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哥哥永远比我大,弟弟永远比我小,你也总说没有把我溺毙在脸盆里冻死在寒风里饿死在墙角下,就已经很爱我很对得起我。
至少你好好把我养大,可那是因为我小时候好养,长大能干的活又很多,才这样幸运地活过了一年又一年吧。
我一生都在说服自己接受你的偏心,到现在我要死了,我发现我还是不能释怀。
离开家的这些年,我接触到身边的许多人,她们难道全部都爱我才那样温和地对待我吗?她们只是寻常态度,她们并不爱我。
爱是镜花水月,我后知后觉,当年的我不是不被爱,而是在被恨,被伤害。
一直被暴力对待的我终于明白,娘,过去许多年,你们偶尔展露出的温和不是源自于对我的爱,是同情和愧疚。
我却被困住了,我被困住了一生。
我也要解脱了,我要死了,得了风疾还苟且偷生到今天,上天已经足够垂怜我。
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观里的师父们会将我葬下,今生缘分已尽,来世若有机会,娘,做我的女儿吧。
女儿先去投胎,娘再活十几年再来。祖母讲过,你那年跟外祖父说,你很想要一块新布做嫁衣,外祖父没给你,反而把你的聘礼给舅娘了。
你一辈子没穿过新衣服。
我知道,你也只是个可怜的女人,一生都未曾为自己活过,我怨你恨你,到现在,我还是爱你。
等你做我的女儿,我年年给你做新衣服穿,顿顿给你做肉吃。
你会是我唯一的女儿。
写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就这样吧。
对不起,娘。”
寄信人的姓名叫秦盼儿。
写上姓名以后,寄信人还在姓名下头补充了一段话。
“娘,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你们的心思昭然若揭,盼望儿子。我在观里叫静宁,师父希望我的内心能得到平静安宁,但我想你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用这个名字,墓碑上只会刻静宁。”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恐怕这位名叫静宁的女冠,也没得到过真正的平静与安宁。
她的一生都困在那场暴雨里,短短的一张信纸如何能够道尽内心的万般苦楚,她最对不起的或许是自己,却在最后和母亲说对不起。
恨为爱之极,她爱那个曾经牵住她的手为她遮风挡雨的母亲,所以如此痛恨母亲的不公,又因这封控诉母亲的信,对母亲感到抱歉。
几张信纸,墨字被反复划掉又重新写上,修改得斑驳一片。
那母亲呢,她是否需要对飘零一生的女儿说声对不起,对重复了她的命运却不甘自己重复母亲的命运的女儿说声对不起呢?
连一口肉一身新衣都要让给孩子的母亲又是否对得住她自己。
这样短又这样长的一生,对与错,竟不能够分明。
秦香莲作为局外人,都无法释怀,她不禁想,自己对待两个孩子到底如何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她不会这样偏心的,更不可能如此无私奉献,她要穿新衣她要吃肉她不想和孩子睡一张床她也不会在下雨天去接孩子她也不想淋雨。
当娘这件事,还是太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