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黛玉梦中人 王熙凤辞了黛玉,去怡红院,叫袭人把宝玉要的东西拿来,再去官中支取了三百两银子。 回到二门,交给等候着的贾琏。 斜瞥他一眼,说道:「这银子你一分不许拿,全交给宝玉!」 贾琏忙应下。 王熙凤岂能看不出他想法?恨恨说道:「你林妹妹为这银子吐了血,你再敢拿走,就是狼心狗肺也不如,是黑了心的王八!」 贾琏一怔,「好好的林妹妹怎麽会吐血?」 王熙凤没回答,贾琏犹豫片刻,说:「我先给宝玉一百两,剩下的我替他收着,等他用完再给他就是了,这钱终归还是用在他身上。」 王熙凤翻了个白眼,也不跟他告辞,自顾自的走了。 贾琏多日后见到一次她翻白眼的模样,竟是看得呆住,他原先怎不知道媳妇做这般动作时,竟是如此妩媚。 平儿还未走,问他:「二爷,宝玉真的叫林姑娘去求皇帝?」 「岂能有假?」 贾琏回过神,拍了下那一包东西和用纸包好的银子。 平儿看明白了,宝二爷几次叫人回来拿东西,已经是叫林姑娘去求皇帝开恩。 「各人都有难处……罢了,我得回去伺候奶奶,二爷多保重!」 平儿看他一眼后,也回去了。 贾琏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心里想到,两府上下女眷都被没入掖庭,何止宝玉的林妹妹,连他的妻妾也保不住。 摇了摇头,拿着东西走了。 …… 潇湘馆。 黛玉卧在床上,合紧双目,纤弱的身子裹着红绫被,定定的躺在床,如同羽化仙逝而去,令人看着心疼。 「姑娘。」紫鹃端药来,劝她道:「宝二爷如今在城外,消息难以传进来,误会或传错也是有的,先前二爷在怡红院的时候,二爷和你还经常误会闹脾气,何况如今?」 黛玉方才慢慢睁开眼,在紫鹃的服侍下坐起身, 「我只恨他自己说话不算数,那乾王进京前,他说便是被抄家,当个平民百姓下地干活,叫我在家织布……如今再看,他哪里能下地干活?说的话不过是来哄我。」 紫鹃知道,姑娘犯愁的是,原本被抄家后,她与宝二爷将来都是平民身,再没以前的锦衣玉食。 原本还想过男耕女织的日子,可宝二爷受不了苦,就彻底断了这念想。 宝二爷先前只读杂书,想教人子弟是不能够的,当帐房又要托人找关系,紫鹃一时也想不出来,二爷究竟能做什麽赚钱养家。 但如今不是他的事,是姑娘。 紫鹃笑着劝道:「二爷是国公府的公子哥,从小就娇生惯养,屋里八个丫鬟伺候,骤然被抄家,他哪里能习惯干活?等过个三五个月,慢慢的也就会了。」 屋内安静下来。 好一会,黛玉才幽幽道:「这次我给他三百两,可我又如何还给乾王?」 潇湘馆有银子,但那也都是皇帝的。 紫鹃一时也犯难,姑娘不想欠乾王楚延的,可偏偏宝二爷又需要用银子,也只有姑娘能给他钱。 「林姐姐!」 这时,史湘云气喘吁吁的从外边跑进来,见到她没事后,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紫鹃诧异问:「云姑娘是怎麽了?」 湘云坐到黛玉床上,又仔细看她一会,才说: 「方才听凤姐姐说你病得吐了血,我想到了他念的诗,一焦急,就急过来看你……林姐姐,你身子好些了没?千万别怕麻烦,我派翠缕去二门叫太监去喊太医来,叫太医再给你看过!」 黛玉心中感动,勉强笑着说:「是谁念的什麽诗?值得云丫头十万火急的赶来,你若是跑跌倒了,那岂不是冤死我了?」 湘云有些脸红,嘻嘻笑了,不肯说。 黛玉催她两声,湘云才不好意思的说道:「是皇帝陛下给我念的诗。」 是那乾王? 「念的什麽?」黛玉问。 「诗是好诗,可就是太颓丧了些,你又病着,更不该听那清奇诡谲的诗。」 湘云朝她笑道:「等你病好了,我再跟你一起把这首诗联完!」 她听到那两句诗后,就想念给园子里的姊妹们听,可又没找到作诗的闲情逸致。 黛玉道:「这诗既是叫你赶着来见我,定是与我相干,你却又不说出来,岂不叫我心里憋得难受?我既难受,病又好不了了~」 湘云听她这麽说,也觉得有道理,才念出来道:「他作的诗是这一句: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湘云又笑道:「这诗可真好,只是我想不透他为何忽然念给我听,你——」 她待要问林姐姐,却见她脸上已满是惊容,似是从这首诗里听出了什麽。 「冷月,葬花……魂。」 黛玉口中喃喃,身子因这句话而微颤着。 湘云忙说道:「林姐姐你别把这『葬』字放心上,原是我胡乱想的,你现在好好的,这字跟你不沾边!」 她担心的是「葬」字,因而急匆匆跑来。 黛玉想的,却是「葬花」二字。 那乾王楚延,究竟是无意念出来,还是有意告诉她,他知道她在园子畸角立有花冢,专收了落下的花瓣埋在土里。 这事她从不与人说,唯恐被人笑她痴,只宝玉一人知道。 如今,那乾王楚延,竟也知道她葬花之事? 黛玉不禁又想到梦中所见,他健壮高大,望之如蛟龙又如猛虎,原本她以为是梦中所想,当不得真,可云丫头回来后,跟她讲的皇帝楚延模样,气质神韵竟也与她梦到的男人相似! 「林姐姐,林姐姐!」 湘云喊了她两声,黛玉方才回神,勉强笑了下,说道:「这首诗当真清奇,叫人听了不免心惊。」 湘云笑道:「正是呢,『葬花魂』究竟是怎麽想出来的?好新奇的文字!」 黛玉不答。 湘云忽然说道:「我明儿要进宫一趟。」 「你进宫做什麽?」黛玉抬眸看她。 湘云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脸上微红:「我丶我进宫谢他给我祖母开恩,叫我祖母能安享晚年。顺道给林姐姐请个太医来~」 黛玉道:「今儿你请了一个,明儿又请一个,后日又再请一个,太医不必在太医院里了,只住在府里专门伺候云丫头!」 湘云和紫鹃都笑起来,连黛玉自己也笑了。 见了好了些,湘云叮嘱她好好养病,起身要告辞。 「云妹妹。」黛玉叫住她,「明儿你进宫,先替我跟皇帝谢罪,等过些日我身子好了,再进宫给他负荆请罪。」 不管是请罪,还是为「葬花魂」一事,她都已决意入宫一次。 倘若过几日她死了,湘云先进宫替她谢罪,也算了结这一场恩怨是非。 人死如灯灭,她既死了,欠他的几百两银子的债也消了,总不能死后魂魄还给他还债。 …… 赵姨娘知道史湘云明日要独自进宫后,飞一般来到秋爽斋。 探春迎母亲入内室,给她奉茶,却又冷着脸问:「姨娘来我这做什麽?」 「没良心的!」赵姨娘发牢骚,「这里又没外人,贾府也倒了,太太不是太太,奶奶不是奶奶,你还叫我姨娘!我真是白养你了!」 探春早已习惯母亲的性子,也不接她的话,只问她:「母亲来是为了云丫头入宫的事?」 提到入宫,赵姨娘立马抛开刚才的不快,忙说道: 「原来你也知道了,正好,你明儿也入宫去,求求皇帝,叫人把你兄弟接回来……若是不行,跟兰儿一样接入宫中,也比在军营里强,他才几岁大?在军营里要怎麽活?」 探春脸色不变,赵姨娘知道她与弟弟素日不怎麽好,又求她道:「你也该可怜可怜我,我在府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些年,才有你和你兄弟,若是我年轻十岁,我也豁出脸进宫去!」 探春不免吃了一惊,看向她。 赵姨娘脸上一红,嘟囔说:「那秦氏都进宫了,我怕什麽?只可惜我不年轻,没有你这样的好样貌……你跟我年轻时候一样标致,甚至还好些。」 望着女儿出落得神采飞扬模样,她不免有几分怀念之色。 探春心软下来,说道:「园子里姑娘进宫后,都得了皇帝优待,我若是着急进宫,别人岂不说我是趋炎附势,不耐寂寞之人?」 「你不敢去说,我去!」赵姨娘猛地站起身。 「你先坐着!」 探春无奈道,「待我想个进宫的理由。」 赵姨娘道:「云丫头进宫也没理由,只说是进宫谢恩,先前在信中写有你名字,还找什麽理由?」 探春想了一阵,实在想不出来,只得也借同样的理由。 先去找贾母,再去找湘云,定下了入宫之事。 …… 且说贾琏,回到军营后,先拿出二十两送给监工等人,再拿出三十两送给管事。 于是,收了钱后的管事,亲自到贾宝玉营帐中,认他做了兄弟。 等管事走了,贾琏才把剩下的五十两银子,以及衣物丶药膏丶玫瑰露等东西交给宝玉。 这百两银子他是一分没赚!且剩下的二百两也没瞒他,如此方才对得起林妹妹为这银子吐的血。 看到如此多的白花花银子,营帐四周的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果然是出自国公府的二位爷!」 监工笑呵呵的走进来,不动声色的看一眼贾宝玉的那些银子,笑道:「我就知道你们是有本事的,家中大姐又在宫中,我早想与二位结拜,恨不能够。」 贾琏忙拱手,认了他当大哥。 贾宝玉素来最厌仕途经济,对应酬世务更是厌恶,眼下只想守着银子,有什麽事用银子将他们打发了。 监工道:「宝二爷岂能住这混杂的地方?我那还有一张乾净的帐篷,快些搬了去!」 贾宝玉听了,不由大喜,朝他道:「你只说多少银子!」 监工笑道:「也不多,住一晚上只要半吊钱,一两银子能住三晚!」 贾琏唬了一跳,一两银子才住三晚,多少钱才够挥霍? 他刚想谈下价钱,宝玉就朝监工扔了一块银子,「快拿走,带我去乾净的帐篷,再为我准备一桶热水!」 监工乐呵呵的笑了,叫上几个人,亲自将贾宝玉的东西搬去新帐篷。 贾琏只能叹了口气。 第二日。 他去管事那听差,却见管事旁边多出一个伺候的人,长得花容月貌,又是个年轻男人,便知道是怎麽回事。 「你是贾家的人?」那年轻男人猛地看向贾琏,忽然跑到他跟前跪下,抱着贾琏大腿哭到:「宝玉,宝玉也在这里,是不是?」 贾琏一听,一个头两个大。 「怎麽回事?」管事装模作样的问道,「昨儿我才把你从城里买来,没想到天缘凑巧,你和我链兄弟竟是认识的!」 众人都赞叹天下事竟这样巧合。 贾琏知道没法,只能带着这蒋玉菡到贾宝玉帐内。 「宝玉!」 「琪官……竟是你,老天竟让我在这遇着了!」 两人痛哭抱在一起。 贾琏心道果然坏事了。 这蒋玉菡原是忠顺王爷府里唱戏的,小名琪官,忠顺王爷被抄家,蒋玉菡也被卖了去,「刚好」被管事买来。 帐内两人互诉衷肠,贾琏却在帐外愁眉苦脸。 过了一会,贾宝玉出来,朝他作揖:「二哥哥,你定要再救我一次,这琪官……」 「要五百两。」 贾琏只给他价格,才刚从管事那出来时,他就打听好了赎买这戏子的价格。 换做是以前,五百两别说买琪官,就是跟忠顺王爷提出这事,就能被他叫人打出来。 但今时不同往日,琪官这样沦落出来的戏子,能卖百两已是高价。 「这……二哥哥,银子。」贾宝玉知道银子不够,但又舍不得琪官。 「你也知道银子不够,自身都难保,何况他人?」 贾琏不咸不淡的说。 「既是兄弟,何必说这话?」 管事走了过来,看了眼贾宝玉身上穿的绣金团花箭袖,拍了拍他肩膀:「我吃点亏,你们有多少就凑一些,琪官就让给兄弟你了!」 「……」 贾琏无话可说。 于是,昨日他才从荣国府拿出来的东西,药膏,衣物,玫瑰露,剩下的二百两银子等,全都被管事要走。 一分不剩。 过了几天,帐篷租期到了,贾宝玉与蒋玉菡又被赶回大帐篷内,与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睡一起。 个中事如何,不得而知。 贾琏却是不敢再回府里要钱,免得林妹妹又吐血一次,白白把银子给宝玉挥霍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