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县食品厂破败的厂长办公室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摇曳。 桌上摊满了各种残缺不全的设备图纸,陈建华眉头紧锁,手中的铅笔在纸上飞速勾勒,发出沙沙的声响。 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清冷的夜风和淡淡的香皂味。 沈秋端着一个搪瓷缸子走进来,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她默默放在陈建华手边,目光落在他笔下那些复杂却精妙的改造结构图上,眼神复杂。 “陈建华同志,” 她声音很轻,带着担忧。 “那些老师傅,下午虽然没再闹,但心里那根刺还在,张海洋虽然进去了,可他背后的人…” “轻工厅的魏处长?” 陈建华头也没抬,笔下不停: “他蹦跶不了多久。” 沈秋微微一怔,没想到陈建华连这个都知道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有…赵科长下午打电话到合作社找你,听说你在这边,好像…有点急。” 陈建华笔下顿住一秒,随即又流畅起来:“知道了。”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汽车引擎声在厂门外熄灭。紧接着,是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韵律。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赵莉莉裹着一件厚实的深蓝色工装棉大衣,遮掩了曼妙身段,却掩不住眉眼间的风情和一丝疲惫。 她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赶路的潮红,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裹得严严实实的帆布工具包。 “哟,陈大厂长,新官上任第一天,就准备在废品堆里安营扎寨了?” 她开口依旧是那副调侃的腔调,但眼神扫过桌上堆积的图纸和陈建华熬红的眼睛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陈建华放下笔,看向她: “赵科长你不是在白马镇吗?这么晚,怎么来落萍县了?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陈大厂长怎么收拾烂摊子?还是说,沈副厂长能从白马镇上来,我就不能上来落萍县?” 赵莉莉走近,将手中沉甸甸的帆布包咚地一声放在桌上,震得图纸都跳了一下。 她解开裹布,露出里面几个崭新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精密零件。 正是陈建华图纸上标注急需的、市面上根本找不到的灌装机关键轴承和加热控制模块! “喏,你要的废品。” 她下巴微扬,带着点邀功的骄矜,“费了老大劲,托了不少老关系,差点把自己搭进去才弄来的进口货,别说姐姐没帮你!” 沈秋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崭新的零件,又看看赵莉莉望向陈建华时那灼热又带着钩子的眼神,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默默退后了一步,垂下眼帘。 陈建华拿起一个轴承,冰凉沉手的触感传递着可靠。 他看向赵莉莉,灯光下她额角似乎有细小的擦痕,棉大衣的袖口也蹭了一块明显的油污。 “谢了。” 他声音低沉,他也没想到,赵莉莉真能帮他找来这些东西,之前只不过是跟她随口提而已! “光谢可不够。” 赵莉莉红唇勾起,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侵略性的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机油味。 “陈建华,我可是把身家都押你身上了。你答应我的深入交流,可不能赖账。” 说完,她得意的看向一旁的沈秋,眼中满是得意! 沈秋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埋进胸口。 陈建华的目光在赵莉莉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桌上关键的零件,最后落回自己画满改造方案的图纸上。 “放心,” 他将零件小心放回帆布包,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困境,直指厂房深处那些沉寂的机器, “好戏,才刚刚开场。” 三天期限,像悬在食品厂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第一天,陈建华带着赵德柱等几个将信将疑的老师傅,一头扎进了灌装车间。 图纸摊开,零件到位。 陈建华指着图纸上那些被红色铅笔圈出的关键改造节点,条理清晰地下达指令,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到螺丝的扭矩和齿轮的啮合间隙。 “赵师傅,主轴箱拆开,第三组行星齿轮磨损超限,换这个。” “李师傅,液压回路这里加装这个阻尼阀,压力不稳的问题能解决八成。” “王工,控制电路按这个图改,重点是温控反馈模块的接入点…” 他的指令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对这台老掉牙机器的每一颗螺丝都了如指掌。 起初,老师傅们还带着审视和不服,但很快,他们脸上的怀疑就被震惊取代。 陈建华指出的问题,正是困扰他们多年、导致机器反复趴窝的痼疾! 他给出的改造方案,看似简单,却直击要害,甚至有些思路闻所未闻,细想之下又精妙绝伦! “这…这能行?” 赵德柱拿着一个改造好的阀体,手都在抖。 “装上试试。” 陈建华简意赅。 第二天下午,当改造完成的灌装机在陈建华的指令下,伴随着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咔哒…嗡…声,颤抖着、喘息着,最终发出相对平稳的轰鸣时,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老旧皮带轮吃力地转动,经过改造的灌装头在新型轴承的支撑下,精准地将清水注入陈建华带来的样品瓶! “成了,真…真动了!” 一个年轻工人激动地喊破了音。 赵德柱摸着温热的机身,看着稳定流淌的水线,老眼瞪得溜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猛地一拍大腿: “神了,陈厂长,您是真神了!” 这一声厂长,喊得心甘情愿。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全厂。 封口车间的工人们坐不住了,自发地围拢到陈建华身边,眼神热切。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碎的窗棂,给封口车间镀上一层暗金。 经过两天近乎不眠不休的奋战,那台同样被大卸八块又精心改造过的老式封口机,静静地矗立在车间中央。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聚焦在陈建华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布满油污的手指沉稳地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滋…… 机器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加热板在改造后的温控模块控制下迅速升温至设定值,传送带平稳启动。 一个灌满清水的玻璃瓶被送入口。加热板压下,精准定位! 嗤…… 一股细微的水汽蒸腾而起。 瓶子被送出。 陈建华拿起瓶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瓶口那崭新的铝箔封口——平整! 光滑! 严丝合缝! 在灯光下反射出完美的金属光泽! “封上了,严严实实的!” 孙小姚不知何时挤到了前面,看着陈建华手中完美的样品,激动得小脸通红,第一个喊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 “封上了!” “真封上了!” “活了,咱们的机器活了!” 短暂的死寂后,巨大的欢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震得厂房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 工人们激动地互相捶打着肩膀,又哭又笑。 赵德柱和几个老师傅,看着那完美无瑕的封口,再看看机器旁那个满身油污、却仿佛发着光的年轻厂长,眼圈彻底红了。 “陈厂长,我们服了!” “跟着您干,咱们厂有救了!” 三天! 三条命悬一线的老旧生产线,在陈建华手中起死回生! 这不仅仅是技术的胜利,更是点燃了这座死气沉沉工厂里,早已熄灭的希望之火!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