻又痛,几乎失去知觉!
更糟的是胸口!那张紧贴皮肉、塞在怀里的暗金血契!此刻它仿佛活了过来!冰冷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着心脏!一股庞大、沉重、充满了无尽冤屈和不祥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我的神魂!它在汲取我的体温,汲取我的生机!血契的锁链勒得灵魂几乎窒息!
而左腿……小腿肚子上那个被油纸伞强行吞噬掉大部分本源后留下的淡淡黑符印记,此刻也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清晰的悸动。不是剧痛,而是一种冰冷的空虚感和……被“邻居”惊醒的不安。显然,右肩那狂暴的魙气和胸口血契的怨念,惊动了它残留的本能。
“嗬……嗬……”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冰冷的刺痛。冷汗早已流干,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半是因为剧痛,一半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怨念。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被那血契中传来的滔天恨意和痛苦记忆再次淹没。
油纸伞!我唯一的依靠!
我下意识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一直死死抱在怀里的油纸伞,更加用力地箍紧!冰冷的伞骨硌着胸口,紧贴着那张滚烫的血契,也紧贴着右肩那蔓延的魙气纹路。
就在伞骨接触到滚烫血契和魙气纹路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伞骨最深处、又似源自伞面那吞噬过魙气的裂痕的奇异嗡鸣,猛地爆发出来!
这一次的嗡鸣,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它不再尖锐、急促,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如同大地脉动般的韵律!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在体内奔涌的魙气怨念刺激下,被更深层次地……唤醒了!
随着嗡鸣,一股冰冷、凝练、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气息,猛地从伞骨深处涌出!顺着我的手臂,瞬间流遍全身!
这股气息所过之处,如同冰水浇灌进滚烫的岩浆!
嗤……!
右肩那疯狂蔓延、灼烧灵魂的魙气纹路,如同被泼上了强效的冷却剂!蔓延的势头瞬间被遏制!那冰火交织的剧痛也如同被冻结般,猛地一滞!虽然依旧盘踞着,散发着阴寒死寂,但那股狂暴肆虐的劲头,被强行压了下去!
胸口那张滚烫的暗金血契,在接触到伞骨传来的冰冷气息时,也如同被泼了冷水的烙铁!那灼烧神魂的滚烫感迅速消退,重新变回刺骨的冰冷!血契中那疯狂冲击我意识的怨念洪流,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冲击力骤减!虽然那沉重的束缚感和滔天的冤屈依旧清晰,但至少……意识暂时夺回了一丝控制权!
有效!这伞……在镇压血契和魙气!
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贪婪地汲取着伞骨传来的冰冷气息,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挣扎着坐直了一些,背靠着冰冷的断墙。目光落在怀中这把救命的破伞上。
伞,似乎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