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被佩戴者日夜摩挲,边角处,已渗进去丝丝缕缕的血色。 玉有魂,似人。 如今碎成数块,那些血线也乍开,斑驳的红痕与泥土滚落一处,好像什么东西也跟着碎掉一样。 玄翼面色煞白,心头慌乱至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失魂落魄地俯下身来,将那玉佩一块块捡起,用袖子垫着,似对待世间最珍视的瑰宝一样。 芍药与杜鹃离得近,看到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心下大骇。 那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摄政王,竟然因为一块碎掉的玉佩……一个死物,如此失态? …… 玄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种难的恐惧将他淹没。 两世了,无论他跟絮儿如何兜兜转转、如何纠缠不清,这玉佩从未碎过、毁坏过,这是她们的定情信物,始终完好无损。 月老牵的那一根红线,因这枚玉佩,一直绑在彼此的手腕上。 可如今…… 他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收整好狼狈的心情,忍着心头的慌乱与痛意,艰涩的开口。 像是在劝云清絮,又像是在劝自己。 “絮儿,可不可以不要说这样的话……” “破镜可重圆,玉佩也能找匠人修好,从前失去的东西,我都一一弥补给你,就连我们的渊儿,如今也……” “玄翼,自欺欺人有意思吗?”云清絮厌恶地打断他。 “你若真想再给我一次机会,那就去京郊的荣盛斋为渊儿买一盒蟹粉酥来。” “现在,立刻,带着你的这两个监工,离开这里。” “这是我和渊儿的地方,你们会弄脏的。” 而且,这也是她为自己选好的葬身之地。 窦棠雁已将女奴送过来了,就在屋里那架破烂的屏风后。 前世,在这冷苑中,她一把火焚烧了自己,得以新生。 今生,就同样以一把火结束这孽缘吧。 玄翼忙乱地应承,“买,这就买,别说是一盒两盒,就是将荣盛斋买下来做你的私产都成。” “你等着,本王立刻差冯管家——” “你自己去。”云清絮的声音,冰冷至极。 “做父亲的,连亲手给儿子买一盒蟹粉酥都不愿意吗?” 话说到这一步,玄翼无法再拒绝。 “好……本王去……只是你一个人……” “怎么,我在自己的院子里还会有什么危险?” “王爷有那个功夫担心我,不如加快脚程赶紧出府吧。” “荣盛斋的糕点只卖一上午,去晚了……渊儿得等到明年了。” 话说到这份上,玄翼也无法再胡搅蛮缠。 更何况,絮儿住进摄政王府以来,这是她头一回主动要求他做些什么,他不好耽搁。 只能又交代了几句,压下心头的不安,转身离开。 他的踏雪是千里良驹,脚程快,旁人要跑一个时辰的距离,他半个时辰便能跑个来回。 他会尽快回来的。 …… 玄翼领着一众奴仆侍卫离开后,冷苑里再次恢复孤寂与宁静。 夏风吹来,青草与泥土的味道,涌入鼻腔。 云清絮鼻头蓦地一酸,为自己的孩子委屈。 渊儿前世,只吃过一次蟹粉酥。 还是在他父皇寿宴结束之后,从泔水桶里扒出来的。 巴巴地捧着那沾着菜叶的点心,要先喂给她吃,可她当娘的,又怎会咽的下去? 轻轻咬了一点残渣,便将剩余的蟹粉酥都塞到他的嘴巴里。 鼓囊囊的两腮,像只鱼儿一样,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冲她撒娇。 “娘,真的好好吃啊。” “渊儿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将来等渊儿读了书、就了学、有出息有本事了,一定天天让娘吃上蟹粉酥。” …… 可她和渊儿都没有想到。 渊儿竟然对蟹粉过敏。 当晚,渊儿浑身上下,起了一层丘疹一样的疙瘩,密密麻麻的,惨不忍睹。 从手到脚,从眼睛到下巴,又痛又痒,却又不敢抓挠,唯恐留疤。 渊儿难受地他在地上打滚,一圈又一圈。 她快心疼死了,一边用破烂的棉帕蘸着凉水为他缓解,一边将手腕伸过去,让他难受了就咬着她的肉,缓解那抓心挠肝的疼。 可渊儿自己的牙齿都咬出血了,却也不舍得咬她一口。 他说,“娘,渊儿痛了,你就不用痛了。” 他说,“娘,你给渊儿讲故事吧,讲你跟渊儿一样大的时候,是不是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会夜夜哄你入睡……” 他说,“娘,痛着痛着就不痛了呢……” 那一夜,漫长的像地狱。 可那一夜,只是五年间,普普通通的一夜罢了。 五年里,哪一天不是地狱? 可怜她的孩子,两世了,他的父亲都不知道……他蟹粉过敏。 云清絮决然地走进那屋舍内。 …… 京中虽未入夏,夏日的喧嚣与嘈杂,却已灌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京郊那家名为点绛唇的胭脂铺子,人潮拥挤,热闹至极。 林氏商行因为林婉如的出逃,没了主心骨,一落千丈。 里头许多珍稀的胭脂配方,被那些偷奸耍滑的匠人们悄悄透出来,卖做了一笔不菲的银子,拿着银子溜之大吉。 点绛唇原本就是摄政王府旗下的产业,如今又收购了一批稀罕的配方,用了最上等的原料,匠人研究了数月,最近推出了许多新款。 颇有神效。 不接受预定,不接受上门,若想来买,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都得定时定点儿的过来门口排队,一人限购一盒。 王府的产业,自然有这个不仰人鼻息的本事。 众人再多怨怼,待看到那沿街巡逻全副武装的禁军后,也只能将心里的怒意压下,乖乖拍着队购买。 唯有一人例外。 就是定了包厢的长姝公主。 她扶着婢女的手,缓缓下了马车,裙摆层叠如凤尾,密绣着缠枝牡丹,收窄的袖口,缀满盘金的扣子,在阳光下,折射出华贵不可攀的金光。 凤眸淡淡扫过时,属于皇室公主的威仪与尊贵,风光摄人。 有了公主身份、有了封地、有了公主府、大婚又将至……如今的长姝公主,与从前那个沦落漠北,最后被贩卖至青楼的薄命人,判若两人。 若是云清絮在此,怕是再也叫不出那句蕈月姐姐了。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