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的话音刚落。
角落里,一个穿杏色旗袍的女子缓缓站了起来。她的发髻松散,鬓边垂下一缕碎发,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玉墨怔怔的看着那个穿着杏色旗袍的女人。
她记得这女人,她叫香兰。是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女人。
此时香兰扬起她尖瘦的下巴。
“紫鹃说得有道理。”
“姐妹们都做这一行的,我们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这种事,你让那些小女娃怎么办。”
“我像他们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自己都记不得接待过多少客人?”
“我也是傻,我那凉薄的爹,把我亲手卖进了瞻春园,我竟还总惦记着他,希望有一天,他能来接我回家!”
“嘿……罢了,反正去哪里都是孤魂野鬼,不如和紫鹃你一起走一遭这人间炼狱!”
杏兰的话音未落。
有一个女子站了起来,她穿墨绿色的旗袍,生得极美,眼角有一颗泪痣,可露出来的左手小臂上,有烫伤的陈年疤痕。
玉墨记得这女子叫翠喜,那伤疤是她刚刚被卖进瞻春园的那年,为了护着和自己一起被卖进瞻春园的妹妹,自己往火盆里撞的。
但是她妹妹最后还是染了病,死在了床榻上……瞻春园的老鸨,原本只想把那她的妹妹用草席子一卷,扔进秦淮河,她哭爷爷告奶奶的跪在那老鸨面前,才给她的妹妹求来了一口薄薄的棺材!
quot算我一个。quot
翠喜的声音像淬了冰!
quot老娘什么样的畜生没见过?quot
第三个站起来的女人,面庞清秀,鬓角还戴一朵绢花!
玉墨记得,这个女人叫阿碧,只比豆蔻大三岁。
她是被亲爹卖进窑子的,只是为了给她哥娶媳妇。
她站起来时,腿还在发抖,可眼睛却亮得吓人。
quot我……我也去。quot
阿碧的声音细细的!
“我阿爹说,等他攒够了钱,就把我赎出去,还要送我去学堂念书,但我知道,我这辈子估计是等不到他了!”
有一个女人站了起来,他穿着红色的格子旗袍。
玉墨记得她叫红玉,曾经是苏州评弹的角儿,嗓子被班主灌哑后卖进了窑子。
她总爱哼一段《杜十娘》,可每次唱到quot怒沉百宝箱quot时就会哽咽。
quot我去。quot
红玉眼里含着泪!
quot就当是......唱这辈子最后一出戏。”
“国难当头,这些学生,肚子里有墨水,是未来救国的希望,咱这些比她们年长一些的女人,终归是不想这些妹妹看见这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妹妹们,没什么好怕的呀!要杀要刮有姐姐们,不用怕那些小鬼子!”
第五站起来的是春桃,生得圆脸圆眼,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玉墨记得……她是为了救染上肺痨的弟弟,自己走进瞻春园的。
她在瞻春园挣来的钱,都寄给了她弟弟,
结果她去给她弟弟送糕点时。
她弟弟躲着她走,她弟弟说,没有当娼妓的姐姐……
春桃仰着头,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落下。
“要是有下辈子,我只当我弟弟的姐姐,不当娼妓!”
接着她又回过头,冷冽的眼神,扫视过船舱!
“现在人还不够三十个!还藏着的,你们藏着是要留给谁呀?留着有人疼有人爱吗?藏着吧,藏到转世投胎,投个好胎,也做女学生,让命贱的来给你们狗日的垫背……”
“但你们这帮贱命,下辈子能做得了女学生吗?还不现在多行善积德?”
……
船舱里,那群女学生呆呆地望着她们。
方婷的嘴唇颤抖着,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指着紫鹃的鼻子骂!
“你们都脏,都是下贱货!凭什么和我们住在一栋宿舍楼!”
可现在,这个“下贱货”却要替她去死。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住了。
随后他的眼泪彻底决堤……
她再也绷不住了,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不是贱命……你们不是贱命……”
“你们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一群女人!你们是玲珑尤物,你们是秦淮绝景……你们摇曳着腰身,袅袅婷婷的走进学堂的时候,我都看呆了!我当时其实想得是,等我再长大一点,我也要成为像你们这样的女子,后来,我才知道你们是娼妓!”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
……
在方婷那凄厉的哭声中。
船舱里,一个接一个,旗袍窸窣,珠钗轻颤。
玉墨看着一个又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在昏暗无光的船舱里起身。
像一个又一个,在黑暗里绽放的曼陀罗。
玉墨看着她们,喉咙发紧。
她知道那些女人的花名,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名字……
她知道“桂枝”是被自己的丈夫亲手送进窑子的,因为她生不出儿子,被婆家说成是quot不下蛋的母鸡quot……
“月娥”的父母双亡,为了养活三个妹妹,自己走进了瞻春园,跪求那老鸨收下她!
她们站在一起,像一片盛开的花,艳丽又刺眼。
老威廉瘫坐在地上,脸上的血和泪混在一起。
“上帝啊!”
“你到底要不要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
玉墨的视线模糊了。
她看着眼前站起来的二十七个女人,每一个人的脸都在泪水中扭曲、破碎。她咬紧牙关,牙齿几乎要陷进肉里,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
quot算我一个。quot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异常清晰。
“我也去。”
“是我把你们从瞻春园带出来的,如今怎么能弃你们独自求生!”
“把你们从瞻春园的带出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们的命,我来担着!”
船舱里瞬间安静。
老威廉的嘴唇剧烈颤抖,他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
quot二十八......quot
他喃喃着!
quot还差两个......quot
就在这时……
玉墨的面前,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起身!
那瘦小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单薄。她的额头还缠着绷带,边缘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暗褐色。
“二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