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川说完这些后,身旁一片沉默。 沉默的像是要将这一片荷塘给冻住。 日光轮转,随着日头的移动,头顶那挡着日光的屋檐,被阴影推走,一片炽热的阳光直晒下来,罩住连雍幽绿的眸光。 恍若藏于深山的绿宝石,被骤然挖出来,刺目又尖锐,还带着尘封的阴冷。 “连兄?” 云清川见他不语,推了推他的肩膀。 下一刻,连雍按住了他的手。 云清川扯了扯,没有扯动,面上露出些奇怪的表情来。 连雍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心底万番波动,像那涨潮的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给冲垮。 直到一阵热风吹过来,才缓和了了贪婪又阴戾的情绪,假装茫然地松开云清川的手,弹了弹自己肩膀上的灰尘,后知后觉地看着云清川。 “哦,你说早日成婚带蕈月离京啊?” “挺好的。” 连雍颔首,缓缓起身,背着云清川,将刚才与他亲密接触的手,藏到袖中,感受着那逐渐溃散的温度。 “蕈月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年,确实为我羌门出生入死……也该休息一段时间了。” “你们放心,尽管去吧。” “京中就交给我了。” 云清川不知怎得,总觉得眼前的连雍话中有话,心底无端生出许多不安来。 可又说不清那抹不安的来源,只能匆匆起身,离开这气氛怪异的池塘岸。 “连兄,家中有急事,我需要出宫一趟,便不多留了,你且看顾好自己。” 语罢,云清川匆匆离开。 他离开许久,僵直着站在原地的连雍,才缓缓抬头,眼底,藏着无法压抑的情绪。 还用猜吗? 一定是出宫安抚蕈月去了。 一个兵营帐篷里爬出来的兵ji,他羌门曾经的一条狗罢了,若非羌门的运作,如何能爬上公主之位? 如今当了公主……骄傲了,开始抢他的人? 呵呵。 连雍抓过一旁柳树垂下来的柳枝,以柳为箭,狠狠刺穿水面,刺在那藏在荷叶之下的锦鲤身上—— 咔嚓。 一条胖圆的养了许多年的锦鲤,被刺穿呼吸,鱼皮翻白,当场身亡。 “我给你的荣耀,自然也能给你剥下来。” “蕈月,别怪你主子我狠心。” “实在是……你不该动手抢我的人。” …… 摄政王府内,玄翼正在读经。 空中沉香袅袅,如烟似雾,将他月白色的背影罩住,随着那清润的诵经声传来,曾经那位嗜血狠辣的摄政王,竟在一瞬间,变成了那不染尘埃的活佛天神,一举一动,皆带着仁善与仁慈。 一卷经毕,他方停下来诵经的动作。 拿起那放在桌案上的珊瑚珠子,一边念着佛号,一边出了内殿。 外殿,冯管家和一位军中的主事正在候着。 看到他出来后,忽略掉他身上的满身佛香,恭声道:“王爷,去南疆训练的那一批禁军回来了,在山里遭了一些难,去的时候五千人,如今,只回来三千八百人。” “第二批……还要去吗?” “这死的人也太多了。” 陶主事面带惋惜,心疼他手中的兵。 南疆那种地方,都是高山密林,其中瘴气遍布,毒虫四起。 去那等地方训练,跟送命有什么差别? 他辛辛苦苦带起来的兵,如今一个训练就死了五分之一,他实在是心痛啊! 玄翼盘着手中的珠串,淡漠的凤眸看向陶主事,眸中的神色似佛陀一样,无喜无悲。 “第二批继续去。” 他也不解释,只命令道:“第一批去的人,想必也有了初步应对密林的行军手段,第二批去的人,借鉴着前辈的经验,会少死一部分。” “若第二批死了超过五百人,那你也不用回来了。” 陶主事面色微变,“王爷……” 他实在不理解,为何要去那等地方送死! 可玄翼根本不给他犹豫的机会,也懒得给他解释。 作为兵,听令即可。 “出去吧,本王今日还有两遍金刚经没有读完,你们莫要耽误了本王的晚课。” 陶主事听到这话,心底涌起啼笑皆非的荒诞感。 一边诵读佛经,一边又驱赶着手下的将士们去送死,这到底修的是佛道还是魔道! 可摄政王做事,向来不允许旁人质疑,更听不得半点建议,那陶主事憋了一肚子的话,最后在冯管家眼神的规劝下,只能生生憋住。 哐当两声磕了头,闷闷道:“属下尽量活着回来,若属下回不了,王爷也不必为属下收尸了!” 就让他莫名其妙地死在那等荒凉之地吧! 陶主事说完这些,不待玄翼吩咐,已气势汹汹地冲出了大殿,离开时,还不忘把冯管家也拽出来。 到了外间,走到没人的地方,站在假山下,他把憋了一肚子的火全发泄在冯管家身上。 那胡须气得都快吹起来了。 “王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陶主事越说越气,“文书也不看了,兵营也不去了,军备物资也不向兵部争取了,一撒手,所有的权力都放出去了!王爷是要退隐了吗?” “可如今是退隐的时候吗?!” “漠北那边虎视眈眈,恨不得一鼓作气冲到京城,夺了我云朝的天下,姜家军已经奉命去了漠北,这一趟,不成功便成仁,等到他得胜归来之时,哪还有咱们王府的立足之地?” “弟兄们日日厮杀,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吗?为什么不让我们死在漠北的荒漠上,非要让我们死在南疆那种鸟不拉屎的密林里?” “一天天读着个什么经书,王爷若真想成佛,怎么不把头发剃了去感业寺里头?!” “冯管家,你说再这样下去,咱们弟兄该怎么办啊!” “你告诉我——” 气急之下,那陶主事甚至抓住了冯管家的衣领,质问他,“王府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王爷到底遭遇什么了?怎变得如此癫狂!” 发生什么事? 冯管家想到数日之前的那一场大火,想到自己九死一生的经历,忍不住长叹一声。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