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璟渊听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也来了气。 冲过来的近卫想扶他,却被他冷着脸拒绝。 “不过是点皮肉之伤罢了,朕没有那么娇气。” 拔出扎在脚踝上的箭矢,玄璟渊缓缓起身,抱着怀中的半卷画轴,开口嘲讽。 “王爷尚未娶妻,生子就不可能了。” “你这样的人,自是不懂父子之间的孺慕之情。” 此话一出,玄翼眸光陡然幽深,盯着玄璟渊那稚嫩的面容,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玄璟渊的每一句话,都往玄翼的心上扎去。 “父皇仁善,待朕一片真心,又岂是那等抛妻弃子的男人所能想象的?” “摄政王的箭术确实不错,可你的箭术,应该是自学的吧?” “朕就不一样了,朕第一次举起弓箭的时候,是父皇手把手教的。” “父皇曾说,除了那等丧尽天良之辈外,天底下每一个父亲,都会教自己的儿子拿弓射箭的本事。” “因为往后的一生,男人都要靠脑子里的东西,和马背上射箭的功夫,来谋生立业,荫妻庇子。” “别说是一只脚腕了,今日就是这条腿搭在这里,朕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父皇的画像,当着朕的面被烧尽。” “可惜您没有儿子。” 玄璟渊低头,眼底一片晦暗,眸中许多画面闪过,他看到了前世那个趴在墙角,像爬虫一样,卑微地仰视着摄政王的那个自己。 多么卑微,多么不堪啊。 再开口,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跨过两世落空的期待与失望,跨过生与死的距离,变成一声讥诮至极的嘲讽。 “倘若你有儿子,你的儿子也会像朕这般,誓死守护父亲的尊荣。” “王爷,你没福气。” 高头大马上,冷冽的铠甲逼出阵阵寒芒。 玄翼的五官,一半被寒芒笼罩,一半被火光辉映。 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却能听到他沙哑可怖的声线。 “闭上嘴,滚回来。” 他用暴怒,来遮掩心头那抹陡生的艰涩。 知道絮儿的身世后,恢复前世的记忆后,他对于伤害絮儿之事,一直愧疚至极,难以开怀。 他几乎都忘了,在前世,他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那个不像他的,懦弱的儿子。 “本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 “当皇帝就要有个当皇帝的样。” “你是天下之主,你的安全不是你个人的安全,你这条命也不属于你自己,若再敢如此莽撞行事,将自己置身险境,那就是不知轻重了。” “一个不知轻重的皇帝,配坐在龙椅上吗?” 玄翼声声质问,句句指责。 这样的居高临下的姿态,这样轻疏傲慢的语气,和记忆里那个只见过数面的、冷冰冰的父亲重合。 玄璟渊的眼神也变了。 从不甘、到怒意、最后成为入骨的恨。 他替自己恨,也替娘亲恨。 凭什么? 凭什么前世今生,眼前之人都是这样一般无二的姿态,像打发丧家之犬一样,打发着他? 太庙的火,依旧在背后燃烧着。 木头燃尽之后遗留下的灰烬,像黑色的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地下坠,笼罩住整条街道。 空气,冷热交织。 百姓,夹道议论。 玄璟渊仰头看着玄翼,少年帝王彻底与他撕破了脸。 “摄政王的意思是,若朕再不听你的话,你便要逼朕退位,让出这江山吗?” 玄翼眸光微眯,“君主之位,有德者居之。” “先皇不是只有你一个子嗣,天底下姓玄的皇族,更是多如牛毛,你不要以为你的皇位与江山固若金汤,有那个时间与本王在此争执,倒不如干点儿实事儿,亮出点本事来。。” 玄璟渊也挑起了眉毛。 长眉凤眼,与玄翼有七分相似。 不同的是,玄翼的双眸,深沉如海,万千风云过后,剩下沉寂与威慑。 而他的眼神,则带着少年的锐气与桀骜,锋利逼人。 嗤笑出声,“朕倒是忘了,摄政王您也是皇室血脉。” “您想要这皇位就直说,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总不能又想得掌权,又不愿背负谋权篡国的骂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吗?” “还是说想让朕主动退位让贤,磕头将您请上皇位?” “做梦!” 先帝临终托孤,让摄政王扶持幼主坐稳天下。 这些年,摄政王上执天听,下辖百姓,即便与保皇党有些纷争,但表面上看,君臣和谐,天下安定。 可今日,君臣之间的遮羞布,被这么毫无预兆地扯下来。 还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 一时之间,整条街鸦雀无声。 百姓们心中胆怯,纷纷伏跪在地,压着头颅,不敢再看。 只有那寂寞的爆竹声,从遥远的街巷,次第传来。 一声接一声,昭示着新年,新启。 “来人!” 玄翼看玄璟渊的眸光,越来越危险,越来越失望。 “今日陛下饮酒过度,有些醉了,送陛下回宫。” 玄璟渊万万没想到,吵着吵着,玄翼釜底抽薪,竟给他来这一招! 恼怒地瞪着玄翼,“朕没有喝酒!” 玄翼却懒得纠缠,直接命令禁军辖制住玄璟渊,“陛下胎里不全,本就身子虚弱,今日饮酒后又受凉,奔波劳累之下,得了风寒。” “怕是要养上三月才好。” 玄璟渊不可置信地瞪着玄翼,气得手都在发抖。 “你,你怎敢胡乱语!” 他没有病,更没有伤,所谓的胎里不全更是无稽之谈! 往常只听朝臣们诉苦,说摄政王行事霸道,可摄政王在他面前时,倒也算守规矩,再加上前世的父子情谊,他便听之任之,未曾在意。 如今看来,摄政王狼子野心,早有取他代之之意! 从前……是他太天真了。 玄翼凤眸微扫,语气更冷。 “还有。” “陛下脚腕也受了伤,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就修养三个月吧。” “这三个月,都不必上朝了。” 一句话,夺了玄璟渊的权,幽禁三月。 还嫌不够,玄翼踩着玄璟渊的底线,继续发号施令,“陛下好好养病,莫要随意走动。” “否则禁军们以为进了贼,一不小心射上两箭,伤了陛下,实在不好解释。” “你,你!”玄璟渊气得眼睛都红了。 “你……你要造反不成?!” 如此猖狂,无法无天。 狼子野心,日月可昭! 看着失态的少年皇帝,玄翼低笑一声,笑里不带任何温度。 “陛下最好别逼本王。” “否则……本王不介意让你梦想成真。”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