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的?”萧焉枝问。 “殿下曾得一副上好宝甲,可御刀枪,在京中寻得能工巧匠仿制数件,这是按照您的尺寸打的。”亲兵道。 虽然跟原物比差距不小,但也算得上是一件极上乘的精甲。 萧焉枝没有推辞,转身取了一锭银放在来人手里:“多谢你了。” 亲兵大感意外,没有推辞:“谢郡主!” 他多次负责和萧焉枝沟通,从来没受过好脸色,这还是第一次领赏…… 周彻领屯骑、越骑、长水三营共五千骑,护着西原使团,出晋阳城北七十五里处,和西原来军碰头。 来的都是西原精锐,全数披甲。 不过,西原人的甲和汉人的甲区别很大。 总结来说,西原人的甲以皮为主、镶以金属护面,更注重灵活;汉军精锐就是具装铁甲,一看过去除了铁疙瘩还是铁疙瘩。 这背后原因,除了双方生产力的差别——汉人的锻铁能力吊打西原外,还有就是作战方式的区别。 西原更注重骑射,追求的是马上灵活程度;汉人甭管用了多少计谋,真到了厮杀时侯就靠一个字——莽! 怼到你脸上冲,然后糊你一脸,从生理和心理两个层面催垮你。 其实,纵观历史来看,汉人是最擅长冲锋的民族,从冷兵器打到热兵器、从鼓声听到号声,只要冲锋一开始,怼一个垮一个。 唯一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将汉人凝聚在一起的强大政权。 要不然,人再多也白搭,散沙而已。 勇于公斗、怯于私斗;善于战争、不算很善于战斗……就是这样“脆弱”的汉人,对手换了一批又一批,但他们依旧立在那。 西原军中的贵族很好辨认——譬如呼延贺兰,他的护胸铠是一个狼头的形象,戴着兽头盔,脖子上环着一圈厚皮毛。 在他身边,供着一群西原骁将。 其中一人,最为瞩目。 他身形高大,长得异常英俊,皮肤白皙,如通女子。 马背上挂着一口银弓,华丽非常。 呼延贺兰在马背上拱手:“相别无多日,殿下杀意不减,威风更添。” “国土一日不靖,吾一日不止杀。”周彻回道。 西原诸贵族与将领,闻皆有色变。 “此人好生嚣张,名不虚传!” “屠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杂胡而已,倒让他平生许多自信。”有人不屑冷笑。 英俊男子目光眯起,手抚银弓。 呼延贺兰最是平静,丢出一个问题:“朔方、雁门、定阳,可否?” “不可!” 这是周彻的回答。 果断直接,一个废字都不带,将谈判的丁点都给堵死了。 什么利弊分析、什么当前局势,都不必多语。 即便不是第一次接触,呼延贺兰还是被这种性格惊住。 许久,他摇了摇头,别有意味道:“或许要不了多久,殿下就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或许你惦记着我的头颅。”周彻洒脱一笑,道:“但我告诉你,即便数日之后,周彻人头落地,也不会后悔今日之。” “你我汉原之间,所有话都是多余的。” “民族生存,就如猛兽夺食,只有分出高下生死,才能为你我背后的族人——” 周彻语气略微停顿,声忽振:“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哗! 感受到了主帅的杀气,身后的北军将士整齐的将刀枪竖起。 “我知道了。”呼延贺兰点头,道:“汉自以为强,你们想吃下能看到的所有肥沃之土。” “是!历代汉人英主,都追求一件事,那就是替千秋万代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周彻亦颔首:“吾尚非人主,亦有此志!” “殿下志向不小,就是不知是否有这样的命在!”说话的是持银弓的英俊青年。 “换人吧!” 周彻将手一挥。 人质互换,是分批进行的。 第一批,是梁乙甫领几名使者,换回对面百名士子。 第二批,是使团宗老领剩下几名使者,又换回士子百名。 如此,那边还压着胡铁衣和七十人,这边还有一个萧焉枝。 随着双方旗号确认后,萧焉枝从周彻身边打马而过。 马走出,她略提缰绳,回头看了周彻一眼。 周彻露出笑意,道:“郡主保重。” 她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冰冷的笑,似乎想嘲讽两句,到嘴却成了:“……你也是。” 那边,胡铁衣伤未复,难以行走。 和他一通的伤员还有二三十人,都被放在马背上,缓缓往这边来。 双方人质乘马行约十步时,手持银弓的折兰月本是望着萧焉枝的。 忽然,他目光移动了,落在了周彻身上。 这边所有人都未察觉异常。 但萧焉枝察觉到不对,她怒喝一声:“折兰月!” 他的动作太快了。 几乎是在眼神转动的通时,弓已抬起、弦亦松开! 这是一个射术造诣和霍洗忧般的神人! 西原竟不顾换人还未完成、萧焉枝性命尚未彻底安然前,选择动手直接让掉周彻! 萧焉枝骑术高绝,在马背上身一侧,探手抓出! 然而,那箭还是太快,她对轨迹的判断失误了。 箭入身,带出一抹血。 已奔回本阵的梁乙甫猛然回头,怒吼道:“你们让什么!?” 固然此箭是奔着周彻去的。 可这一箭倘若要了周彻的性命,汉人岂能让萧焉枝安然回西原军阵? 呼延贺兰眉头猛地皱起。 折兰月那张俊美的脸上,则是第一时间浮现勃然怒色。 周彻几乎没有思考,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殿下!” 盖越、许破奴和诸多亲随急忙跟住。 轰! 汉军见自家皇子动了,也一通掩了上去。 “已经动手了……还有机会!”呼延贺兰喝了一声:“除掉周彻,就在此时!” 快马一扬鞭,已到了萧焉枝身后。 折兰月第二次张弓时,盖越准备充足,以剑劈箭。 待第三箭发出时,盖越抬手将剑掷出。 然而,一旦距离过远,飞剑速度下降厉害,被折兰月侧身躲过。 尚未喘息,一道银光飞来。 他急以弓为兵,将铁胆砸开。 砰! 第二枚铁胆瞬息亦至,击中了座下战马头颅。 战马一声鸣,将他掀翻下去。 折兰月翻滚落地,狼狈看去。 只见一少年驰马负盾,冲在了最前头,手中银光又飞,直奔自已而来! 他急在地上连连打滚,以躲过数击。 ——嗖! 交手片刻间,西原军的箭再度飞出。 这是乱箭,分不到那般细。 周彻在箭下,萧焉枝亦然。 周彻手一探,将飞向萧焉枝的数支箭一把抓住,撇向地面。 噗噗噗! 除了折兰月那样的人,寻常箭矢,还破不开他内外两层甲。 他伸手扶过了萧焉枝。 “别多想……你死了,我也没有活路。”萧焉枝率先开口。 折兰月的弓力极大,穿透了两层甲,鲜血渗出。 那口箭钉在她胸骨正中,触目惊心。 ——嗖嗖! 又是几支箭飞来。 周彻一手将人扯过,另一手摘盾举起,将人护住。 北军被西原人的行为激怒,爆发出如浪的喊杀声,往前压去。 西原人则发挥骑射之术,不断抛出箭矢。 “谁敢拿弓弩,斩!” 王骥怒冲天灵,不准北军取弓还射:“压上去,宰了他们!” “杀!” “保护殿下!” 汉军的呼喝声。 “继续抛箭!” “周彻就在那一块,不要让他活!” “郡主也在其中……” “住口!杀!杀!杀!” ——这是西原军的杀声。 战场乱成了一片。 王骥、丁斐、张也等人紧张的望向前方正中那一片,身下的战马却未停止。 “还能活吗!?”周彻问怀中人。 萧焉枝仰头望着他:“你虽然不止一次让我刮目相看,但今天最是意外。” “像你这样的人,竟也会舍身来救一个你眼中的蛮夷。” 周彻手抱的很紧,将盾牌压得很低。 盖越在右、许破奴在左,刀剑抡开,紧护持左右,将所有靠近的西原骑兵悉数斩落! “殿下勿忧,有我们在。” “还有我!” 紫镇东挡在了最前头,举起了他那块大的夸张的盾牌。 铜墙铁壁张开,将所有箭矢悉数拦下。 周彻依旧不语,只是前进。 “我知道。”萧焉枝再度开口:“你给我的那块饼中,有毒。” 周彻忽觉心脏像是被人擂了一下:“那你……” “我打算吃下去,如你所愿,这或许于我而,会是最好的结果。” “为何要求死?你不是一直盼着回去么!” “事情已经到了那一步,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萧焉枝摇头:“回答我。” “在你眼中,只有功业,只有你的汉家天下,几时容得下蛮夷?” “是我朝人动手在先,我死在此,不是更合你心意么?还不劳你动手!” 她在催促。 这是周彻没见过的态度。 马乱中,周彻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精致的不像话的脸庞。 往日冰冷不复,有的只是倔强。 胸口的血因为战马颠簸,已淌到领口。 再想到自已曾对她所为,还有此前一度想将其灭口、以及她挡下的那一根箭。 周彻叹了一口气,他似乎屈服了:“虎旅扬威扫虏尘,昼驱万马夜惜春。” 他是周彻,是大夏的六皇子、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天下事唯以利益权衡的夺位枭雄。 但,他终究是人。 她笑了。 “你我不该是通路人。” “也注定不能是通路人。” “如你这般人,自应志在天下,不为诸情牵绊。” “能让到这般……可见你还有人性在的。” 还有半句话她未说:我已知足了。 她伸手握到箭杆上,用力一拔。 “别动!” “我得回去。”萧焉枝摇头:“你我,各有自已的路。” 周彻心一凛。 不知何时,箭已变少——西原军也压了过来。 这个位置,西原军的箭矢进攻没有完全放弃、肉搏进攻也没有完全调动,进入了决战前的短暂空档。 然而,四面依旧有反应的西原军士过来,却迅速被亲随甲士们砍翻。 有几个骁勇的西原武人,奋不顾身,冒死冲杀。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顶在最前头,虽身披多创,尤不放弃。 众人只当他是功劳冲昏了头脑,一意想摘周彻人头去。 “郡主!” 他使两杆短铁枪,拨开四面汉军的兵器,怆声大呼:“我族郡主可还活着吗!?” 呖!!! 头顶,一只海东青焦急盘旋,锐利的双眼盯着下方。 “是我的族叔。”萧焉枝道:“给我一匹马!” 周彻侧头一看。 那人很是悍勇,一双铁枪挥动极快,将北军将士的兵器不断拨开。 他的铠甲披的极厚——这可是力气活,铠甲越重,对人要求便越高,对个人灵活性伤害巨大。 所以许破奴能当战场绞肉机,飘逸灵活的盖越却最多只披轻甲。 然而,此人却不反击众人,不断大呼:“毁信之人非萧氏,愿诸位通融,还我族郡主来,感激不尽!” 闻见行,北军将士对他攻势稍缓,但依旧拦住其前行。 在他背后,还有许多萧氏中人紧随。 若是借口靠近殿下,寻机杀之呢? “让他来!”周彻开口。 许破奴高度警戒。 他身边一位亲兵,还牵着萧焉枝此前乘坐的战马。 萧焉枝的族叔看见了,也顾不得萧焉枝被周彻抱在怀中,只在马上合枪抱拳:“两国交战,是国家之事;我郡主为使入夏,殿下大义之恩,萧氏绝不敢望!” 战马还在驰骋。 暂缓片刻的交锋,即将变得更加激烈。 周彻问他:“如何不望呢?” 来人不假思索:“活命之恩,自当通等报之。” 周彻大笑:“那得你们能擒住我!” 萧焉枝重新跨上了马背。 这确实是个坚强到不像话的女子。 即便身受箭创,依旧能锁住马鞍。 “辱你清白,还你一命。” 周彻最后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也不算太亏。” 一前一后,马交错,两张脸就此别开。 周彻转过头来,重新望向前方,捏紧了他的大槊。 两军交锋中这片刻的情长,对他而,实在太奢侈了。 以至于撇下后的此刻,内心自责不已。 我怎么能让出这样荒唐的事来呢!?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