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都这十八线小城市,在2000年初有什麽生意可做? 貌似没有。 大中型超市,在市中心已经有了几家,倒是可以搞社区小超市。但陈贵良没资金。 县城虽然没有洋快餐,但市区已经有了肯德基。 搞中式快餐吗? 呵呵,再过二十年都搞不起来。 这里是川菜三大派系发源地之一,食客的舌头非常挑剔,中式快餐谁来做谁死。 倒腾什麽影碟丶磁带之类,十多年前还有搞头,现在早就烂大街了。 必须着眼于网际网路。 淘宝其实是首选,但不适合在这里做,快递运输无法解决。 当然也可以联系厂家直发。问题是一旦销量上去,合作厂商必然把你甩开。在一个新兴市场,你的网店品牌屁用没有,必须自己囤货防着厂家一手。 厂家直发模式,必须等淘宝竞争激烈之后才有用。 「谈生意?」 冯涛听得连连摇头:「我一个穷打工的,你也只是穷学生,我们有什麽生意可谈?」 陈贵良问道:「你在这店里占多少股份?」 「才20%。剩下那80%股份,都是我高中同学的,」冯涛叹息道,「为了入股,我还欠一屁股债呢。」 这位表叔,是陈贵良的姨婆(奶奶的亲妹妹)的儿子。 刚好比陈贵良年长十岁。 冯涛也是从农村走出的孩子,90年代中期毕业于大专院校。 那个时候的大专,含金量还算不错。 但冯涛在羊城和鹏城混了好几年,一直都没有什麽起色。而且还受了情伤,他心灰意冷之下,选择回老家过日子,并接受父母安排相亲结婚。 直至今年初,一个高中老同学,带着冯涛搞传奇私服,赚了点钱就转行卖电脑。 冯涛给老婆打完电话,又对夥计说:「你可以下班了。」 夥计有些木讷,笑着鞠躬说再见。 等夥计走了,冯涛才介绍道:「这是我徒弟杨小龙,隔壁杨家坝村的,今年高考落榜就没读书了。现在跟着我学配电脑丶修电脑,还不怎麽懂待人接物,但学东西的速度挺快。」 「表叔还在做传奇私服吗?」陈贵良问。 陈贵良在重生之前,虽然从事游戏行业多年,但他一直在搞运营和市场。 完全不懂技术。 如今想以小博大靠游戏赚钱,也就能打一打传奇私服的主意。 但传奇私服的发展,经历了多个阶段,陈贵良先得打听一下行情。 「刚收手不做了。」冯涛说道。 陈贵良问:「为什麽不做?」 冯涛简单解释:「开私服的越来越多,竞争过于激烈。赚点小钱没问题,想赚大钱非常困难,还不如老老实实卖电脑。」 2003年的秋天,传奇私服迎来第一次繁荣期。 各种版本的私服,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竞争者太多,同质化严重,创新性不足,已不是随便捡钱的时候。 而且再过一个多月,五部委就要联合进行专项整治,吓得许多论坛和私服站长从此销声匿迹。 冯涛继续说道:「我同学都懒得在网上宣传了,只在自己的几家网吧架设私服。全都做得要死不活的,也就只能赚几个小钱。」 陈贵良又问:「以表叔的技术,能自己设计私服吗?」 冯涛摇摇头:「我自学的二把刀编程,技术也就一般般。只能购买别人的私服构架,在一些小地方修修改改。硬让我设计私服也可以,但只能做最简单那种,多添加几个功能就要出BUG。」 陈贵良有点失望,他预想中的第一合作对象,肯定是值得信任的自家表叔。 现在看来,只能换人。 陈贵良又问:「买一个私服构架需要多少钱?」 「你啥都不懂还想做私服啊?」 冯涛取笑一句,还是认真回答:「几百块到几万块不等,越贵的当然就越好。」 几百的私服,肯定是大路货,毫无吸引力可言。 几万的私服,则是有各种特色,还可以根据自身想法来定制。 陈贵良现在手里没本钱,也就一点爸妈给的生活费,几千丶几万的私服肯定玩不起。 他打算把氪金玩法植入进去,但自己又不懂技术。必须拉一个金主进来,再找些技术人员修改丶维护游戏。 唉,早知道上辈子就该学一下编程。 现在不懂技术就挺尴尬。 陈贵良转而打听道:「表叔,能聊聊你那高中同学吗?」 冯涛说道:「他叫陶成钢,父母都是锅炉厂(央企)的工人。跟我一样,他也只考了个大专。但他脑子灵活,不知道怎麽赚了几十万,前两年回到龙都开网吧。」 「现在他手里有八家网吧,一个游戏工作室(搬砖打金),这个电脑铺他也有80%的股份。以前做传奇私服,也是他带着我赚钱。」 陈贵良说:「我想拜访他一下。」 「你找他干嘛?」冯涛把陈贵良当成小屁孩儿。 陈贵良说:「约出来见见呗。」 冯涛仔细想想,感觉没什麽影响,于是点头道:「可以,我帮你约约。但明后天都是节假日,我店里走不开人,你只能自己去找他。」 「谢谢表叔。」陈贵良又递出一根烟。 「跟我还说谢?」 冯涛把烟塞到耳朵后面,起身关店准备回家。 陈贵良跟随表叔去停车场,很快就见到表叔的座驾——二手嘉陵摩托车。 「好歹也是个老板,你就开这种破车?」陈贵良调侃道。 冯涛叫苦不迭:「老板个屁。我在南方打工赚的钱,结婚时就已经花光了。今年又合夥开这家店,做私服分到的钱根本不够。再算上婚房贷款,我背着六万多块的外债呢。」 陈贵良说着吉利话:「卖电脑很赚钱,几万块而已,一年半载的事。」 「但愿吧。」冯涛跨上摩托车。 表叔居住的小区挺高档,是两年前买的,当时属于全市最贵房价。每平米要1000元左右。 现在涨价了,每平米1100。 冯涛开门进屋,厨房传来炒菜的声响。 表婶林春红在里面喊道:「你们先坐,还有一个菜!」 冯涛打开电视机,一屁股坐在客厅沙发上。 陈贵良走到厨房门口:「表婶,打扰了。来得匆忙,连水果都没买。」 林春红说:「来就来呗,都是亲戚,买什麽水果。」 陈贵良看着表婶背上那个小孩子,心情极为复杂。 林春红很漂亮,村花级别的。 但没什麽见识,高中都没读完。她嫁给表叔的时候,甚至还未到法定结婚年龄,摆酒大半年才去补办结婚证。 目前比较贤惠。 再过几年,家里富裕了,她的心也变野了。 网恋奔现,给表叔戴绿帽子。 为了孩子,夫妻俩离婚又复婚。 再后来表叔查出胃癌,切掉半个胃一度痊愈。没过两年再度复发,表婶林春红死活要离婚,而且不顾表叔的病情,还闹着卖房卖车分家产。 表叔病逝。 表嫂人间蒸发,完全不管儿子。 儿子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但爷爷奶奶又相继去世。最后,还是陈贵良的父母出面收养。 也就是说,林春红此刻背着的那个小孩子,其实是陈贵良法律意义上的弟弟。 这孩子挺懂事,后来读了军校。 「表婶,我帮你抱孩子吧,你这样炒菜不方便。」陈贵良走进厨房说。 林春红立即放下锅铲,把孩子解下来交给陈贵良。 「哇哇哇哇……」 陈贵良刚一接手,小表弟就哇哇大哭。 冯涛在客厅里笑道:「快抱过来给我,你搞不定的。」 陈贵良连忙把小表弟转手,屋里总算是清静了。 冯涛逗弄着儿子,得意洋洋道:「这孩子认生,除了妈老汉(父母)谁都不能抱。」 陈贵良顺着他说:「男孩子闹腾点好。」 冯涛讲着豪言壮语:「等以后有钱了,再交罚款生个女儿。我这辈子没什麽大志向,也就儿女双全这点追求。」 很朴实寻常的话语,但从表叔口中说出,陈贵良听得心中感慨。 陈贵良道:「想要儿女双全,那得好好保养身体,你可以每年去做个全身检查。」 冯涛开玩笑道:「我身体好得很,就不给医院捐款了。」 陈贵良知道劝说也没用,只能等再过几年,以自己要做全身检查为藉口,每年回老家拉着表叔一起去医院。 叔侄俩看着电视,一边逗孩子一边闲聊。 不多时,林春红把菜端上桌,还给他们把饭也盛好。 冯涛炫耀道:「你表婶没别的优点,就这贤惠找不出第二个。陶成钢……也就是我那高中同学,每次来我家吃饭都羡慕嫉妒,说我走狗屎运才讨到个好老婆。」 「婶子确实很贤惠。」陈贵良点头附和。 林春红笑着去抱儿子:「给我吧,该吃奶了。」 冯涛拿来一瓶五粮液:「要不陪我喝两杯?这可是好酒,陶成钢送的,我平时都舍不得喝。」 陈贵良抬手按住酒瓶:「表叔,喝酒对胃不好,听说经常喝容易得胃癌。」 「得个锤子胃癌,我给你倒上。」冯涛热情招待。 陈贵良只能沉默。 冯涛的酒量不错,是在羊城工作时,跑业务练出来的。 明天还要去店里忙活,他只喝了个微醺。 一顿饭吃完,冯涛带着酒意打电话: 「喂,钢哥啊……是我……我有个侄子,慕名想要拜访你……他不是做生意的,还在读书呢……」 「哎呀,人家是高材生,读二中的实验班,轻轻松松就能考985……就见一面呗,还能耽误你赚几百万啊……好,好,就这麽说定了。」 把手机扔沙发上,冯涛揉了揉脸,对陈贵良说:「明天早上,我骑车送你去游戏工作室。你在那里慢慢等,可能要等一两个小时,反正他上午要过去一趟。」 「行,麻烦表叔了。」陈贵良道。 冯涛提醒道:「他这人仗义,爱交朋友,而且极好面子。你只要给足他面子,什麽事情都好说。这样讲吧,他读高中的时候,跟你脾气一模一样。为了帮朋友报仇,他有一次还提刀砍伤了人。现在变得更圆滑了,已经好多年没动手打架。」 陈贵良仿佛在照镜子,顿时乐道:「这样的人,其实挺好打交道,找准地方顺毛捋就是了。」 「就是这意思。」冯涛赞同。 陈贵良又问:「他那游戏工作室做什麽的?」 冯涛提起这个就想笑:「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他还给游戏工作室取了个外号,叫做『龙都市网瘾戒除中心』。」 「看来这人很有趣。」陈贵良不禁莞尔。 冯涛说道:「你还别不信。工作室才开一年多,已经给十多个学生戒掉网瘾,还有家长专门跑去给他送锦旗。」 神特麽送锦旗! 陈贵良说:「表叔,借你家座机用一下。」 「用吧。」冯涛靠在沙发上打盹儿。 陈贵良掏出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条,用座机拨打寻呼台:「你好,请转xxxxxx……留言『儿子,表叔家』。」 父亲没有手机,还在用BB机。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父亲陈兴华打来电话:「是不是又没生活费了?我明天给你打钱过去。」 「暂时不用,下个月再打钱也行,」陈贵良问道,「爸,家里的债还剩多少?」 陈兴华沉默数秒:「这两年,我跟你妈改行做装修,比以前在工地赚得更多。你不要操心这些,专心学习就是。大学的学费你也别管,我已经在存钱了。」 「还有多少外债?」陈贵良再次问道。 陈兴华说:「已经还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不到两万。」 区区两万块债务,对2003年的农民工而言,并不是随便能拿出的小数目。 而且陈贵良即将读大学,父母还要一边打工还债,一边给他存学费和生活费。 「妈在你旁边吗?」陈贵良问。 陈兴华说:「你妈刚才在洗澡,我一个人出来打的电话。」 陈贵良道:「那你们早点休息。」 「好,我挂了,」陈兴华说,「长途话费很贵,大晚上的我没去找话吧。」 话吧,就是专门打电话的小店,长途一分钟只要3毛钱。 普通店里的公用电话,打长途可就贵了。800公里内每分钟8毛钱,超过800公里就涨到1元。 为了省电话费,陈兴华没有多讲,掐着时间就给挂断。 陈贵良也挂上电话,走去沙发上躺着。 希望明天的生意能谈成,让父母早日脱离苦海,他们已经七年不敢回家。 想了想,陈贵良又回到座机前,拨打边关月的手机号。 边关月没给他留过号码。 但他今天记住了,就在表叔开收据的时候。 陈贵良的记性从小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