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赵瑗便从茴香喋喋不休的每日八卦速递中,得知户部尚书徐大人府上嫡女昨夜不知为何脸上突生了脓疮,寻遍了太医院的御医也无人能治,只能躲在闺阁之中不敢外出见人的消息。
等茴香退下后,赵瑗坐在书桌前暗自思忖。
看来李晚舟已经将自己的消息带给了李涧,对方也同意了计划。
作为答应合作的信号,赵瑗让他们稍稍整蛊一下徐宗说那位即将举办宴会的千金,也没提具体如何整蛊。
只是没想到李家手段竟然如此迅速且...有趣?
就是可怜了那位徐府千金,也不知道净慈寺的赏梅宴在即,她满脸的脓疮能否来得及消下去。
除了这个好消息外,利州四义那边也传了回信。
赵瑗原本的担忧不无道理,利州四义本就是靠着替赵瑗背上了刺杀秦桧的“壮举”(黑锅),才能在江湖义士之中声名鹊起,让其得以集结了一批人马。
这批人或许不算乌合之众,但也都各有心思,就算利州四义如今用“救岳飞”的大义将他们暂时捆绑在自己的身边,可江湖中人向来我行我素,难免会有分歧。
如今利州四义的回信便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这批人在昨日得知张澄即将提前在开封府提审岳飞后,便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以利州四义为首的一批人主张听从赵瑗安排,步步为营不要轻举妄动。
另一批人却认为不应该听从自己这个藏在幕后脸面都不敢露的人的命令行事,他们应该在张澄对岳飞动手之前将其救下,反正利州四义有着顺利从水路逃离临安城的经验,他们大可以在救下岳飞后,从先前的水路再逃一次。
赵瑗虽然有些遗憾,但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只是想到自己即将要做出的决定,内心就有些挣扎。
他闭目坐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提笔写下了给利州四义的新指令。
若是在这个时候裘兴能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他或许就能把自己的挣扎讲给裘兴听,让他帮助自己彻底下定决心。
不过提起裘兴,也不知道他今日在大理寺值守,将事情办得如何了。
大理寺位于临安皇城北面的西湖边,距太平坊和御街打马需要至少两刻钟,不似游人众多,画舫接踵的苏堤与雷峰塔等处,大理寺周围方圆数里外甚少人迹。
唯有用于公开审理犯人的明公殿正对着和宁门大街,有不少熙熙攘攘的行人会在路过时驻足,瞅一瞅张贴在青砖围墙外的官府告示。
今日的明公殿外有些不同以往,一大批人围在围墙外听识字的书生当众讲新张贴的告示内容。
裘兴与同僚换值路过此处时还特意多看了几眼。
巡铺军的同僚显然对张澄十分不满,滔滔不绝的抱怨道:
“也不知道张大人是怎么想的,提审岳飞非要弄得满城皆知就算了,还要把提审地点放在明公殿上,这不是故意折腾我们吗?鬼知道到时候会发生点什么事情,我可是听说岳家麾下那些部将可没被抓干净,到时候万一混了几个居心叵测的人在这些刁民里,光是起哄闹事,咱们恐怕就又得像秦相那件事一样,全都得成上头办事不力的替罪羊。”
“你懂个屁啊,阿嚏!你以为就你聪明?你那还没块豆腐重的脑瓜子能想到的事情,张府尹能没想到?你猜张府尹查秦桧案都还没点动静呢,吃饱了撑的又来提审..阿嚏岳飞?”
另一个同僚显然对先前这人的话有些不以为意,即便有些着凉,却也抑制不住自己澎湃的分享欲.
“为啥?”
“嘿嘿阿嚏,我和你说,张府尹这招就叫做引蛇出洞!怕的可不是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来,而是怕他们不来!”
他们走到押解犯人必经的风波亭处,那着凉的巡检使故意走得慢了一些,神秘兮兮的说道:
“你察觉到什么没有?”
“就知道装神弄鬼,这有什么不同?”
“嘿,你这蠢货,这还看不出阿嚏!”
这一声喷嚏打得惊天动地,甚至惊得远处数十米外湖里的抵南越冬的鸬鹚沙鸭飞走了一大片。
唯有这布满了嶙峋假山与池塘的风波亭周遭毫无动静,犹如没有活物一般。
那抱怨连连的憨货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看出啥了?你这家伙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说话和寺庙里那些只会打机锋的和尚一样,只说半截,我就不信裘兴也看出来啥问题了!”
“嗨,你自己没脑子还怪起我来了!我还懒得和蠢人说话呢,裘兄你看出啥来了吗?”
裘兴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路拌嘴的两人点到。
他沉默片刻,点点头,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里藏了人,很多,很厉害,看样子不像是殿前司的那些人,隐蔽气息的功夫手段很强。”
“嗨!还是裘兄有本事!难怪你能被咱陛下看重迁入咱巡铺军,不像某人只能靠裙带关系混个巡检副使也就到阿嚏!!!!”
“你们瞎说呢,我咋没看出来?”
那没头脑还不死心,裘兴却打断了两人的话茬。
“行了,没什么好看的,你看不出来可能反而还是好事。”
“裘兄说得有理,他这也算傻人有傻福啊嚏!真他娘的,走吧,也该咱们去狱里换值了。”
三人行过风波亭处,又走了一刻有余,途经了几处巡查过后,才到了大理寺狱前。
“什么人?”
大理寺外一名驻守狱曹见三人走近,本来还想将手中长刀抽出刀鞘,拦在三人面前,却被身后的曹头用刀鞘狠狠拍在了头上。
“你他娘的瞎啊!这是巡铺军的巡检大人们!你个蠢材要得罪人家可别带上老子!”
那拦路狱曹摸着被拍得生疼的脑袋,有些委屈。
“曹头,这不是张大人让咱们严格把守这里,每一个进去的都要检查清楚才放行的吗?”
曹头啐了一口,将那名狱曹拽了回来,对其小声骂咧道:
“说你是个蠢货,你就受着,他张大人只是临安府尹,要不是有皇上的旨令,凭什么插手咱大理寺的事儿?你别不服气,老子这是在教你为人处世,升官发财的道理,你小子仔细琢磨琢磨,张大人提审完里面那几位后,还能管得着咱们吗?你要是给临安府尹办事办殷勤了,你让寺卿和少卿大人们怎么想?你到底是咱大理寺的人,还是临安府衙的人?到时候你既没讨好到临安府衙,也得罪了寺卿,还得罪了巡铺军和殿前司,你觉得自己真聪明吗?”
那名狱曹摸着脑袋不做声了。
曹头见状,这才转过身来,朝着三人笑道:
“抱歉,三位巡检大人,都是误会,这小子也只是听命行事,他才进大理寺不久,还不太懂事,如果得罪了三位大人,你们还请见谅,三位大人麻烦将腰牌出示一下,小人好给三位大人放行。”
三人也不为难这位曹头,刚刚满嘴怨言的那位巡检也将手从腰间剑柄上放了下来,嘴里却还是不满的哼哼唧唧。
“还算你这老家伙识相,敢朝咱巡铺军拔刀,也不嫌自己命长。”
曹头捏了一把汗,简单看了一眼三人递上的腰牌,便让三人进了狱中,转过头来又开始数落起了那名狱曹。
“你这家伙又是何必呢,人家也是听张大人的命行事,阿嚏!事关张府尹的大计,小心谨慎些总是对的,你偏得吓唬人家。”
“哼,咱们可是正儿八经吃朝廷俸禄的巡检使,就算是副的,那也是从八品的官儿!他一个小小狱曹就想拿着鸡毛当令箭,我可不惯着。”
三人一路说着,便已随着蜿蜒向下的石阶,步入了大理寺关押犯人的狱里。
这里已经不见天日,唯有零星的松油火把在燃烧,摇摇欲坠的脆弱火光根本就照不亮望不见底的栅栏牢狱,反而在凹凸不平的湿滑石壁上投下幢幢鬼影。
沾满暗沉污垢的地石上渗着湿漉漉的寒气,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陈腐霉味与刺鼻血腥。
这里毫无生气,唯有不时从牢底深处传来的哼唧响动,让人分辨不出那究竟是猖獗的老鼠还是奄奄一息的人发出的动静。
唯一能落脚的地方是牢狱的入口处,这里摆着几张油腻的桌椅板凳,几名殿前司的侍卫正一声不吭的坐在椅子上,麻木的打着叶子戏。
见裘兴三人进来后,这些早已不耐烦的殿前司侍卫将手中叶子戏一丢,匆匆与三人交接了一遍,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