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斟茶时也总爱这样轻轻一旋,像是什么特定的规矩那般。
她终于按捺不住:“娘子方才说的诗句……”
“哎呀,品酒时不谈这些。”花魁娘子突然用团扇轻掩朱唇,眼波流转间已换了副神情,“不如先听妾身抚琴一曲?“
不等回应,她已移步至窗边的焦尾琴前。
指尖一勾,清越琴音流淌而出,正是江南流行的《采莲曲》。
沈凌瑶浑身一震——这是母亲当年最常弹的曲子!
琴声如诉,沈凌瑶恍惚又回到了儿时的沈府后院。
母亲总爱在雨后的黄昏抚琴,而她趴在石桌上,看蜻蜓点水,听琴音与雨滴从芭蕉叶上滑落的声音应和……
“沈姐姐?”谢沉鸢捅了捅她胳膊,“你怎么哭了?”
沈凌瑶这才惊觉脸颊冰凉。
她匆忙拭泪,却见花魁娘子正凝视着自己,眼神复杂难明。
“喝酒喝酒!”谢沉鸢已经灌下两杯,脸蛋红得像她戴的狐狸面具,“这酒真带劲!”
柳如萱小口啜饮,不一会儿眼神就迷离起来:“好甜……像小时候偷喝的桂花蜜……”
苏婉柔最为克制,却也抵不住花魁娘子再三劝酒,渐渐坐姿也不那么端正了。
沈凌瑶心事重重地抿了几口,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喉头滑入胸腔,随即化作万千细小的热流涌向四肢百骸。
琴声不知何时变了调子,从清雅的《采莲曲》转为缠绵的《霓裳怨》。
花魁娘子红唇微启,轻轻哼唱着:
“……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
沈凌瑶的视线开始模糊。
她看见谢沉鸢已经趴在桌上打起小呼噜,柳如萱和苏婉柔头靠着头,正吃吃傻笑着互相往对方脸上画乌龟。
这不对劲——她们酒量再浅,也不至于三杯就醉成这样。
“你……”
沈凌瑶强撑着站起来,膝盖却一软险些跌倒。
她扶住琴案,与花魁娘子近在咫尺。
“酒里……有什么?”
花魁娘子停下抚琴的手,忽然伸指轻抚她脸上的面具。
“这面具很适合你。”指尖冰凉,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比你母亲当年那副更美。”
沈凌瑶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究竟是谁?!”
花魁娘子就势将她拉入怀中。
沈凌瑶想要挣扎,却发现四肢软得像棉花,只能任由对方揽着自己的腰肢,吐息如寒梅初绽。
“好久不见啊……这张脸……”
冷香扑面,沈凌瑶瞪大眼睛。
花魁娘子笑了笑,对着她轻轻一吹。
淡紫色的烟雾蛇一般钻入鼻腔,带着令人眩晕的甜腻。
最后的意识里,她看见花魁娘子摘下了她的面具,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眉眼:
“真像啊……可惜……”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
不知过了多久,沈凌瑶在剧烈的头痛中苏醒。
她发现自己躺在天香楼后巷的草垛上,身旁横七竖八地躺着谢沉鸢三人。
四人面具完好,衣衫整齐,连发髻都没乱,仿佛只是醉倒在此。
“醒醒……”她艰难地推了推谢沉鸢。
“唔……别闹……”
谢沉鸢翻了个身,差点压到柳如萱的裙摆。
沈凌瑶揉着太阳穴坐起身,突然发现袖中多了一物,那是一枚精致的银制海棠花钗,花蕊处嵌着极小的蓝色宝石。
她认得这发钗,是母亲当年最心爱的首饰,下葬时本该随棺入土的!
更令人心惊的是,花钗背面刻着一行细如蚊足的小字:
“梅园有鬼,勿近裴郎。”
沈凌瑶浑身发冷。
梅园是母亲在江南老家的居所,十年前毁于一场大火。
而“裴郎“难道是指裴临渊?
“沈姐姐……”
苏婉柔虚弱地撑起身子,眼神迷茫地环顾四周。
“我们怎么在这儿……我记得明明在花魁娘子的雅间……”
柳如萱也醒了,正惊恐地检查自己的衣物:“我、我们是不是被……”
“没有。”沈凌瑶迅速将海棠花钗藏入袖中,“我们只是喝醉了,被送了出来。”
谢沉鸢一骨碌爬起来,摸着腰间软鞭还在,松了口气:“怪事!我酒量没这么差啊!”
她突然压低声音。
“那个花魁有问题。我爹说过,有种叫千日醉的迷药,无色无味……”
沈凌瑶心头一跳。
母亲留下的医书里确实记载过这种迷药,源自西域,是宫廷密探常用的手段。
四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后巷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沈凌瑶回头望了一眼天香楼高耸的飞檐,恍惚看见楼上窗口有一道白影闪过,如雪中惊鸿。
那枚海棠花钗在她袖中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炭。
回到沈府,沈凌瑶立刻命人备浴。
她将所有人都遣出寝房,独自坐在浴桶中,一遍遍回想着昨夜每一个细节。
热水氤氲中,她忽然注意到自己左手腕内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淡红色的印记。
那是一朵微型的五瓣梅花,与母亲腕间的朱砂痣位置完全相同。
她用丝瓜瓤拼命擦洗,那印记却越发鲜明。
突然,一阵微风袭来。
“哗啦——”
沈凌瑶猛地从浴桶中站起,热水顺着她光洁的脊背滚落,在木桶边缘溅起一片水花。
蒸腾的水雾模糊了视线,但她依然清晰地看到那个修长身影已经立在屏风旁,墨蓝色的官服在氤氲热气中显得格外深沉。
“裴临渊!”
她迅速退到浴桶另一侧,抓起挂在屏风上的亵衣挡在胸前,声音因惊怒而微微发颤。
“你怎么又来了!”
水珠顺着她湿漉漉的发梢滴落,在锁骨处汇成细小的溪流。
腕间那朵梅花印记在热气中显得愈发鲜红,如同刚刚烙上去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