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淬冷如寒潭,似苍风刮过负雪山巅,凶意呼啸。
楚潇心下一咯噔。
她对这道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额间的冷汗涔涔而出,身边的宋弦早已转过身,紧蹙着眉,朝门扉处开口道:“你……”
不可多言!
楚潇一把将他按住,噤声回望。
殿门被诡风扑得大开,方洞似的框出一片荒凉夜色。
层云敛拢,弦月晦暗,暗沉院圃中幽光点点,花束团簇,覆下大片压抑的青灰阴影。
一道身影正半垂着头,似摇似飘荡,缀在门槛上。
楚潇的心跳漏了一拍,宋弦意识到有异,默不作声探手握紧了剑柄。
似鬼非鬼的身影嗓音可怖,嘶哑重复着。
“是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那身影的脖颈像折骨一般无力,往旁侧一甩,头颅便如钟摆般晃出弧线,荡了一圈,仰面停著在脊骨上。
因着胡人血统,她身量颇高,从前看去,只能见到那削骨似的峋肩上插着一截狰狞瘦颈,惊悚骇人。
而她手里的弯刀,早已脱鞘,在月色与烛火的光昭下,嗜血寒光如雾溢散。
令人毛骨悚然。
楚潇被激得头皮发麻,却仍紧紧按住宋弦,示意他不可动。
那边的非鬼等不到回音,乱步紧晃过来,森森然诘问:“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眼见对方的气息愈近,宋弦警惕地眯起眼。
——恐怕要动手了。
下一刻,他察觉臂间的温薄暖意骤褪,楚潇悄然松了手,从袖间抖出两枚银针。
他暗自凝神,准备好配合她的银针发难。
殊不知楚潇纤腕一转,银针竟陡然射向二人身后。
乌桌上的两支白烛豆芒扑闪,瞬即熄灭,屋内光遽暗,影浸漫。
宋弦微愣,却见那非鬼登时放缓了脚步,在半明月色中摇摆徘徊。
耳廓一动,身边的楚潇竟轻缓吐出句胡语。
凭着发音,宋弦依稀辨认出她在唤名。
“白澄。”
楚潇用胡语徐声道:“你在做梦,回去睡吧。”
白澄听到此声,仰着颈转向楚潇,身型晃悠,脚步似跌又似顿。
“天光仍亮着。”
她的胡语嘶哑,似乎是从喉间粗粝咳出的:“时辰尚早,我没有做梦。”
宋弦不知其意,见对方神智不清,踉跄着朝这边接近,他本能地觉得不对。
楚潇却仍向他摆手,压低了声音道:“我来。”
“白澄,天色早就黑了。”
她悄然从怀中摸出一方暗色绣帕,缓步靠上前,轻声开了口,似劝又似哄。
“早已没有天光了,你再细瞧瞧。”
白澄浑浑噩噩地顿住,宛若懵懂孩童,当真侧身去张望。
屋内烛火既熄,明光寂寥,而天际悬月遥遥,云霭漫卷,确实已是深夜。
白澄的气息稍稍和缓。
楚潇却不敢松懈丝毫,仍蹑步向她走近。
二人相隔仅一步之遥。
眼见楚潇将要碰到对方,不合时宜的夜风却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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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澄双目触及月光,仿佛受了大刺激,当即提刀跳脚,暴怒难压。
“都是骗子!天还亮着!”
然而未等她的弯刀举至半空,楚潇便以迅雷之势近身抛出了绣帕。
绵厚的布料如罩落下,暗蓝织色覆上白澄的脸,将清泠月光悬隔在外。
白澄看不见光亮,竟彻底定住了。
楚潇松了一口气。
宋弦意外地挑挑眉,正想问问缘由,下一刻却听她柔声唤道:“白澄,回去睡吧。”
楚潇轻力搀起白澄的胳膊,领着后者往主屋去。
宋弦不禁咬牙,只觉她对那男子的种种,都堪称温情蜜意。
他心中难免烦闷,暗道自重逢以来,自己得她一个好脸色已是困难,怎么那男子如此轻易就能领受她的好意。
眼见着面前二人衣袂相接,亲密无间,宋弦越发心乱,索性纵力阖上了偏殿的门。
楚潇听见声响,下意识驻足回头看。
“我来。”
身后的宋弦跨步上前,不容拒绝地从她手中接过白澄,扯着人家的补丁衣袖去主屋。
楚潇不明所以,但见他比自己的动作要利落些,倒也不多管了。
她在旁侧解释道:“白澄有离魂症,白日无事,但晚上见光易夜游。”
想了想,她补充道:“应该是主屋的门窗有空漏。”
果然,才进主屋,最显眼的便是东侧的万字花窗,扇门大开,正被后山流风拍得燥乱,放任月华流泻。
楚潇上前,将花窗拉拢,严实闩上。
那边宋弦领着白澄,避开满地的酒坛,向床铺走去。
楚潇替他们移开亘在路间,实在碍事的那些。
“当年胡塞巫师称她体寒积汗,肝淤堵滞,极易半夜惊醒而惹症夜游。”
“饮酒有发汗之效,又助酣眠,是以睡前可适当喝一些。”
宋弦闷不作声,只将白澄推落床铺。
楚潇走上前,看着床铺上的落拓身影,心中微苦。
这个偏门方子原是有效的。
但后来白家遭事剧变,白澄的夜游症愈发严重。少量饮酒已经不能令她晚间安眠,渐渐地,她就愈发纵酒了。
宋弦站在一旁,看她目露怜惜,动作轻柔地取下那方绣帕,心中不由得泛酸。
又见她熟稔无比地为白澄拨开额间碎发,削葱根似的纤指从那男子雾浓鬓边划过,黑白交间,柔意绵绵。
宋弦险些将后槽牙咬碎。
不等楚潇再动作,他上前几步随意扽直了床被,劈头盖脸往白澄身上一盖。
沉沉的被褥扑风,楚潇眼前一花,便被拉了起来。
“行了。”
宋弦佯装着若无其事,望向门扉:“我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然而半晌都未听见她回话,思绪不由生乱。
他默自移回目线,眼中光芒又暗淡几分。
——她还在看那个人。
宋弦抿直了唇线,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迈步到她跟前,结实遮挡住她的视线。
晃眼间,楚潇只觉面前所剩无几的光被尽数吞蚀,取之而来的是一道高大阴影,几乎将自己笼罩在内。/p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宋弦迷惘一瞬:“这是什么?”
楚潇迷惘回视。
她知道这是什么,但她想不明白为何白澄会有此物。
稍微停滞,她解释道:“……这是花楼的打赏凭据,一般只有生意红火的花楼才会有。”
“若你喜欢哪个姑娘,可以给她打赏,姑娘们会优先挑选打赏多的客人,与之共度良宵。”
宋弦打量着那厚沉的一叠,不禁挑眉:“这么多?”
白澄那家伙,似乎所费不赀。
他在富得流油的山寨里当家,却衣衫褴褛、家徒四壁,莫非是把钱都花到姑娘身上了?
一侧的楚潇掂着手上的红纸,清明的思绪乱成了麻。
宋弦不知道,可她却清楚内情——白澄是女子,她去花楼做什么?
怔愣间,忽然想起在凉州的时候,曾听游商们说过,关外许多花楼行事大胆,不仅有姑娘舞姬,还有小生堂倌。
……莫非白澄是去找男倌的?
楚潇心中疑虑,将手里的红纸逐一翻了个遍。
这些花票,录识了不少名姓,男倌、舞姬无所不备,林林总总十余号人。
她心觉有异,渐渐拧起了眉。
宋弦思度着白澄的轻浮言行,心道他确实像那种流连娼门的酒色之徒。
然而觑着楚潇的面色,不知是疑还是怒,实在算不上好,一时不敢多说什么。
楚潇静立片刻,从手中取出面额大的几张,其余一应收回原处。
“走吧,我们先回去。”
二人沿着黝暗山道,缓行回了平房,李南山与白无霜早已歇下。
此后一夜无话。
“砰!”“砰!”“砰!”
“快起来!”
“什么新人啊,竟然让我们等?”
“真是猖狂,还不赶紧起来!”
夹杂着不知哪地的脏话,粗暴的敲门声猝然震响。
楚潇被惊醒,抬起头才听明白是陈管事手下的山匪来了。
“马上,马上!”
外侧的白无霜挣扎着起来,有气无力地应了两句。
屏风内的楚潇仓促收拾,翻出简便的妆盒擦脸描眉,涂抹出那副黑瘦模样。
白无霜打起精神拾掇齐整,去与敲门的山匪们支应。
“各位大哥,实在对不住,新来第一天不懂规矩,起得迟了。”
门前刀疤贯耳的山匪啐了一口。
另一位断眉山匪没好气道:“今晨称钱,咱们帮着陈管事忙得脚不沾地,你们倒是好睡!”
“称钱?”
李南山也走了出去,被门外的朝晖刺得睁不开眼:“什么意思?”
“顾名思义,用称来称钱。”
楚潇的声音从里传出。
宋弦原本守在屏风前,闻声转头,见她出来才侧开了身。
楚潇朝他颔首,上前解释道:“雪山寨守粮为生,每月都要从粮商那里收取大量的过路钱。”
“为保买卖持久,粮寨也会协助粮商运货出山。”
“寨匪运粮论重,记好账,月末可以到库房称取对应的铜钱或银条。”
李南山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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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说?”
两位山匪看着他的寒酸布衣,下意识紧了紧背上鼓囊囊的包裹。
断眉显出几分轻蔑:“你以前是跟谁混的?都没带过你见世面吗?”
……跟谁混的?
李南山默默看向宋弦。
宋弦:……
宋弦默默移开了头。
楚潇来到门边上,不动声色瞥了眼他们的厚实背囊,又想起白澄床铺底下的大沓花票。
眸里细光微闪,楚潇提出一抹笑,扬声奉承道:“雪山寨号称边疆‘小关隘’,万贯赀财手中过,各位大哥的眼界,自然要比我们的广得多了。”
刀疤耳受用地哼了声:“无事,以后都是自家兄弟,跟着我们混就好。”
“当真?那可得请大哥们多多关照了!”
楚潇搓着手上前,憧憬地探眼看向他们身后:“大哥们雄姿威武,想来今日称钱,其他弟兄们一定羡慕不已吧?”
“那还用说!”
两名山匪得意地抖了抖包裹,刀疤耳昂首道:“咱哥俩可是山寨里数一数二的那份!”
“除了二当家,谁人敢说排在我们俩的前头?”
楚潇与宋弦交换了个视线,后者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适时问道:“二当家?”
宋弦放缓了声,似在疑惑:“他衣着如此简朴,我们还以为他入不支出呢。”
刀疤耳摆手:“哪里的话,二当家近乎全年无休,每日都去运粮。”
“每个月末,他都是称钱最多的那位,就连胡狗孝敬山寨的奇货,也大多是分给他的。”
“今日,陈管事刚往二当家的院里送了足足一麻袋的银钱货物呢!”
闻此,楚潇抿了抿唇。
原先看着白澄过得潦倒,还以为她是受了苛待,没想到她并不缺银钱收入。
难道真是因为她沉溺温柔乡,把家底挥霍干净了?
先前她说不能背叛大当家,这二事之间可有什么关联?
楚潇早有心理准备,但白无霜这时才发现自己受了骗。
“她那么有钱?那她成日里穿一身破布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不悦,小声嘀咕:“亏我还想日后寄钱给她补贴呢……”
“你年轻,你不懂。”
那两位山匪朝他挤眉弄眼道:“寨里人人都知道的,二当家赚的银钱都花去满春院了!”
满春院。
宋弦望向楚潇,见她下意识摸了摸收在袖袋里的红纸,想起花票上明写着的,确实是满春院。
一边的李南山皱眉:“什么满春院?这名字听着就好不正经。”
“花楼吗?”
白无霜久混市井,立即猜出,不可置信地嚷道:“不可能!”
刀疤耳心直口快:“真的,我们好多伙计都在那儿撞见过他!”
白无霜如遭雷击。
白澄自幼出类拔萃,是他可望不可即的高山旗帜。
这样的人怎么会去那种下九流之所?
他懵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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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潇见他面色青白,似乎受了大打击,只得委婉道:“凭往日的了解,我也是不大相信的。”
——但若加上花票,就不得不再思忖了。
旁侧的宋弦只听见她说不信,暗自憋闷。
人证物证俱在,凭她的才智,竟还是选择信任他。
啧。
宋弦不由得撇了撇唇角。
李南山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恍然明白了什么,有心要帮自家将军赢下这一局。
“楚潇,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语重心长道:“那么多人都瞧见他去花楼了,这还能有假?”
“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其实说不定内里早就坏透了。”
“你说,去花楼的,能是什么好人啊?”
楚潇缄默一瞬。
李南山见她似在思索,以为自己的游说起了作用,真让楚掌柜与将军的情敌离了心。
他难掩得意,喜滋滋望向将军:这回该表扬我了吧?
殊不知一转头,宋弦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眼里全是杀意悚然的刀子,似乎恨不得全扎到他身上。
李南山虎躯一震:怎么是这幅反应?
另一边的白无霜十分不乐意。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叫不是好人了?”
白澄一手将他带大,虽然极为严苛不讲情理,但也尽足了兄姐的义务,是白家少有的靠谱之人。
即使她真去逛花楼了,也断然容不得李南山这个外人品头论足。
他提声驳斥道:“去花楼就能说明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宋弦连忙松手。
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楚潇不紧不慢地拢好衣衫,重系束带。
她倒也没有质问的意思。
这位宋将军,在花楼的时候都不需要女人陪侍,眼下大庭广众的,她不觉得对方会作出什么龌蹉恶行。
楚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一个在理的说法,却忽地在青年的冠玉面容上发现了可疑的赧意。
他平日里端正轩然、临风而立的模样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窘促与拘束。
她偏偏头,似乎有些意外。
宋弦有种在衙差面前探囊偷盗的亏心感,结舌解释道:“方才,方才我看你领口……”
楚潇的神情一滞。
……看她领口?
宋弦意识到不对,汗毛瞬间立起,气都不敢喘,飞快将话倒完:“看你领口松了我便帮想你提上去谁知马车颠簸误事了!”
听罢,楚潇微微挑起一边眉梢,看不出喜怒。
宋弦等待审判一般垂下头。
轱辘摇晃,莫名让他回忆起年少时闯了祸不敢回家,却被她揪上马车的情形。
宋弦不自觉地捻了下衣袍,偷眼窥着她的神色。
她生气了吗?
其实,楚潇并放在心上,一场误会罢了。
反倒是见他睫羽不住地颤抖,暗自觉得有些好笑。
这幅犯事心虚的模样,很像某个人。
正想翻过话题,却听见老胡粮车旁的一伙人闹嚷了起来。
一道细弱却执着的少年嗓音:“还给我。”
马车上几人侧目望去,只见一群汉子围着名纤细少年,嬉皮笑脸地在说些什么。
“给我们看看怎么了?”
一名粗腰汉子手中举着把漆黑小刀,恶劣地笑着。
“难道你的东西,只能给大当家看?”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意味不明的奸笑声四起,那群汉子猖狂地勾肩,推着少年,边走边起哄:“是不是啊?”
那名少年看着十五上下的年岁,身型纤弱,瘦削身躯只罩着件鹅黄单衣,生有分外清秀的眉眼,在放肆的哄笑声中惨白着一张脸。
“还给我。”
他努力适应那几人的步伐,声音虽微弱,却带着绝不退让的执拗:“那是我爹留给我的。”
粗腰汉子抛玩着黑刀,嗤笑道:“这就是传闻中的戴庄陨刀啊?”
“天外来物,有市无价,据说可保先人息魂,后代安康。”
他俯视着少年的细颈削肩,拖着尾音阴阳怪气道:“你可得好好感谢它,若没这份保佑,你哪里过得上今日的好日子?”
少年怔住。
粗腰汉子见他听得不明白,粗声嘲笑道:“瞧瞧大当家给你穿的衣衫,料子多好啊。”
一团恶俗笑声霎时爆起。
但凡长眼的人都看得出少年穿的是什么。
薄萝蝉衣,轻烟软雾。
覆在身上几乎起不到遮掩的作用,少年清瘦的身躯在其下若隐若现。
春末夏初的边疆,还远远未到可穿单衣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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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衣衫面料好,任谁都听得出是句隐情暧.昧的讥讽。
四周的山匪笑不可仰,边走边应道:“确实很好啊,大当家都爱不释手了!”
那名少年顿住了脚,落在笑声丛后,毫无血色的脸白了又白,眼眶却渐渐浮起红意。
“别说大当家了,我们看着也心动啊!”
粗腰汉子神色猥琐,回头打量着少年:“想要刀是不是?我听大当家说,你……”
“你闭嘴!”
少年忍不住了,飞扑上去:“把刀还给我!”
粗腰汉子将黑刀往旁人手里一抛,狂笑道:“那你去拿啊。”
几人四下跑着,相互丢着黑刀,将那少年当猴子一样耍。
粮车旁的楚潇早已拧紧了眉。
原本还顾及几人身为白澄亲族,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不好与大当家身边的人起冲突。
下一刻却见粗腰汉子探出脚,将那少年狼狈地绊摔在地。
沙尘骤起,单衣在其间松垮散乱。
尖酸的奚落讥嘲声又炸起。
楚潇再也忍不住了。
她跳下缓行的粮车:“老胡,马鞭借我一用。”
“啊?”
坐在前排的老胡一脸茫然,还未反应过来,楚潇已伸手抽走了马鞭,朝那边的闹场走去。
粗腰汉子见少年倒在地上,狞笑不止,欺身而上:“戴洛,你装什么矜持?这里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说着便动手扯他的单衣。
戴洛被按在沙地,动弹不得,只得用苍白细弱的手指死死揪住衣裳,嘶哑的呼救声梗在喉间:“救……”
蚊蝇般的求救声,却激发出蚺蟒般的巨大恶意,不绝于耳的嘲笑声再度袭来,似狠绝的浪,毫不留情地将他拍入死寂深滩。
惊恐窒息的泪从眼角划落。
……没有人会来救他。
就像那日,村民们将他推至大当家的身旁一样,没有人会救他……
肮脏的嘴脸朝自己靠近,戴洛的心逐渐死寂,绝望地闭上眼。
“啪”地一声清响。
令人嫌恶的浊热遽然退后,泠泠如霜的陌生嗓音在耳侧响起。
“一群人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四下声响似乎静了一瞬,戴洛茫茫然睁开双眼,只见到一道黑瘦身影。
来人身量纤巧,巴掌小脸轮廓精致,却黑得像碳,似乎比他高不了多少,通身的粗布补丁,褴褛落拓,却难掩挺直脊梁下的出尘风骨。
“你他妈谁啊?”
粗腰汉子正在兴起,却被她一鞭抽了个措手不及,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待他定身看清来人的瘦小模样,顿时大怒。
“哪来的瘦猴?如此不知死活,敢来打扰老子的好事!”
楚潇不言,伸手一把拉起地上的少年:“没事吧?”
戴洛重新站落了脚,仍愣着神看她。
见她不搭理自己,粗腰汉子更是怒极,立即从腰后摸出个短把长链刺球形大锤,宣威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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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山匪们瑟瑟一缩。
粗腰汉子见旁人怂软,嚣气大涨,当即就要上前发难。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是新人,苏大哥不要见怪啊。”
一道矮小干巴的身影从楚潇身后窜出,推了她一把:“愣着做什么,快给苏大哥道歉啊。”
楚潇瞥眼看去,正是赶车的老胡。
老胡见她不动,压低了嗓子说道:“苏有贵是大当家最得力的心腹,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
“他那一手流星锤不知砸碎过多少兄弟的骨头,你若不想死,就千万别得罪他!”
想死?
楚潇平声道:“我当然不想死。”
“你懂事,知进退就好。”
老胡连连点头,又朝苏有贵赔了个笑脸:“他要道歉,苏大哥……”
话音未落,楚潇胳膊狠劲一甩,一道鞭影迅疾擦过苏有贵的脸。
苏有贵只觉锐不可当的凌厉气息破空而来,寒刃般的鞭风掠过人面,再近一寸就能将他的脸抽得皮开肉绽。
他心下惊骇,未反应过来已被吓住,本能地倒退好几步。
那边的楚潇早已预知了他的动作,手腕灵巧翻转,长鞭便似黑蛇般向前衔袭,下一瞬又迅速扬身回到手里。
苏有贵这才回过神来,惊然发觉自己腰间空了。
二人距离颇远,这瘦猴竟有如此精准的鞭法?
再抬眼,楚潇的手里果然多了把墨黑小刀,正是他从戴洛手上抢走的那把。
身侧一众山匪哑然瞪视着这一幕:“这……”
有小山匪反应过来,连忙指着楚潇骂:“我们苏大哥英勇盖世,你竟敢当面从他身上抢东西!怕不是活腻味了吧!”
这小山匪的原意是要拍马奉承,替苏有贵挽回些颜面。
可在旁人听来,那句“当面从他身上抢东西”却更扎耳一些。
山匪们面面相觑。
苏有贵一向跋扈,从未在弟兄们面前丢过脸,如今却在楚潇手里吃了亏,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老子的东西你都敢抢?”
苏有贵怒不可遏,大手一抖,流星铁锤应声抡起,铁链哗啦粗响,尾端的狰狞刺锤虎虎生风,于上空盘旋两个大圈便疾速砸向楚潇。
楚潇握紧了鞭,犹未动作,一道高挑身影便瞬移到面前,白芒骤闪,寒霜剑光倾天而下。
削铁如泥,锤链似易碎的瓷,“咔啦”一声,遽然断裂成几段,颓坠落地。
那转速惊人的刺锤受了力,应声改向,回旋镖似地砸向苏有贵等人,吓得山匪们作鸟兽散。
苏有贵吓得险些踩了自己的脚,再次连退几步。
“嘭!”
好险退得及时,破废的刺锤砸落在脚前的地面,尾端仍连着一截断口锋利的链绳。
这流星锤算是毁了。
“好啊……”
苏有贵咬牙切齿,顺着锤链看过去。
青年横剑立于前,短褐穿结,破旧布带束出一段劲瘦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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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年岁尚轻,但一双眼眸漆黑似浓墨,蕴藉着难言的森冷。
苏有贵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刚才溜须拍马的那名小山匪上来扶他:“苏大哥,没事吧?”
苏有贵余光察觉到众人的暗自打量,愤恨推开小山匪:“滚!”
他狠戾地盯着面前二人:“你们是哪来的?”
“二,二当家是我亲兄长,我们是他的亲族!”
白无霜躲在李南山身后,探头嚷着。
方才,他原是想上前帮忙的,却被那碎骨大锤吓得腿软,幸而李南山在旁扶了一把。
“我劝你别得罪我们,不然二当家可饶不了你!”
楚潇微微皱眉,大当家忌惮白澄,苏有贵既是他的心腹,又如何会给白澄面子?
“二当家?”
苏有贵果然嗤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二当家的走狗。瞧你们这幅穷酸样确实与他同出一辙。”
“你们可别忘了,这雪山寨里是谁最大,难道你们要和大当家作对?”
他淫眼瞥着戴洛,皮笑肉不笑:“大当家说了,已经将他玩腻了,早晚都会将他赏给我。莫非……二当家还要管别人□□子里的事不成?”
戴洛面色骤白如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才……大概是因为这几名新人不清楚苏有贵的底细,所以路见不平才与他动了手。
如今他们弄清了状况,也该后悔了吧……
“当然不会管。”
果然,楚潇淡声应了。
戴洛咬紧了自己的下唇,眼框的酸楚之意又起。
“算你识相!”
苏有贵目光扫过他们的马鞭与银剑,见对方让了步,也不愿多缠,只装腔作势地改口道:“将戴洛推过来,我大人有大量,就不与你们计较了。”
戴洛见着楚潇抬手,涩然忍着眼里的泪,认命地垂下了头。
然而,下一刻,又是一道鞭风凌冽划过。
“啪!”
“嘶——”
鞭声清脆,衬得山匪们的吸气声格外拖沓。
“这,这……”
“噗嗤。”
甚至有人憋不住,偷声笑了起来。
戴洛惘然一瞬,抬头去看,不由得瞪大了眼。
只见苏有贵的腰带被一鞭抽断,宽松的裤头也裂成两瓣,开花一般散开落地。
沙洲艳阳,苏有贵光着个大腚,着急又狼狈地拢着裤头。
附近围观的山匪,不少人是平日被迫屈服于他的淫威,今日见着他吃瘪,都在心里大呼痛快,远远地指画讥笑了一把。
苏有贵气得面色涨红:“你!”
“我?我什么我?”
楚潇戏谑一笑:“你不是说别人管不着你的□□吗?你还是自己提着裤头吧,我可不会帮你。”
周遭又是一顿哄笑,苏有贵忙向旁侧躲去。
宋弦面无表情将楚潇扭了个向:“别看了,要长针眼。”
确实有碍观瞻。
楚潇点点头,随手将马鞭抛回给老胡,这才想起手里的墨黑小刀。
方才远远看着的时候,还未留心,如今拿到手上,才发觉这把小刀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触肌生寒,刀面乌青近墨,极细微的纹路暗藏其间,稍一转动,似暗夜辰星粼粼细闪。
确实不是俗物。
只是怎么觉得,好像有些眼熟。
正琢磨着,最前头的陈七终于发现粮车队伍之末有异,怒气冲冲跑马而来。
“围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些跟上!若让大当家等急了,想吃板子还是想吃刀子!”
见管事的生了气,山匪们连忙跟回队伍中。
苏有贵不知从哪扯了条绳子,才束好裤腰,望向楚潇等人的目光像是淬了毒液。
楚潇甩头,往老胡的粮车走去,顺手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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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不经意地回眸,只见苏有贵附耳在戴向荣一侧。
他们立在祠堂正门前,上方的鳞次碧瓦隔绝天光,只将灰暗阴影斜映在二人身上。
格外阴损。
楚潇心中嗤了一声,再回过头时,宋弦已经将自己的短褐脱下,为她绑在腿上遮掩破口。
宋弦绑得小心,并不影响她走动:先应付一下。
楚潇一瞬错觉,似乎被他当成了矜贵自持的京城千金。
“……谢谢。”
她稍微晃神,再次搀起老人:“我们走吧。”
三人步伐缓缓,远远见到了几道岔路。
戴庄的村落沿路而建,三条岔路小道东西分列,二人搀着老人,往其所指的居中道路去。
刚走近些,楚潇就发觉最东侧的小道有些古怪。
与西侧二路的坑洼泥泞截然相反,东侧的小道蓬蒿丛生,绵延向里,枯枝败叶荒意茫茫。
楚潇心觉有异,下意识问道:“爷爷,东边的小路已经荒废了吗?”
“是啊。”
老人拄着拐点地,甚至未抬头多看一眼:“荒废近十年了。”
……又是十年。
宋弦不动声色看了眼楚潇。
一引其纲,万目皆张。(1)
东路蓬草沙沙声响,似陈年低语。
老人声音平淡,说的话语却骇人:“那年中秋夜,本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戴庄却招惹了大难。”
“东路二十户,近八十条人命,一夜被阎罗屠杀殆尽,血流得似雨水刷地……”
楚潇与宋弦不觉转首向东,只见莽草如蒲,苍绿茅海之后隐约残立着颓垣断壁。
风一压,数不清的灰黑坟冢便轧上萋尖,粗糙石碑泾分流风,呼声凄惘。
实在苦惨。
宋弦凝眉,收回了目光:“这样的血案鲜少听闻,可有报官?凶手落网了吗?”
“报官?”
老人摇头道:“谈不上报官,那凶手闹得动静大,当夜就被戴老爷擒住了。”
楚潇微讶:“戴向荣?”
她稍一皱眉,便能想起对方那顶臃肿的大肚,怎么看也不像是擒得住人命阎罗的英雄。
老人应了:“是他。”
宋弦也觉得不对:“你们是亲眼见到他擒凶手了?”
“见到了,那恶人浑身都是血啊,就算被戴老爷捆着,也呲牙咧嘴嚷着要杀人,凶煞得不行,人人见了都害怕。”
老人颤颤着拄着拐杖:“后来戴老爷就将他提走,说是带去村外手刃了。”
话语间,三人拐过一道狭窄小弯,来到一户门扉半朽的人家。
老人止住了话头,拐杖也不再往前:“有劳二位,这儿就是我的住所了。”
楚潇抬眼打量,面前的薄木门板早已破败不堪,无风自斜,似乎一推就会应声落地。
老人习以为常,只轻力开了门:“进来喝杯水吧。”
他佝偻的背微微侧过,看向楚潇:“你的衣衫,也可以在此补补。”
二人欣然同意,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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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弦提了钉锤,正替老人修缮残破的门窗。
“爷爷,您这房子许久未修了吧?”
老人靠在院中的矮木椅上,浑浊双目远了远:“是许久了,以前我的孙女和孙女婿常来帮我收拾这间破屋,后来……”
他顿了一下,缓声道:“后来他们搬去了东路的新房……”
楚潇与宋弦齐齐一怔,停下手中的动作。
东路不就是那条被血洗的……
“从那以后,我这老屋就没什么人来了。”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左右看看二人:“今日你们二人在这,倒让我想起了些过往的日子。”
“他们夫妇俩,也像你们这样……一人在屋中做些针线活儿,一人在这小院里敲敲打打,同我说着嘴儿……”
老旧的小屋檐瓦松了几隙,稀疏垂下些光束,正好落在楚潇面前的针线上。
她与宋弦隔着浅淡光束对望一眼,一时分不清对方眼里的软光是来自何处,只觉细微尘烟的飘荡都轻缓了一瞬。
许是初夏近午,暖风多情,宋弦手里的钉锤似乎都多添了温度。
连带着耳畔弥起的热意,他被看得拘谨,率先转开了视线:“您说笑了……”
楚潇远远看着他扶一颗钉,扶了好几次才落锤。
稍默一刻,她只轻声道:“您行动不便,也可以请乡邻们来帮帮忙的,如今门窗坏成这样,哪天砸到自己就不好了。”
“从前未见过你俩,应该是新来的吧?”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戴庄村民久不出村,平日里全靠戴老爷送粮衣过来维持生计。”
老人笑道:“我虽然年纪大,但也看得清楚,他有私心,鲜少会送这些钉锤利器过来,我们家家户户,只要门窗家具不是真的坏了,都舍不得修的。”
“久不出村?”
楚潇刚补好了裤脚,将线扯断,听见这一番话,有些惑然。
“戴庄虽然偏僻了些,但四面沙路平坦开阔,看不出通行有何不利的样子,为何不出村?”
老人沙声遥遥:“这事说起来,与那年中秋夜的屠村血案是一个原由……”
宋弦再次抬眼。
楚潇默默推开手中的针线,起身来到屋门处,竖耳听着。
老人摩挲着手下的矮木扶手,缓声道:“我们戴庄家家祖传有宝,只因地处偏僻,鲜少有示外的机会。”
“所以外人不知晓,我们自己也不清楚祖物的价值,一直以来都安然地度日。”
他面朝东方,掀起层叠的眼皮:“直至那个中秋夜,那人命阎罗过路,在此地借宿。”
“东路的村民毫不藏私,将他收留,好好招待……殊不知他看见村民们在屋中供奉的祖物,竟然认出那在塞外值个大价钱,他起了歹心,趁着夜深……”
他缓缓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楚潇二人已经明白了。
又是一个恩将仇报,杀人越货的故事。
老人接着说道:“村里人本不敢声张,但此事还是走漏了风声,不出几个月,东路的坟冢便被盗贼挖开,陪葬的祖物被尽数盗走。”
“——今日贼人敢挖墓,明日就敢杀人。村里头人心惶惶,村民们终日闭门不敢见客,不敢外出,甚至有了离乡出逃的想法。”
“所幸那时戴老爷已经飞黄腾达,得知我们的困境,便从雪山寨派人来保护,又每月送来粮衣,使我们得以安心留在故土,但也因此失去了出村的自由……”
说着,老人缓缓转头看向楚潇。
他摸起一旁的拐杖,颤巍巍地起了身,向屋内来。
楚潇忙上前搀住,随他往屋侧龛阁处去。
“我如今也分不清,这保平安的传家宝,给我们戴庄带来的,到底是福还是祸。”
“我是要入土的人了,无儿无女又无孙的,留着它也无用。”
老人站定在龛阁旁,枯手一抬,掀起了阁帘:“今日你们帮了我,也算有缘,这个就给你们吧……”
楚潇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骤然瞥见一抹墨色,视线霎时凝住,下一刻便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得哑然张张口。
宋弦远远见她背影僵住,生起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他丢下钉锤,来到楚潇身边,随着她的视线侧首,目光陡然一震。/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掌柜,他昨日还想给我们穿小鞋,现在又在打什么主意?”
白无霜一着急,连掌柜都叫了出来。
“木鱼入庙。”
楚潇哂道:“上门讨打呗。”
“我与你一同去。”
青年覆霜般的寒声落在耳畔,凉意飘散,相近咫尺。
楚潇懵然发觉自己竟傍在他的臂弯里,甚至一手紧攥着他的衣袖,晃眼看来,二人执手相依,目窕心与。
她下意识松手避开了些。
柔暖的暗香自臂间撤去,改换为茅草小屋积囤的凉意。
怀间倏而轻盈,肩臂却莫名沉压了几分,宋弦微垂下头,只看见她客气有距的神色。
楚潇轻声道:“不必,蝼蚁罢了,我自有办法。”
“你们还在这儿做什么?”
李南山匆忙跑来,急急停在院外喊道:“大当家说不巡村了,陈管事催着收拾回寨呢!”
宋弦仍看着楚潇,想说些什么,楚潇却不容拒绝地摆摆手:“先回去。”
粮草清空,车马的驭行轻快许多。
飞沙随意滚入风中,漫长沙道上的车辙浅浅隐没。
楚潇四人仍坐在老胡的粮车上,听着后者四海八陆地胡扯。
艳阳大路,阴寒之意却暗暗滋生,楚潇本能地侧过头,一眼看见前车的苏有贵,与他四目相接。
见她看来,苏有贵意味深长地回了个奸笑。
他摆出一副先知的模样,似乎笃定了对方是临崖的山羊,而他正持着弓矢逐步逼近,随意抬手就能令对方万劫不复。
小人得志,真是令人恼火。
楚潇仍旧目光平平,无知无觉又无辜的样子。
苏有贵的恶兴致愈发盎然,正想挖苦讥嘲几句,却见对方的视线忽然开始腾挪。
这道视线分外挑剔,宛若在市集里挑选白菜,不紧不慢地打量了他一番,最后停在他的裆.间。
想起对方那手精准劈断腰带的凌厉鞭法,苏有贵心中一颤,再次幻觉胯.下一凉。
当即就警醒几分,仔细留意着楚潇是否想动手。
然而,楚潇格外闲适,除了悠悠哉哉地抬起头来,并不多动作。
在苏有贵警惕的目光中,她只微微勾起了唇线,露出个堪称恶劣的嘲讽笑容。
苏有贵一瞬茫然。
……他在嘲讽什么?
下一刻,就见楚潇靠上粮车栏杆,大咧咧地摊开两条长腿,分外满意地望了眼自己的腿间,又转眼看他,颇为同情地摇了摇头。
苏有贵:……
“噗哧。”
“哈哈哈哈哈。”
“这新人有种啊……竟然……”
早就注意到这边的眼神硝烟,一直在暗中看热闹的山匪们不觉就笑出了声。
白无霜更是不嫌事大,凑到楚潇跟前,乐滋滋道:“哎,我今早就想说了!他那儿确实很……”
宋弦面无表情地拨开白无霜的头:“污言秽语。”
什么腌臜男人的事情,怎可拿到她耳边去说。
白无霜被莫名推了开,忍不住瞪大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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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她挑起的事!
宋弦撇过头去,抱臂环胸不搭理他。
四下的人各有各的热闹,对面的苏有贵却青了一张脸。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个男人经得起这样的羞辱!
耳听着嘲笑声窃窃,不绝如缕,苏有贵恼意更旺,愤而一脚,踢开面前堆着的箩筐镰铲,怒火爆起了身。
“笑什么!”
镰铲相撞,刺耳哐当乱响一通。
山匪们都知道苏有贵的秉性,不敢再说话,四下骤静。
苏有贵横眉怒扫一圈,视线重新落到楚潇身上。
“看什么?”
楚潇毫不在意,懒洋洋地开了口:“大当家可说了,我鞭法好,让我去他院中当守卫。”
“当家的赏识我,我劝你最好也识相点。”
宋弦淡淡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挑下腰间长剑,“哐”地立在粮车木板上。
青年十分随意地斜眸,长剑的肃杀之意便霎时腾起。
寒意泠冽,此间意味不言而喻。
“你!”
想起晨间,那二人轻而易举地让自己颜面尽失,甚至毁了跟随多年的流星刺锤。
苏有贵一肚子的怒火,在听见“鞭法”二字时,硬生生浇灭了一半,在看见那把银光宝剑时,又被粗暴地扑熄另一半。
只余下满腹的火辣滚炭,股股冒烟却又无处发泄,最后憋屈得涨红了脸。
众目睽睽,楚潇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苏有贵僵直着身,一时有些下不了台。
那溜须拍马的小山匪又寻到了表现时机,当即上前将苏有贵拉下,体贴助声道:“我苏哥英明神武,他是不想与你们多计较,可不是怕了你们什么鞭啊剑啊的!”
众人默默低头憋笑。
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无霜敷衍应着:“啊对对对,你说得对。”
苏有贵恼火地将小山匪推开,瞪向楚潇,恶狠狠道:“且去做这守卫吧,你定能高升!”
宋弦本就觉得此事有异,眼下又从他的话里听出些别的意味来,不觉便皱紧了眉。
楚潇却不置可否,撇了撇嘴,回道:“行,等我高升了,立马提拔你做手下。”
苏有贵脸色又变,小山匪忙将他按住,转移了话头:“苏哥,到山寨了!你看——”
众人侧首望去,粮车马队前方,巨大雪山连亘,霜白万里,旧雪素裹,一望无际的玉质风光。
粮队行至雪山下,拉车马踢蹄站稳。
众人陆续下了车,陈七从前绕来,对宋弦几人道:“你们几个,将车卸了,将马喂了再回去。”
又上下看了眼楚潇:“你,等下随我来。”
说罢又去叫一旁的另几个山匪。
白无霜瞧着这一幕,迟疑着:“他们搞什么把戏呢?真要叫你做守卫?”
楚潇目光飘忽,半晌未作答。
白无霜正想再问,却被她一把捂住嘴,拉到高马后躲起。
楚潇压低了声道:“你悄悄牵匹马,远远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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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霜面露不解,然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不由得身型一僵。
是白澄。
白澄从山口另一头出来,瞥眼看了下这边,见是陈七带人从戴庄回来,也未多管,自己牵了架马车就绕南而行。
远远还见她将一硕沉麻袋丢上了马车。
楚潇小声对白无霜说道:“我直觉她要去满春院,你小心些,跟着去看看那边是何情况。”
眼见着白澄的马车拐入一条胡汉商道,白无霜连声应了就要去牵马。
“你这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万一路上出了问题怎么办?”
李南山看见他的动作,紧了紧眉:“我与你一同去吧。”
趁着这边卸车,二人牵出两匹棕马,偷摸跟上白澄。
楚潇看着棕马穿过乱杂匪群,悄自扬尘而去,心中思绪又起。
村民老人的一番话,无处不阐明白澄与戴庄的血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其间宛若浓雾蒙蒙,总有些令人想不通的地方,例如满春院与此事到底有无关联?
若不探个清楚,恐怕无法决下定论。
“喂,楚潇,快些跟上。”
远处的陈七一边叫着别人,一边朝她这儿嚷着。
“来了。”
楚潇随口应了,正想迈步往人声处去,却蓦然发觉腕间多了道灼热力度。
男子的指腹下薄茧粗糙,不经意地蹭磨腕上肌肤,生出些细微隐晦的痒意。
楚潇难得走神一瞬,下意识顺着那只指节分明的手往上看。
是宋弦。
四下喧嚷,宋弦却静立于粮车旁,只无声地握着她的手腕,定眼看着她。
山脚的树荫丛,光影游荡随风,凌波明光淬入她似水潋滟的秋眸,略一顾盼便妍情婉婉,更胜春工。
青年眼底情绪汹涌,难言的占有欲涌上心头。
——即使黑粉覆面,但只要有心些,不可能认不出她是位姑娘。
“祈安?”
宋弦抿了抿薄厉的唇线:“我替你去。”
楚潇回正了身,一抬眼却被对方眸中的沧波暗浪惊住。
她压下心间的思绪,默了片刻道:“他要的是我,你如何能替?”
青年执着得近乎幼稚:“若你同意,我有一万种方法。”
方法?
楚潇瞥了眼他另一手提着的银剑,哑然失笑。
这就是他所说的方法吗?
不是说自己已经二十有八了,怎么还像个愣头青?
“……白澄那边事态不明,现在只能从戴向荣的身上下手,我本来就要去会一会他。”
楚潇耐心解释,笑道:“他自己送上门来,我又岂能错过?”
宋弦垂下脸,眼前人的笑颜近在咫尺,他毫不费力就能看穿那层厚沉脂粉,用目光描绘出她的精巧面容。
他眉心蹙起,低声道:“你不懂,他绝无好意……”
“我如何不懂了?”
楚潇往前,仰起脸与他对视,双眼折映的日华璀璨细闪,紧紧拘住了宋弦的视线。
楚潇余光掠过他的短褐。
莫名想起在戴庄时,她的裤腿扯出个破口子,他如临大敌似的,用它来为自己遮掩。
睫羽如蝶扑簌,楚潇轻笑出声,温热的吐息吹拂过青年的颈侧,眼见着他的脊背僵了僵。
她的嗓音轻且淡。
“宋将军,我久经江湖,什么人什么事没遇过?你何必如此小心待我。”
宋弦抿着唇不答,笃沉的目光纹丝不动。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担心和保护多余。
楚潇暗叹一声,这股倔劲儿,真的很像某位故人。
那头的陈七喊齐了人,有些不耐:“你还不过来?”
“还有你,不去喂马在这儿做什么?做工如此懈怠,是想被驱下山了不成?”
陈七远远看着那边二人身影重叠,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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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大当家一贯的叫嚷声并未传来,反倒是陈七的嗓音响起:“将他丢到榻上去。”
几道脚步声逐渐靠近,戴洛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探头一看,不觉愣住:“这……”
两个院卫扛着楚潇上前,动作粗暴,随手就将她丢上了榻。
陈七踱步而来,远远看了一眼,嫌恶道:“任凭苏有贵吹上了天,我也看不出这人有何了得的。”
他指了指站在一侧的戴洛:“你,去把他的脸给擦干净,省得黑糊糊的倒了大当家的胃口。”
戴洛终于明白眼前是何情况了。
少年不忍地望向楚潇,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小声说情道:“陈管事……这哥哥身手很好,放房里有些可惜了,不如……”
“大当家做的决定,是你可以置喙的吗?”
陈七不耐地打断:“赶紧去把他的脸给擦了。”
见戴洛踟蹰站立,仍不动弹,陈七似笑非笑道:“怎么,舍不得大当家?你若担心一个人睡觉会寂寞,不如我让苏有贵今夜去陪你?”
闻此,戴洛身躯一颤:“不……”
陈七冷眼瞥着:“那还不快去?”
少年垂下头,慢腾腾地挪步,拧了条湿帕子,复又回到榻边。
他偷眼看着陈七,趁对方不注意,轻喊了两声:“哥哥?”
楚潇无声无息地歪在一头,显然已经昏死过去。
戴洛假借着擦脸的动作,使了劲儿去掐楚潇的人中,然而,直到拇指上的小小指甲痕都印上了唇线,楚潇仍是毫无反应。
少年有些无措,那边的陈七已经烦了:“还没行吗?”
“快了,快了。”
戴洛慌忙换手去给楚潇擦脸。
湿帕子简单几抹,碍眼的粉料被带走,其下的细腻肤色似朵馥郁白芍药,猝不及防就畅意绽开,惊得他的手猛然一抖。
少年呆滞地看着这张娇妍如玉的秀美面容。
鞭法凶戾悚人的哥哥,竟然是名女子……
“干点活都拖拖拉拉,妈的,我看你真的是欠收拾。”
陈七踹开厅间矮椅,骂骂咧咧地走上来。
戴洛回过神来,慌乱地将楚潇推进床榻里侧,拉过一角被子遮住她的头脸。
“可以了,可以了。”
他仓皇退下床榻,扯下层层叠叠的锦花帷帐:“小心吵醒了他,我们走吧。”
陈七本想去确认一眼,但见戴洛堆下了那叠繁琐的帐帘,又觉麻烦,不耐地顿住了步子。
“慌什么,他喝了大当家调的药,就算是头牛也得昏睡一天。”
戴洛讪讪笑着:“这不是怕扰了大当家的兴致么。”
陈七鼻哼一声:“都随我出去,别留在房里碍事。”
戴洛与那两位院卫喏喏应了,一行人细碎的脚步声行远,楠木房门再次被合上。
依稀听见陈七颐指气使的驱声:“都知道大当家不喜杂声,你们赶紧离这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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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声出后不久,院落里的各色响动渐远。
半晌过后,除了耳畔金檠上的烛花偶尔爆鸣,再无旁的动静。
楚潇再也按捺不住,撑起身来,狼狈地咳出几口鲜血。
唇上的人中仍在隐隐作痛,楚潇暗道戴洛这孩子真是实诚。
怕不是想掐死她,方才疼得她险些憋不住了。
她从袖间伸出血淋淋的左手,又抽出腰间短匕,随意划下条衣袍带子,包扎指上的割口。
方才在六角亭中,忠酒端到鼻下她就嗅出了异常。
奈何陈七与苏有贵盯得紧,直接吞服解药恐怕有些冒险。
于是她借着整理腰带的功夫,用匕首割破手指,顺势摸了把藏于腰间的醒神药粉。
这药粉是白无霜调制的,药效强悍,可解市面上常见的迷药,若是触及血肉,起效会更快。
但是……
楚潇喉间腥痒,忍不住又呕出一口血,床榻艳色一片。
她胡乱抹了唇,掀开帐帘起了身,晕眩感再起。
楚潇咬咬牙,稳住了身形。
这戴向荣看起来一无可取,没想到,他竟然在调药上有几分本领,那碗忠酒里的药剂恐怕并不简单。
她压下心肺间的甜意,缓缓环视房内的布置。
雍香袅袅,堆金积玉的奢华雅房,梁间缀满了柔润的夜明珠,似熠熠星辰光彩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