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色大亮。 陈贵良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屋顶瓦片间透出的亮光。 家里的房子是土墙瓦顶,透风漏雨稀松平常,下暴雨甚至需要用桶盆接水。 本该好几年前,就改建为二层楼房的,因父亲被人坑了才拖到现在。 甚至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全是父母结婚时置办或陪嫁的老物件。 躺在床上,陈贵良开始思考修房子的事情。 如果在大城市买房,奶奶多半住不惯。 而且奶奶晕车。 赚钱修建新房,可以等到大学创业之后。 当务之急,是要努力复习,考上一个好学校,给父母丶奶奶丶外公丶外婆争光。 这个非常重要。 如果不算大专,到目前为止,村里仅出了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在省城某医院当医生。那家人因此极受尊重,不管遇到什麽事情,村邻都会主动去帮忙。 虽然普通家庭,村民也会互相帮忙,但那家人的待遇明显不一样。 陈贵良有那个实力,做全村第二个大学生! 奶奶他们肯定高兴。 参赛保送不稳定,陈贵良得做好两手准备,老老实实提高学习成绩。 「娘娘,娘娘!」 陈贵良起床喊了几声,发现奶奶正在外面喂鸡。 家里的土地,已经「送」给邻居耕种,只剩两块自留地用来种菜。 跟古代地主招佃完全相反,现在「送」地居然倒欠人情。因为如果抛荒几年,等陈贵良的父母回家,再想种地还得费功夫开垦。 而且随着外出打工的越来越多,村里抛荒的土地也逐年增多,关系好的才愿意「帮」你家种。 地里种出的粮食,当然属于实际耕种者。 而农税,包括三提五统,却得土地原主人掏钱! 奶奶总是闲不住,除了拾掇自留地,每天都出去砍柴,还养了许多家禽。 「饭在锅里!」奶奶喊道。 陈贵良去厨房端来饭菜,奶奶喂完鸡鸭也围桌坐下。 稀饭,咸菜。 吃过早饭,奶奶都没怎麽休息,就去给自留地的蔬菜拔草。 陈贵良跟过去说:「娘娘,家里的柴几年都烧不完,你平时就别出去砍柴了。爬坡上坎的,一不小心摔了咋办?」 奶奶说道:「要得。」 陈贵良不再言语,也没去帮忙拔草。 他知道奶奶是太闲了找事做,如果现在帮着把杂草拔完,奶奶肯定又要去干别的活。 仿佛农活永远干不完,不知道会从哪里钻出来。 「哥!」 堂弟陈贵荣站在院坝里喊。 陈贵良笑着走过去:「又长高了啊。」 陈贵荣坐在门槛上,颇为无奈道:「好不容易周末,我本来想去找同学玩。我爸非要让我过来一趟,说是向你请教学习方法。我那成绩,还请教个鬼。」 堂弟今年读初三,学习成绩贼拉胯,只能上个垃圾高中。 后来他高中都没毕业,就退学跑去读技校,当了厨子也过得挺不错,还拍做菜视频成为小网红。 「哥,你是不是有烟?」陈贵荣低声问道。 陈贵良道:「没有。」 「听说你昨天到处发红塔山。」陈贵荣道。 陈贵良提醒:「你是未成年。」 陈贵荣心想:你也明年才十八岁。 陈贵良又问:「你们学校还那麽乱吗?」 堂弟见蹭不到烟抽,只能放弃:「哥你忘了?去年全市严打,警察到处抓人,现在学校清静得很。」 陈贵良顿时回忆起来,市电视台还播出了严打成果,陈列出一排排的枪枝丶刀具和钢管。 乱七八糟的黑恶势力抓了几百上千。 01年丶02年全国严打,龙都市这边自然也不例外。 陈贵荣嘿嘿笑道:「其实就算不严打,只要报出你的名号,那些混子也不敢惹我。」 跟堂弟闲聊一阵,陈贵良在家里到处转悠。 最终在没有养猪的空猪圈里,找到几个奶奶捡的饮料瓶子。 「跟我走。」陈贵良拿起一个雪碧瓶子,出门前往几百米外的河滩。 陈贵荣追上去问:「哥,你干啥子?」 陈贵良说了句堂弟听不懂的话:「秦始皇需要一件信物。」 「秦始皇?」陈贵荣抓耳挠腮。 门前这条小河,抗战时期立过大功。 当时沿海省份的产盐地,被那该死的小鬼子占据。龙都市所产的食盐,需要供给周边数个省份,是抗战大后方最主要的产盐区。 其中许多食盐,就是通过这条小河运出,附近的盐运码头还被轰炸过。 河滩之上,放眼望去全是鹅卵石。 陈贵良在雪碧瓶盖中间钻了个洞,又用河水把瓶子给灌满,对堂弟说:「帮我找小巧好看的鹅卵石。」 「找鹅卵石干啥?」陈贵荣问。 陈贵良说:「给女孩子送礼物。」 「哈哈哈!」 陈贵荣当即嘲笑:「哥,你也太老土了,哪有送女生鹅卵石的?你这样肯定被人嫌弃。」 「你懂个屁。」 陈贵良读书的时候,总觉得有钱才能谈恋爱。几块钱的礼物,过于廉价丢面子,他根本就送不出手。 但重生回来,他敢送一钱不值的破石头。 嘲笑归嘲笑,堂弟还是老老实实蹲下,帮他寻找漂亮的鹅卵石。 「这块怎麽样?」陈贵荣捡起一枚。 陈贵良用雪碧瓶子滋水,冲洗掉鹅卵石表面的泥沙:「不行。有裂痕,而且太大了。」 扔掉那块破石头,陈贵荣重新翻找,一边找一边说:「哥,还是我教你泡妞吧,你这套早就已经过时了。」 「你初中就谈恋爱?」陈贵良问。 陈贵荣说:「初中怎麽就不能谈?」 陈贵良道:「你们怎麽谈恋爱的?」 「请女生玩电脑啊,镇上都有网吧了,只可惜不能联网,」陈贵荣说道,「还有就是滑旱冰,镇上开了一家旱冰场。大喇叭放周杰伦的歌,滑起来特别时尚。我前阵子还染了黄毛,贼他妈帅气。唉,回家就被我爸打了一顿,只能又花钱把头发染回来。」 「打死你活该!」 「哥,你看这块可以吗?」 「花里胡哨的,颜色太乱了。」 「要不我们去市里,给你女……给嫂子选一根手炼?就是那种水晶的,一闪一闪飞鸡儿漂亮!」 「闭嘴,给老子慢慢找!」 初冬上午的暖阳,照着河滩上两个少年。 足足忙活一个小时,兄弟俩选了三十多颗鹅卵石。 陈贵良拿去河边全部洗净,一块一块反覆比较。 最终留下一块,其馀扔进河里。 …… 回到家里,奶奶又不见了,估计是拔完杂草,跑去哪里找农活干。 陈贵良点燃柴禾烧开水,对堂弟说道:「你去抓一只鸡。」 「好嘞!」 奶奶太过节俭,舍不得买肉,也舍不得杀鸡。 临近中午,奶奶背着一捆柴回来,发现俩孙子把她的下蛋母鸡宰了一只。 「娘娘,鸡在锅里炖着呢,再过半个钟头就好。」堂弟嘿嘿笑道。 奶奶也跟着笑了笑,走去堂屋打开电视。 她喜欢这台彩电。 陈贵良让堂弟继续烧火,自己跑去陪奶奶看电视:「娘娘,我下次回来,给你买一只小猫。平时在家就逗猫玩,别出去找事瞎忙活。」 奶奶提出要求:「要土猫,能抓耗子。」 「那就买只黑白花。」陈贵良说。 奶奶不怎麽喜欢去邻居家串门,平时遇到村里的老太太,也都是别人说话她听着。 养一只闹腾的牛奶猫,想必生活会更有趣。 估摸着时间,奶奶去厨房揭开锅盖,用筷子插炖着的鸡肉:「火候没到,要再炖一会儿。荣荣,你中午端一碗回去。」 堂弟笑道:「要得。」 虽然因为爷爷和二婶,两家人闹得不怎麽愉快,但基本来往还是要保持的。 比如做了荤菜,就给对方端去一碗。 但二婶也有应对措施,她每次都只买很少的肉,拢共也就能炒出一小盘,搞得二叔不好开口给奶奶送来。 鸡肉炖好,堂弟盛了一碗:「娘娘,哥哥,我走了。」 「看着路走,不要摔了。」奶奶叮嘱道。 「晓得,晓得。」陈贵荣小跑着离去。 等堂弟走远了,陈贵良掏出五百块钱:「娘娘,这是我爸给的。村里都知道我爸发财了,肯定有人来借钱,也有可能要招贼。」 「我比你懂。」奶奶拿着钱去里屋藏好。 老人在家遇到贼,一般就是躺着装睡。而盗贼则翻箱倒柜,不管搜没搜到钱都会离开。 两年前,奶奶饲养的鸡鸭,就在夜里被一夥贼给偷光。 当时已经发现,也听出来谁是小偷。 但不敢叫喊,只能继续睡觉。 吃过午饭,又陪奶奶看了半个钟头电视,陈贵良起身收拾东西说:「娘娘,我去学校了。」 「走嘛,我送你。」奶奶关掉电视。 陈贵良带上高一丶高二的教材,跟奶奶一前一后往村道方向走。 「娘娘,不送了。」 「要得,你走嘛。」 陈贵良顺着村道走了一阵,转身回望,发现奶奶还站在山坡上。 他知道,只有等自己翻过山坳,走得彻底看不见了,奶奶才会放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