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房间素朴洁净,没有多余的饰物。
只有一扇菱格花窗算得上精巧,裁剪新阳,流泻一地光影。
淌漾的亮光延伸向内,通往一张翠青的竹木床榻,浅薄余温犹在,床沿边的青年伸下长腿,回想起昨夜的一切。
宋弦默自苦笑,倚酒三分醉,匿隐七分痴。
颈间钝痛仍在,昨夜的温言软语是虚幻一场,稍纵即逝,门外的轻笑声却真切如及,近在咫尺。
“怎么样?”
“楚掌柜……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件,去吧,换上。”
李南山看着她手中的灰麻布衫,眼角微抽,终是认命般接了过去。
楚潇捏着另一件衣裳,问道:“你去看看,你家将军可醒了?”
话音刚落,东南角厢房的薄门便被从内拉开,高挑的青年静立在门侧,醉意初消的眉眼朦胧覆雾,别样乖慵。
院里安静一瞬,李南山下意识挪开视线。
楚潇善解人意地略过昨夜的狼狈:“你醒了?来试试新衣服。”
将要入夏,朝阳生辉,宋弦顶着光华,缓缓掀起眼睫,而后一顿。
面前的楚潇作男装打扮,细绳束发,身着粗麻短衫,袖子裤脚明显短了一截,用别的零碎布料随意拼接上,灰扑扑的一身。
原本是老实本分的打扮,却偏偏抹黑了脸,还画了两道粗犷倒竖的浓眉,平添几分嚣张。
乍一眼看去像个潦倒的流氓。
楚潇朝他递来件差不多的粗衣:“今日我们要混入山寨看看情况,尽量低调些。”
宋弦忍不住瞥向她垂下的左臂,心海涟漪又起,半晌才哑声应了好。
白无霜取到众人的早膳回来时,宋弦和李南山已经更好衣了。
前者瞧见院内三人的乔装,先是一惊,而后立马反应过来。
他兴致盎然地凑上前去,问道:“掌柜,今日我们要闷声干大事?”
楚潇颔首。
白无霜兴奋地指了指自己的书生长衫:“我要换的衣裳呢?”
楚潇只给他递了条细白绵软的围脖:“你只需要戴这个。”
白无霜接过那细布条,一打量,顿时不忿地瞪大眼:“为什么我只有这个?”
楚潇给几人分着餐筷,随意搪塞道:“角色分工不同。”
白无霜:……
“为什么他们能分到有趣的角色?”
他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宋弦挺拔的脊背上,嘟囔道:“李南山也就罢了,宋将军穿着寿衣也不像鬼啊!”
李南山茫然:我就像鬼了?
“宋将军?”
楚潇若有所思地看过去。
白无霜振振有辞地为自己争取道:“是吧?不如将宋将军的角色给我……”
楚潇却转过了话题:“这样的称呼太张扬了,恐怕会白费我们的乔装。”
她望向宋弦:“宋将军,你说对吧?”
宋弦一顿,抬眼看她。
重逢的这些日,二人交浅言更浅,疏离有度,只会客套几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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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真的只是一位边疆将军,与她素昧平生,萍水相逢。
宋弦悄然握拳。
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要让她发现他的身份吗?
一个“弦”字在唇齿间犹豫,呼之欲出,一句“我没有未婚夫”却干脆利落地冲出心海。
她的阐述声平淡无波,似乎话语里的人与她的所有情绪都无瓜无葛。
无关轻重。
……
宋弦喟然垂了眸,须臾后轻声道:“宋祈安,可以叫我祈安。”
李南山夹菜的手一滞,懵然抬起头:这不是将军的字吗?他怎么说了字?
“祈安?”
楚潇稍一斟酌,笑道:“令尊令堂的爱子之心真是昭昭易见。不求将军干霄凌云,标秀家门,只虔心祈愿将军平安康健。”
宋弦眸光微闪,嘲弄似的一笑:“确实是祈愿平安康健之意。”
可惜只实现了一半。
李南山心忖,字是将军弱冠之年自己起的,与将军爹娘的爱子之心毫无关系啊。
他猜不透将军所想,不敢多话,默不作声地埋头扒早饭。
白无霜却起了好奇心:“听闻宋将军战功赫赫,‘宋’乃圣上嘉赐的国姓,不知将军本姓为何?”
宋弦平声道:“本姓为李。”
“咳。”
李南山一不小心噎入一口稀饭,突兀地梗在喉间,难上难下。
宋弦看也不看他,继续说道:“我与李南山是堂兄弟。”
“咳,咳咳咳。”
李南山即时被呛得鼻间刺痛,骤咳不止。
楚潇推给他一杯茶:“怎么了?”
李南山惶惶接过茶水,低头回道:“无事,无事,咽得急了。”
他总不能当场拆自家将军的台吧?
总不能告诉众人,宋弦在睁眼说瞎话,其实他的原姓为林吧?
李南山不敢抬头,亏了心似的猛给自己灌茶。
宋弦不动声色地挽袖,夹菜。
冷不丁被他修长笔直的小臂晃了眼,楚潇蓦然想起昨夜里他掌心的薄茧与烫人的温度。
心下不觉一惊,疯了不成?想起这等醉事。
她下意识转眸,却与他漆深墨砚般的目光在半空相接。
凛冬寒夜,冷浸溶月。
竟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楚潇静默一瞬,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宋将军少年英杰,不知年岁几何了?”
宋弦心神一震,掀起警觉的浪。
年岁?
他记得十分清楚,她在恶林里掷地有声,说自己不喜欢弟弟。
想也不想,宋弦立即回道:“我今年二十有八了。”
“噗——”
李南山喷出一口茶。
白无霜诧异:“又怎么了?”
李南山狼狈抹嘴:“太烫,太烫了。”
白无霜握住暖意温和的茶盏,狐疑道:“这也算烫吗?你们行军者如此娇气的吗?”
李南山:……
是将军徒然增长六岁的年纪太烫了,烫得他耳廓都要生泡了!
他都替将军觉得害臊!
那头的楚潇有些讶然:“宋将军瞧着年轻,竟还比我大三岁?”
眼见宋弦还要说什么,李南山连忙起身:“我吃饱了,我去喂马。”
说罢,他落荒而逃。
兵家有言,兵不厌诈。
将军的胡说八道一定有深奥道理,自己这等庸才还是早些远离,省得露出马脚吧!
四人与岐山谷地的村民辞别,往固州城西南方向去。
近夏的沙洲,白昼里本该热意蒸腾,但愈往前,身畔的凉风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白无霜竭力缩颈,嚎啕道:“刀!刀!你小心刀!”
李南山望着那把锋利冷冽的大砍刀,不自觉哆嗦一下,悄声问身侧:“将军,这招可行吗?”
然而半晌都未听到回应,一侧目,却意外看见宋弦低沉的眸色。
“将军?”
宋弦缄默地延伸目光。
……所以那位二当家是……白无霜的兄长?
眼前,楚潇套着不甚合身的灰麻布衫,腰带宽大,束出一缕细肩削背,身影显得十分单薄。
那日桉知的话语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没有他的悉心教导,楚潇可活不下去……他们二人相依为命……情谊无双……”
在自己缺席的时光里,有个人为这抹单薄点了墨,将她练成名家水墨的利落银钩。
不知是涩还是酸,闷意丛生。
楚潇不知身后人的心绪,只顾着盯紧前方的哨楼,心中默数。
果然,不出两息,空层栏杆上的弓弩便往后撤去,几个汉子从阴影处走出来。
被推拥在首位的是一名蓝衣矮胖子,他探出头来细瞧,看清下方几人的装扮,不屑地啐了一口:“哪来的叫花子,敢在我们雪山寨下攀扯二当家的名号?”
楚潇扬声答道:“哥儿几个是混黄沙道的。”
“这姓白的小子欠了我们的赌钱不还!赌场说他是你们雪山寨二当家的弟弟,不敢动他,咱哥仨却不怕!”
她朝上比划了一下手中的砍刀:“赶紧让你们二当家拿钱来赎人,不然他弟弟人头不保!”
矮胖子皱起眉头。
混黄沙道的,那就是流匪了,瞧他们这幅潦倒猖狂的模样,倒也契合。
只是……
他扭过头去看地上的白无霜。
同样姓白,二当家轩昂魁伟,这小子却像只窝囊鹌鹑,怎么看也不像亲兄弟。
矮胖子冷哼道:“去去去,赶紧滚蛋!”
“你说他是弟弟,他就是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捉过来认亲,白白扰了我们二当家的清净。”
楚潇跟着冷笑:“阿猫阿狗?”
“能在沙洲开赌场的,有几个是好忽悠的?连他们都明说了不敢动的人,能是省油的灯吗?”
矮胖子一顿。
边关沙洲,鱼龙混杂,没点斤两确实做不成金银的买卖,若是连他们都忌惮的话……
莫非这小子真是二当家的弟弟?
他端详着耷拉脑袋、不发一言的白无霜,面上显出犹豫之色。
楚潇眼见他动摇,有心趁热打铁再逼一把,当即狠声道:“再不叫你们二当家出来交赎金,我就将这孬货的脑袋割下来腊干,每日带来山脚下晃一圈!”
“总归有一日,能叫我等到你们二当家下山!”
“至于是不是他弟弟,就让他自己辨去吧!若那时二当家他想要报仇,你见死不救的,也别想躲得干净!”
说着,她将砍刀重重往下一压。
锐利刀刃轻易就割破了白无霜的浅色衣领,殷红血珠霎时迸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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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汇聚成汩,沿着脆弱的颈线畅流而下,立即洇湿一片地面。
李南山瞪直了眼。
刀下的白无霜尚未感到痛意,便察觉颈间一阵粘稠的凉,随之而来的是腥臭恶气。
他下意识侧目一瞥,撞入眼帘满是惊心的暗红,顿时被吓得魂飞胆颤。
再也不挣扎了,白无霜侧身一滚避开砍刀,尖叫声破喉而出:“大大大大哥救命!”
他仰起面来,慌张失措地撕着嗓子朝上吼道:“我真是白澄的弟弟!快叫我哥出来!快啊!”
原本猝不及防见楚潇动了手,矮胖子就心下一乱,又听那书生曝出二当家的名讳,矮胖子更是大惊。
暗道这些个流匪真是亡命徒,为了几两银子,竟敢来他们雪山寨下杀人。
旁的人也就罢了,倘若那窝囊书生真是二当家的弟弟,自己放任他死在寨前的话,恐怕没办法向二当家交差啊!
眼见楚潇又要动手,矮胖子当即喝道:“且慢!”
楚潇顿住刀,提眉向上看。
矮胖子连声应了:“我现在就遣人去通知二当家,你且等一下。”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
楚潇撤手,随意将砍刀惯入沙地里,又抬腿踹了哀嚎不止的白无霜一脚:“别浪费眼泪了,等你哥来了再哭。”
白无霜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来,发现虽然鲜血横流,但颈后丁点儿痛觉也没有,不由得茫然回视。
他看不见,但后方的宋弦却看得清楚。
方才,楚潇的刀刃只划破了白无霜颈间的细白布条。
那是晨间她为白无霜准备的绵软围脖,想来,里面应该裹藏了血包吧。
心口轻跳,他忍不住勾起个笑。
年少时,礼义诗书,她慧名动京城。
如今落在这狭邪之地,弥天黄沙,她照样光华璀璨,教识路人铜街月。
“……将军,你笑什么?”
李南山不知楚潇刀下秘奥,满眼都是白无霜一颈一背的血,正觉犯怵,一回头却撞见宋弦唇边的和情春风。
他有些一言难尽。
最近的将军……不太对劲。
宋弦敛了笑意,瞥了他一眼:“在此,唤我姓名即可。”
李南山默自撇过头去:虽然……但是宋祈安是你的字啊!
几人在雪山下心思各异,哨楼上方的脚步声却纷繁起来。
“二当家,就是下面那几人!”
矮胖子为人引路,先走至栏杆旁,指着下方几人说道:“他们说那书生是您弟弟!”
来了。
宋弦凝神往上看,一个高挑青年从檐边阴影内走出。
青年步伐闲适,张扬地在手里甩弄一把尖刀,长腿一迈便万般肆意地踩上栏杆。
好不嚣张。
他不紧不慢地扫了一眼下方,似乎不太上心:“啊,我看看。”
宋弦定神,只觉那青年与白无霜毫无相似之处。
白无霜面容白净,五官柔和,带着清秀温文的书卷气。
哨楼上的青年却有几分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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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色轻佻地往下打量,掠过了半身鲜血的白无霜,眉头都未皱一下,径直停在了楚潇身上。
盯着她那两道乱七八糟的浓眉,好半晌后,青年戏谑一笑:“……楚潇?”
“是我。”
楚潇见他出来,方才的猖狂气焰莫名和顺几分,抬手直接将砍刀给收了。
青年似乎觉得很有趣:“听说你要找我拿赎金,不然就砍了白无霜?”
楚潇一把将白无霜提起:“赎金是次要的,咱哥儿几个主要是来投奔你的。”
青年这才移目往二人身后看去,远远见到了宋弦与李南山。
站位稍前的男子身姿挺拔,漆黑双眸如墨,意味不明地望着自己。
白澄嗤笑一声,懒得深究,转身便走:“你当山寨是什么洞天福地?赶紧带着白无霜滚蛋,别在这儿碍事。”
楚潇见他扬长而去,立即伸手,使劲掐了一把白无霜。
“哎呦——”
白无霜吃痛出声,扭头便见到楚潇威胁般的眼神,只得艰难地开了口:“大哥……”
他挤着嗓子,勉强道:“外面战乱,凉州动荡,我……摊上事儿了,能不能让我在你这儿待上几天?”
白澄不甚耐烦地停住脚步,侧首回看。
察觉到兄长寒气凌人的视线,白无霜下意识地龟缩头颈。
“……”
“废物点心,滚上来。”
四人远远随在白澄与矮胖子的身后,脚踏粗糙山石,拾级而上。
沿路遇见不少上下山的山匪,大声与白澄招呼着:“二当家!”
“二当家,是下山了吗?”
“二当家,瞧我今日买了什么!”
白澄在前说说笑笑,一一应着,似乎与众匪颇为亲近。
后方,李南山终于发现白无霜脖间是昨日剩下的狼血,松了一口气。
他远眺着束腿利落的白澄,有了心思与白无霜闲话:“你与你哥哥长得真不像,他看着爷们多了!”
楚潇眉心一跳,欲言又止。
白无霜:……
他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劲瘦青年,只闷声回道:“我们并非同母所出。”
李南山恍然:“异母所生,但也是亲兄弟,你怎么这么怕他?”
白无霜沉沉叹了一口气。
楚潇替他解释道:“他们父亲不怎么可靠,白澄年长几岁,将白无霜拉扯带大,自小就对他要求严格。”
李南山皱眉:“要求严格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还记仇了?这样小心肠可不够爷们。”
“为我好?”
白无霜忿忿道:“我爱好学医,他却逼我习武!”
“我武术资质平庸,达不到他的要求,他便天天以教学为由打我!我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躺床上养伤的!”
“若你自六岁起,每日都被同一个人按在地上狠命打,你怕不怕他?”
李南山:……
耳边人声杂乱,宋弦也无心多管。
他因着私心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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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几人收住话头,也往前看去。
白澄其人,确实有些违和之处。
雪山寨横亘山口,当守平原良田千顷,每年光是收取粮商的过路费就已经亨通财运了。
想来寨里的日子应该过得很滋润才对。
就连看守哨楼的寻常山匪,虽说没有锦衣玉带,但也衣料厚实,合身得体。
反观白澄,堂堂二当家,竟穿着洗得泛白的绵薄青衣,束腰护腕磨损得绒丝翻乱,满身上下都是形状各异的拙劣补丁。
瞧着比楚潇几人还要像叫花子。
他既是二当家,一路走来,似乎也颇受山匪们钦仰,怎么如此寒碜?
楚潇思忖着道:“听闻雪山寨从不打家劫舍,应该颇守道义。莫非他们当家的劫富济贫,躬行节俭?”
几人正猜测着,两侧林木逐渐疏松,石阶得窥尽头,前方天地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四面峻宇彤墙,雕龙玉柱高耸,连砌朱墙,翠瓦光泽莹润,宛若碧湖当空。
为彰显巨室气象,即使是在半高山腰,厚沉的花岩地砖也一寸不落地覆盖了全寨——光是搬运这一项就不知劳费了多少人力、财力。
像是在嘲笑楚潇口里的“躬行节俭”,窝在廊庑边的两条黑亮大犬猛地立起,绷直了锁链,呲着尖利齿牙叫声冲天,狂吠不止。
白澄冷看过去,矮胖子立即朝侧边的山匪挥手:“赶紧拉走那两条蠢狗,省得唐突了贵客!”
白无霜悄声道:“那是塞外的呼荸犬吧?一日需食生肉数十斤。”
“这做派,可不像什么劫富济贫、躬行节俭啊。”
七拐八绕,穿亭绕廊,白澄领着四人走入一座敞亮大殿。
楚潇一抬眼便被满翠玉屏闪花了眼,绕屏而过,通殿枕红砖,拔金梁,造像斑斓壁画,瞧着竟然比京城的簪缨门第还要辉煌。
在这礼法之外的山匪地段,竟然熏香浓奢,丝竹声声悦耳。
楚潇每迈一步,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入了塞上皇宫,好像身上的尘灰都会慢待了这些良砖。
她默默将“躬行节俭”一词咽回肚里。
前面引路的白澄忽地停住了脚步,微微抬起了头。
“大当家。”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大殿北面的盘龙浮玉墙前,有一名黄衣男子懒洋洋地倚坐在高阶锦椅之上。
楚潇暗暗吃惊。
区区山匪,竟敢身着皇家黄衣?
她压住讶色,细瞧去,椅上的男子膀大腰圆,宽脸塌鼻,一双稍眯的绿豆小眼,看似亲和,滴溜一打转却可轻易窥见其中城府,穿着龙袍也毫无气度。
戴向荣懒着声问道:“二弟,何事啊?”
白澄稍侧一步,露出身后四人:“我的亲族前来投奔,还望大当家许以收容。”
戴向荣眯着眼睛打量。
那书生与瘦矮个子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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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花枝曳垂,青苔遍覆,石板之上只有零星行走的足迹,似乎平日里并没有多少人往来。
宋弦提了盏薄黄灯笼,只照得亮二人脚下的青阶,寂静山林仍旧幽深无边。
楚潇穷眺山阶梯尽头,远远见到一道平阔乌檐,暗沉夜色倾压其上,似有团鸦争栖。
二人不由得噤声,缓行而上,最终停在一栋篱墙小院前。
院里火冷灯稀,乌哑哑一片,半晌都听不到一丝声响。
十分冷清阴森的模样。
宋弦抬手欲叩门,楚潇却按住:“不必。”
他惑然看去,却见她四下打量,开始逐一翻查门边的低矮杜鹃花。
小半晌后,楚潇眉眼一弯,倏尔抽手出来,朝他摊开了掌心。
细长圆柄,宽头窄足,棕黄色调,俨然是一把铜匙。
宋弦不禁怔愣。
“白澄夜间贪杯。”
楚潇笑眯眯地解释道:“他习惯在门口放一把钥匙,若有什么急事,直接进去找他就好。”
说着,铜匙轻旋,院门果然顺利洞开,疏影花道斜出眼前。
楚潇毫不意外地将钥匙塞回花丛间,起身道:“走吧。”
非常娴熟谙练的模样,似乎同样的事情早已做过了无数遍。
宋弦心口一滞,微微垂下眼睫,片刻后才迈腿跟上她的步伐。
院落端正,清浅四季花相映其间,数间雅房分布而立。
一阵浓郁酒香顺着北侧正屋的乌红木门间隙钻出,酣然芬芳,令人愁消。
楚潇却轻叹了一口气,素手往里横推,门扉便轻松开敞,雪洞一般荒凉的房间出现在眼前。
除了崭新的白墙乌梁,一样家具也没有。
最里侧的地面,随意地摊着两张薄被,似乎就是一张床铺了,格外萧条潦倒。
往外看来,房内一桌一椅都无。
只有数百坛香酒砌成庞然尖塔,堆摞在房屋中央,将近要触到空中的主梁,形成一道古怪奇观。
酒塔旁侧,零星酒坛散落一地。
一名青年微敞着领口,仰在空坛子跟前,喝得正是尽兴,半点儿心神也未分给来人。
宋弦一眼看见对方衣衫歪斜,肩骨半露,大咧咧地展在楚潇面前,正有些不悦。
下一刻却见楚潇急遽地挡住白澄的身影,快步上前,双手一拎便将他的领口严实拢好了。
倒像是怕被宋弦看了似的。
宋弦:……
楚潇确实是担心被宋弦看了。
她轻声唤道:“白澄,我带人来了。”
白澄听到动静,懒懒地挑起眼:“……楚潇?”
楚潇将他扶直了身:“是我。”
“你来做什么?”
白澄侧目扫了一眼宋弦,语气偎慵不减:“我是说,你来这山寨,到底想做什么?”
楚潇也不绕弯,开门见山道:“边关五城有难,忆安军受制于粮秣,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白澄混混沌沌道:“忆安十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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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起身不足两息,酒意又起,如软骨头一般,脑袋一歪便枕到了楚潇肩上。
宋弦脸色顿时黑了一半。
他上前几步,想要将白澄拉开,楚潇却冲他摆摆手,竟是拒绝了。
宋弦脸色更不好看了。
楚潇示意他坐在对面,只向白澄问道:“雪山寨当守千顷良田,每日数不清的粮商从你们寨口过路,要二当家左右一下粮草的卖向,应该不难吧?”
“我们山寨一房独大。”
白澄轻哂一声:“大当家没说话,哪里有我二当家指手画脚的地儿。”
楚潇想起那个猖狂又小心眼的男子,语噎半晌才问道:“你们是拜了把子的兄弟,你可有把握让他通融一下?”
“当然有把握。”
白澄嘲弄似的扯扯唇角:“他是何做派你也见识到了,只要银子给得足,一百个条件他都能答应。”
楚潇:……
楚潇:“郡守叛逃,凉州亏空,眼下我们没有闲钱。”
白澄倚在楚潇肩头,伸手在散落的坛子里寻找余酒,漫不经心应道:“那就没办法了,我左右不了他的想法。”
他随手将翻出来的空坛扔至一旁。
楚潇看着圆鼓鼓的坛子往外滚去,眸光微闪,换了个话题。
“今日我瞧着你们大当家的行止,并不是什么磊落服众之人。”
“你不是甘于平庸的性子,怎会在他手下办事呢?”
白澄静了一瞬,捡起个半满小坛,继续灌饮:“我自有不得已的原因。”
楚潇轻言细语,似诱导一般:“上山这一路走来,沿途山匪都对你颇为敬重,反倒是你们大当家,对你百般猜忌。”
“我想,你在此处过得并不算好,难道你没有别的想法吗?”
白澄戏谑地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勾住她的肩,凑上脸去:“怎么?想怂恿我谋反,好帮你们行事?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楚潇一默。
见他举止如此轻佻,宋弦心中早已火冒三丈。
奈何楚潇态度松闲,似乎与对方的关系足够亲密,还不断眼神示意他不要妄动,只得勉强压着怒意。
那边楚潇还未回话,白澄又丢下手中的酒坛,轻慢地抬手朝他身后指了指。
宋弦正不明其意,楚潇抬眼看来,却明白了。
她肩上靠着白澄,不好动弹,只得带着些歉意说道:“祈安,麻烦你将身后那坛酒递过来。”
宋弦额上青筋不由得一跳。
第一次听她唤自己的字,竟然是在这种情景。
宋弦难以遏制地握紧了拳。
白澄等了两息,不见反应,有些不耐了。
他掀眼看过去,却意外地撞见汹涌戾气。
面前这位名唤“祈安”的青年,看似破旧布衫委地,只是随意盘腿坐在砖石之上,但其实脊背笔挺,双臂端直,片刻也不松懈,宛若一支劲竹。
绝非什么愚夫俗子。
此刻那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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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澄心里一哂。
楚潇这是带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上山寨啊?
这样的人,他可使唤不动。
白澄放弃别的想法,正想自己起身去拿酒,却听面前的青年开了口。
“二当家。”
白澄循声望去,那青年背光而坐,面上一片阴翳。
“男女有别,你这样枕着楚姑娘的肩,恐怕不太好吧?”
白澄微怔,忽地意识到什么。
那满身的戾气,竟然来源于此?
他上下打量着宋弦,窥清了对方心中的隐秘,面上的笑意更加猖狂。
白澄意味深长道:“那,我不枕肩便是。”
说罢,他懒洋洋地伸了下腿,滑下楚潇肩头,径直枕到了楚潇的腿上。
这下宋弦脸色全黑了。
当即伸手搭上了剑柄,楚潇连忙将他按住,制止道:“误会,误会。”
她低头将白澄推了起身,低声道:“人家是君子,见不得你孟浪。”
白澄却转过头来,朝她勾唇嬉笑。
楚潇有些哭笑不得。
白澄确实野性难驯,怨不得宋弦看不出她是女子。
当年白家老爷年逾半百才与胡姬生下一个女儿,为了家业,便将白澄当作儿子抚养。
不想她自幼聪慧伶俐,年少时就颇旺家财,为白老爷挣了不少脸面,一度被外人称为白家标秀。
白老爷心中欢喜,后来即使连得二子,也仍将她认作自己的长子,一直带在身旁。
如今白澄在山寨数栽,仍以男装示人,她不提,楚潇也不好擅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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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潇心下一咯噔。
她对这道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额间的冷汗涔涔而出,身边的宋弦早已转过身,紧蹙着眉,朝门扉处开口道:“你……”
不可多言!
楚潇一把将他按住,噤声回望。
殿门被诡风扑得大开,方洞似的框出一片荒凉夜色。
层云敛拢,弦月晦暗,暗沉院圃中幽光点点,花束团簇,覆下大片压抑的青灰阴影。
一道身影正半垂着头,似摇似飘荡,缀在门槛上。
楚潇的心跳漏了一拍,宋弦意识到有异,默不作声探手握紧了剑柄。
似鬼非鬼的身影嗓音可怖,嘶哑重复着。
“是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那身影的脖颈像折骨一般无力,往旁侧一甩,头颅便如钟摆般晃出弧线,荡了一圈,仰面停著在脊骨上。
因着胡人血统,她身量颇高,从前看去,只能见到那削骨似的峋肩上插着一截狰狞瘦颈,惊悚骇人。
而她手里的弯刀,早已脱鞘,在月色与烛火的光昭下,嗜血寒光如雾溢散。
令人毛骨悚然。
楚潇被激得头皮发麻,却仍紧紧按住宋弦,示意他不可动。
那边的非鬼等不到回音,乱步紧晃过来,森森然诘问:“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眼见对方的气息愈近,宋弦警惕地眯起眼。
——恐怕要动手了。
下一刻,他察觉臂间的温薄暖意骤褪,楚潇悄然松了手,从袖间抖出两枚银针。
他暗自凝神,准备好配合她的银针发难。
殊不知楚潇纤腕一转,银针竟陡然射向二人身后。
乌桌上的两支白烛豆芒扑闪,瞬即熄灭,屋内光遽暗,影浸漫。
宋弦微愣,却见那非鬼登时放缓了脚步,在半明月色中摇摆徘徊。
耳廓一动,身边的楚潇竟轻缓吐出句胡语。
凭着发音,宋弦依稀辨认出她在唤名。
“白澄。”
楚潇用胡语徐声道:“你在做梦,回去睡吧。”
白澄听到此声,仰着颈转向楚潇,身型晃悠,脚步似跌又似顿。
“天光仍亮着。”
她的胡语嘶哑,似乎是从喉间粗粝咳出的:“时辰尚早,我没有做梦。”
宋弦不知其意,见对方神智不清,踉跄着朝这边接近,他本能地觉得不对。
楚潇却仍向他摆手,压低了声音道:“我来。”
“白澄,天色早就黑了。”
她悄然从怀中摸出一方暗色绣帕,缓步靠上前,轻声开了口,似劝又似哄。
“早已没有天光了,你再细瞧瞧。”
白澄浑浑噩噩地顿住,宛若懵懂孩童,当真侧身去张望。
屋内烛火既熄,明光寂寥,而天际悬月遥遥,云霭漫卷,确实已是深夜。
白澄的气息稍稍和缓。
楚潇却不敢松懈丝毫,仍蹑步向她走近。
二人相隔仅一步之遥。
眼见楚潇将要碰到对方,不合时宜的夜风却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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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澄双目触及月光,仿佛受了大刺激,当即提刀跳脚,暴怒难压。
“都是骗子!天还亮着!”
然而未等她的弯刀举至半空,楚潇便以迅雷之势近身抛出了绣帕。
绵厚的布料如罩落下,暗蓝织色覆上白澄的脸,将清泠月光悬隔在外。
白澄看不见光亮,竟彻底定住了。
楚潇松了一口气。
宋弦意外地挑挑眉,正想问问缘由,下一刻却听她柔声唤道:“白澄,回去睡吧。”
楚潇轻力搀起白澄的胳膊,领着后者往主屋去。
宋弦不禁咬牙,只觉她对那男子的种种,都堪称温情蜜意。
他心中难免烦闷,暗道自重逢以来,自己得她一个好脸色已是困难,怎么那男子如此轻易就能领受她的好意。
眼见着面前二人衣袂相接,亲密无间,宋弦越发心乱,索性纵力阖上了偏殿的门。
楚潇听见声响,下意识驻足回头看。
“我来。”
身后的宋弦跨步上前,不容拒绝地从她手中接过白澄,扯着人家的补丁衣袖去主屋。
楚潇不明所以,但见他比自己的动作要利落些,倒也不多管了。
她在旁侧解释道:“白澄有离魂症,白日无事,但晚上见光易夜游。”
想了想,她补充道:“应该是主屋的门窗有空漏。”
果然,才进主屋,最显眼的便是东侧的万字花窗,扇门大开,正被后山流风拍得燥乱,放任月华流泻。
楚潇上前,将花窗拉拢,严实闩上。
那边宋弦领着白澄,避开满地的酒坛,向床铺走去。
楚潇替他们移开亘在路间,实在碍事的那些。
“当年胡塞巫师称她体寒积汗,肝淤堵滞,极易半夜惊醒而惹症夜游。”
“饮酒有发汗之效,又助酣眠,是以睡前可适当喝一些。”
宋弦闷不作声,只将白澄推落床铺。
楚潇走上前,看着床铺上的落拓身影,心中微苦。
这个偏门方子原是有效的。
但后来白家遭事剧变,白澄的夜游症愈发严重。少量饮酒已经不能令她晚间安眠,渐渐地,她就愈发纵酒了。
宋弦站在一旁,看她目露怜惜,动作轻柔地取下那方绣帕,心中不由得泛酸。
又见她熟稔无比地为白澄拨开额间碎发,削葱根似的纤指从那男子雾浓鬓边划过,黑白交间,柔意绵绵。
宋弦险些将后槽牙咬碎。
不等楚潇再动作,他上前几步随意扽直了床被,劈头盖脸往白澄身上一盖。
沉沉的被褥扑风,楚潇眼前一花,便被拉了起来。
“行了。”
宋弦佯装着若无其事,望向门扉:“我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然而半晌都未听见她回话,思绪不由生乱。
他默自移回目线,眼中光芒又暗淡几分。
——她还在看那个人。
宋弦抿直了唇线,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迈步到她跟前,结实遮挡住她的视线。
晃眼间,楚潇只觉面前所剩无几的光被尽数吞蚀,取之而来的是一道高大阴影,几乎将自己笼罩在内。/p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宋弦迷惘一瞬:“这是什么?”
楚潇迷惘回视。
她知道这是什么,但她想不明白为何白澄会有此物。
稍微停滞,她解释道:“……这是花楼的打赏凭据,一般只有生意红火的花楼才会有。”
“若你喜欢哪个姑娘,可以给她打赏,姑娘们会优先挑选打赏多的客人,与之共度良宵。”
宋弦打量着那厚沉的一叠,不禁挑眉:“这么多?”
白澄那家伙,似乎所费不赀。
他在富得流油的山寨里当家,却衣衫褴褛、家徒四壁,莫非是把钱都花到姑娘身上了?
一侧的楚潇掂着手上的红纸,清明的思绪乱成了麻。
宋弦不知道,可她却清楚内情——白澄是女子,她去花楼做什么?
怔愣间,忽然想起在凉州的时候,曾听游商们说过,关外许多花楼行事大胆,不仅有姑娘舞姬,还有小生堂倌。
……莫非白澄是去找男倌的?
楚潇心中疑虑,将手里的红纸逐一翻了个遍。
这些花票,录识了不少名姓,男倌、舞姬无所不备,林林总总十余号人。
她心觉有异,渐渐拧起了眉。
宋弦思度着白澄的轻浮言行,心道他确实像那种流连娼门的酒色之徒。
然而觑着楚潇的面色,不知是疑还是怒,实在算不上好,一时不敢多说什么。
楚潇静立片刻,从手中取出面额大的几张,其余一应收回原处。
“走吧,我们先回去。”
二人沿着黝暗山道,缓行回了平房,李南山与白无霜早已歇下。
此后一夜无话。
“砰!”“砰!”“砰!”
“快起来!”
“什么新人啊,竟然让我们等?”
“真是猖狂,还不赶紧起来!”
夹杂着不知哪地的脏话,粗暴的敲门声猝然震响。
楚潇被惊醒,抬起头才听明白是陈管事手下的山匪来了。
“马上,马上!”
外侧的白无霜挣扎着起来,有气无力地应了两句。
屏风内的楚潇仓促收拾,翻出简便的妆盒擦脸描眉,涂抹出那副黑瘦模样。
白无霜打起精神拾掇齐整,去与敲门的山匪们支应。
“各位大哥,实在对不住,新来第一天不懂规矩,起得迟了。”
门前刀疤贯耳的山匪啐了一口。
另一位断眉山匪没好气道:“今晨称钱,咱们帮着陈管事忙得脚不沾地,你们倒是好睡!”
“称钱?”
李南山也走了出去,被门外的朝晖刺得睁不开眼:“什么意思?”
“顾名思义,用称来称钱。”
楚潇的声音从里传出。
宋弦原本守在屏风前,闻声转头,见她出来才侧开了身。
楚潇朝他颔首,上前解释道:“雪山寨守粮为生,每月都要从粮商那里收取大量的过路钱。”
“为保买卖持久,粮寨也会协助粮商运货出山。”
“寨匪运粮论重,记好账,月末可以到库房称取对应的铜钱或银条。”
李南山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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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说?”
两位山匪看着他的寒酸布衣,下意识紧了紧背上鼓囊囊的包裹。
断眉显出几分轻蔑:“你以前是跟谁混的?都没带过你见世面吗?”
……跟谁混的?
李南山默默看向宋弦。
宋弦:……
宋弦默默移开了头。
楚潇来到门边上,不动声色瞥了眼他们的厚实背囊,又想起白澄床铺底下的大沓花票。
眸里细光微闪,楚潇提出一抹笑,扬声奉承道:“雪山寨号称边疆‘小关隘’,万贯赀财手中过,各位大哥的眼界,自然要比我们的广得多了。”
刀疤耳受用地哼了声:“无事,以后都是自家兄弟,跟着我们混就好。”
“当真?那可得请大哥们多多关照了!”
楚潇搓着手上前,憧憬地探眼看向他们身后:“大哥们雄姿威武,想来今日称钱,其他弟兄们一定羡慕不已吧?”
“那还用说!”
两名山匪得意地抖了抖包裹,刀疤耳昂首道:“咱哥俩可是山寨里数一数二的那份!”
“除了二当家,谁人敢说排在我们俩的前头?”
楚潇与宋弦交换了个视线,后者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适时问道:“二当家?”
宋弦放缓了声,似在疑惑:“他衣着如此简朴,我们还以为他入不支出呢。”
刀疤耳摆手:“哪里的话,二当家近乎全年无休,每日都去运粮。”
“每个月末,他都是称钱最多的那位,就连胡狗孝敬山寨的奇货,也大多是分给他的。”
“今日,陈管事刚往二当家的院里送了足足一麻袋的银钱货物呢!”
闻此,楚潇抿了抿唇。
原先看着白澄过得潦倒,还以为她是受了苛待,没想到她并不缺银钱收入。
难道真是因为她沉溺温柔乡,把家底挥霍干净了?
先前她说不能背叛大当家,这二事之间可有什么关联?
楚潇早有心理准备,但白无霜这时才发现自己受了骗。
“她那么有钱?那她成日里穿一身破布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不悦,小声嘀咕:“亏我还想日后寄钱给她补贴呢……”
“你年轻,你不懂。”
那两位山匪朝他挤眉弄眼道:“寨里人人都知道的,二当家赚的银钱都花去满春院了!”
满春院。
宋弦望向楚潇,见她下意识摸了摸收在袖袋里的红纸,想起花票上明写着的,确实是满春院。
一边的李南山皱眉:“什么满春院?这名字听着就好不正经。”
“花楼吗?”
白无霜久混市井,立即猜出,不可置信地嚷道:“不可能!”
刀疤耳心直口快:“真的,我们好多伙计都在那儿撞见过他!”
白无霜如遭雷击。
白澄自幼出类拔萃,是他可望不可即的高山旗帜。
这样的人怎么会去那种下九流之所?
他懵了几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息,拉过楚潇:“你说,她不可能去花楼的对不对?”
楚潇见他面色青白,似乎受了大打击,只得委婉道:“凭往日的了解,我也是不大相信的。”
——但若加上花票,就不得不再思忖了。
旁侧的宋弦只听见她说不信,暗自憋闷。
人证物证俱在,凭她的才智,竟还是选择信任他。
啧。
宋弦不由得撇了撇唇角。
李南山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恍然明白了什么,有心要帮自家将军赢下这一局。
“楚潇,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语重心长道:“那么多人都瞧见他去花楼了,这还能有假?”
“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其实说不定内里早就坏透了。”
“你说,去花楼的,能是什么好人啊?”
楚潇缄默一瞬。
李南山见她似在思索,以为自己的游说起了作用,真让楚掌柜与将军的情敌离了心。
他难掩得意,喜滋滋望向将军:这回该表扬我了吧?
殊不知一转头,宋弦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眼里全是杀意悚然的刀子,似乎恨不得全扎到他身上。
李南山虎躯一震:怎么是这幅反应?
另一边的白无霜十分不乐意。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叫不是好人了?”
白澄一手将他带大,虽然极为严苛不讲情理,但也尽足了兄姐的义务,是白家少有的靠谱之人。
即使她真去逛花楼了,也断然容不得李南山这个外人品头论足。
他提声驳斥道:“去花楼就能说明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宋弦连忙松手。
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楚潇不紧不慢地拢好衣衫,重系束带。
她倒也没有质问的意思。
这位宋将军,在花楼的时候都不需要女人陪侍,眼下大庭广众的,她不觉得对方会作出什么龌蹉恶行。
楚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一个在理的说法,却忽地在青年的冠玉面容上发现了可疑的赧意。
他平日里端正轩然、临风而立的模样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窘促与拘束。
她偏偏头,似乎有些意外。
宋弦有种在衙差面前探囊偷盗的亏心感,结舌解释道:“方才,方才我看你领口……”
楚潇的神情一滞。
……看她领口?
宋弦意识到不对,汗毛瞬间立起,气都不敢喘,飞快将话倒完:“看你领口松了我便帮想你提上去谁知马车颠簸误事了!”
听罢,楚潇微微挑起一边眉梢,看不出喜怒。
宋弦等待审判一般垂下头。
轱辘摇晃,莫名让他回忆起年少时闯了祸不敢回家,却被她揪上马车的情形。
宋弦不自觉地捻了下衣袍,偷眼窥着她的神色。
她生气了吗?
其实,楚潇并放在心上,一场误会罢了。
反倒是见他睫羽不住地颤抖,暗自觉得有些好笑。
这幅犯事心虚的模样,很像某个人。
正想翻过话题,却听见老胡粮车旁的一伙人闹嚷了起来。
一道细弱却执着的少年嗓音:“还给我。”
马车上几人侧目望去,只见一群汉子围着名纤细少年,嬉皮笑脸地在说些什么。
“给我们看看怎么了?”
一名粗腰汉子手中举着把漆黑小刀,恶劣地笑着。
“难道你的东西,只能给大当家看?”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意味不明的奸笑声四起,那群汉子猖狂地勾肩,推着少年,边走边起哄:“是不是啊?”
那名少年看着十五上下的年岁,身型纤弱,瘦削身躯只罩着件鹅黄单衣,生有分外清秀的眉眼,在放肆的哄笑声中惨白着一张脸。
“还给我。”
他努力适应那几人的步伐,声音虽微弱,却带着绝不退让的执拗:“那是我爹留给我的。”
粗腰汉子抛玩着黑刀,嗤笑道:“这就是传闻中的戴庄陨刀啊?”
“天外来物,有市无价,据说可保先人息魂,后代安康。”
他俯视着少年的细颈削肩,拖着尾音阴阳怪气道:“你可得好好感谢它,若没这份保佑,你哪里过得上今日的好日子?”
少年怔住。
粗腰汉子见他听得不明白,粗声嘲笑道:“瞧瞧大当家给你穿的衣衫,料子多好啊。”
一团恶俗笑声霎时爆起。
但凡长眼的人都看得出少年穿的是什么。
薄萝蝉衣,轻烟软雾。
覆在身上几乎起不到遮掩的作用,少年清瘦的身躯在其下若隐若现。
春末夏初的边疆,还远远未到可穿单衣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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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衣衫面料好,任谁都听得出是句隐情暧.昧的讥讽。
四周的山匪笑不可仰,边走边应道:“确实很好啊,大当家都爱不释手了!”
那名少年顿住了脚,落在笑声丛后,毫无血色的脸白了又白,眼眶却渐渐浮起红意。
“别说大当家了,我们看着也心动啊!”
粗腰汉子神色猥琐,回头打量着少年:“想要刀是不是?我听大当家说,你……”
“你闭嘴!”
少年忍不住了,飞扑上去:“把刀还给我!”
粗腰汉子将黑刀往旁人手里一抛,狂笑道:“那你去拿啊。”
几人四下跑着,相互丢着黑刀,将那少年当猴子一样耍。
粮车旁的楚潇早已拧紧了眉。
原本还顾及几人身为白澄亲族,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不好与大当家身边的人起冲突。
下一刻却见粗腰汉子探出脚,将那少年狼狈地绊摔在地。
沙尘骤起,单衣在其间松垮散乱。
尖酸的奚落讥嘲声又炸起。
楚潇再也忍不住了。
她跳下缓行的粮车:“老胡,马鞭借我一用。”
“啊?”
坐在前排的老胡一脸茫然,还未反应过来,楚潇已伸手抽走了马鞭,朝那边的闹场走去。
粗腰汉子见少年倒在地上,狞笑不止,欺身而上:“戴洛,你装什么矜持?这里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说着便动手扯他的单衣。
戴洛被按在沙地,动弹不得,只得用苍白细弱的手指死死揪住衣裳,嘶哑的呼救声梗在喉间:“救……”
蚊蝇般的求救声,却激发出蚺蟒般的巨大恶意,不绝于耳的嘲笑声再度袭来,似狠绝的浪,毫不留情地将他拍入死寂深滩。
惊恐窒息的泪从眼角划落。
……没有人会来救他。
就像那日,村民们将他推至大当家的身旁一样,没有人会救他……
肮脏的嘴脸朝自己靠近,戴洛的心逐渐死寂,绝望地闭上眼。
“啪”地一声清响。
令人嫌恶的浊热遽然退后,泠泠如霜的陌生嗓音在耳侧响起。
“一群人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四下声响似乎静了一瞬,戴洛茫茫然睁开双眼,只见到一道黑瘦身影。
来人身量纤巧,巴掌小脸轮廓精致,却黑得像碳,似乎比他高不了多少,通身的粗布补丁,褴褛落拓,却难掩挺直脊梁下的出尘风骨。
“你他妈谁啊?”
粗腰汉子正在兴起,却被她一鞭抽了个措手不及,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待他定身看清来人的瘦小模样,顿时大怒。
“哪来的瘦猴?如此不知死活,敢来打扰老子的好事!”
楚潇不言,伸手一把拉起地上的少年:“没事吧?”
戴洛重新站落了脚,仍愣着神看她。
见她不搭理自己,粗腰汉子更是怒极,立即从腰后摸出个短把长链刺球形大锤,宣威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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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山匪们瑟瑟一缩。
粗腰汉子见旁人怂软,嚣气大涨,当即就要上前发难。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是新人,苏大哥不要见怪啊。”
一道矮小干巴的身影从楚潇身后窜出,推了她一把:“愣着做什么,快给苏大哥道歉啊。”
楚潇瞥眼看去,正是赶车的老胡。
老胡见她不动,压低了嗓子说道:“苏有贵是大当家最得力的心腹,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
“他那一手流星锤不知砸碎过多少兄弟的骨头,你若不想死,就千万别得罪他!”
想死?
楚潇平声道:“我当然不想死。”
“你懂事,知进退就好。”
老胡连连点头,又朝苏有贵赔了个笑脸:“他要道歉,苏大哥……”
话音未落,楚潇胳膊狠劲一甩,一道鞭影迅疾擦过苏有贵的脸。
苏有贵只觉锐不可当的凌厉气息破空而来,寒刃般的鞭风掠过人面,再近一寸就能将他的脸抽得皮开肉绽。
他心下惊骇,未反应过来已被吓住,本能地倒退好几步。
那边的楚潇早已预知了他的动作,手腕灵巧翻转,长鞭便似黑蛇般向前衔袭,下一瞬又迅速扬身回到手里。
苏有贵这才回过神来,惊然发觉自己腰间空了。
二人距离颇远,这瘦猴竟有如此精准的鞭法?
再抬眼,楚潇的手里果然多了把墨黑小刀,正是他从戴洛手上抢走的那把。
身侧一众山匪哑然瞪视着这一幕:“这……”
有小山匪反应过来,连忙指着楚潇骂:“我们苏大哥英勇盖世,你竟敢当面从他身上抢东西!怕不是活腻味了吧!”
这小山匪的原意是要拍马奉承,替苏有贵挽回些颜面。
可在旁人听来,那句“当面从他身上抢东西”却更扎耳一些。
山匪们面面相觑。
苏有贵一向跋扈,从未在弟兄们面前丢过脸,如今却在楚潇手里吃了亏,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老子的东西你都敢抢?”
苏有贵怒不可遏,大手一抖,流星铁锤应声抡起,铁链哗啦粗响,尾端的狰狞刺锤虎虎生风,于上空盘旋两个大圈便疾速砸向楚潇。
楚潇握紧了鞭,犹未动作,一道高挑身影便瞬移到面前,白芒骤闪,寒霜剑光倾天而下。
削铁如泥,锤链似易碎的瓷,“咔啦”一声,遽然断裂成几段,颓坠落地。
那转速惊人的刺锤受了力,应声改向,回旋镖似地砸向苏有贵等人,吓得山匪们作鸟兽散。
苏有贵吓得险些踩了自己的脚,再次连退几步。
“嘭!”
好险退得及时,破废的刺锤砸落在脚前的地面,尾端仍连着一截断口锋利的链绳。
这流星锤算是毁了。
“好啊……”
苏有贵咬牙切齿,顺着锤链看过去。
青年横剑立于前,短褐穿结,破旧布带束出一段劲瘦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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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年岁尚轻,但一双眼眸漆黑似浓墨,蕴藉着难言的森冷。
苏有贵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刚才溜须拍马的那名小山匪上来扶他:“苏大哥,没事吧?”
苏有贵余光察觉到众人的暗自打量,愤恨推开小山匪:“滚!”
他狠戾地盯着面前二人:“你们是哪来的?”
“二,二当家是我亲兄长,我们是他的亲族!”
白无霜躲在李南山身后,探头嚷着。
方才,他原是想上前帮忙的,却被那碎骨大锤吓得腿软,幸而李南山在旁扶了一把。
“我劝你别得罪我们,不然二当家可饶不了你!”
楚潇微微皱眉,大当家忌惮白澄,苏有贵既是他的心腹,又如何会给白澄面子?
“二当家?”
苏有贵果然嗤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二当家的走狗。瞧你们这幅穷酸样确实与他同出一辙。”
“你们可别忘了,这雪山寨里是谁最大,难道你们要和大当家作对?”
他淫眼瞥着戴洛,皮笑肉不笑:“大当家说了,已经将他玩腻了,早晚都会将他赏给我。莫非……二当家还要管别人□□子里的事不成?”
戴洛面色骤白如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才……大概是因为这几名新人不清楚苏有贵的底细,所以路见不平才与他动了手。
如今他们弄清了状况,也该后悔了吧……
“当然不会管。”
果然,楚潇淡声应了。
戴洛咬紧了自己的下唇,眼框的酸楚之意又起。
“算你识相!”
苏有贵目光扫过他们的马鞭与银剑,见对方让了步,也不愿多缠,只装腔作势地改口道:“将戴洛推过来,我大人有大量,就不与你们计较了。”
戴洛见着楚潇抬手,涩然忍着眼里的泪,认命地垂下了头。
然而,下一刻,又是一道鞭风凌冽划过。
“啪!”
“嘶——”
鞭声清脆,衬得山匪们的吸气声格外拖沓。
“这,这……”
“噗嗤。”
甚至有人憋不住,偷声笑了起来。
戴洛惘然一瞬,抬头去看,不由得瞪大了眼。
只见苏有贵的腰带被一鞭抽断,宽松的裤头也裂成两瓣,开花一般散开落地。
沙洲艳阳,苏有贵光着个大腚,着急又狼狈地拢着裤头。
附近围观的山匪,不少人是平日被迫屈服于他的淫威,今日见着他吃瘪,都在心里大呼痛快,远远地指画讥笑了一把。
苏有贵气得面色涨红:“你!”
“我?我什么我?”
楚潇戏谑一笑:“你不是说别人管不着你的□□吗?你还是自己提着裤头吧,我可不会帮你。”
周遭又是一顿哄笑,苏有贵忙向旁侧躲去。
宋弦面无表情将楚潇扭了个向:“别看了,要长针眼。”
确实有碍观瞻。
楚潇点点头,随手将马鞭抛回给老胡,这才想起手里的墨黑小刀。
方才远远看着的时候,还未留心,如今拿到手上,才发觉这把小刀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触肌生寒,刀面乌青近墨,极细微的纹路暗藏其间,稍一转动,似暗夜辰星粼粼细闪。
确实不是俗物。
只是怎么觉得,好像有些眼熟。
正琢磨着,最前头的陈七终于发现粮车队伍之末有异,怒气冲冲跑马而来。
“围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些跟上!若让大当家等急了,想吃板子还是想吃刀子!”
见管事的生了气,山匪们连忙跟回队伍中。
苏有贵不知从哪扯了条绳子,才束好裤腰,望向楚潇等人的目光像是淬了毒液。
楚潇甩头,往老胡的粮车走去,顺手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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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不经意地回眸,只见苏有贵附耳在戴向荣一侧。
他们立在祠堂正门前,上方的鳞次碧瓦隔绝天光,只将灰暗阴影斜映在二人身上。
格外阴损。
楚潇心中嗤了一声,再回过头时,宋弦已经将自己的短褐脱下,为她绑在腿上遮掩破口。
宋弦绑得小心,并不影响她走动:先应付一下。
楚潇一瞬错觉,似乎被他当成了矜贵自持的京城千金。
“……谢谢。”
她稍微晃神,再次搀起老人:“我们走吧。”
三人步伐缓缓,远远见到了几道岔路。
戴庄的村落沿路而建,三条岔路小道东西分列,二人搀着老人,往其所指的居中道路去。
刚走近些,楚潇就发觉最东侧的小道有些古怪。
与西侧二路的坑洼泥泞截然相反,东侧的小道蓬蒿丛生,绵延向里,枯枝败叶荒意茫茫。
楚潇心觉有异,下意识问道:“爷爷,东边的小路已经荒废了吗?”
“是啊。”
老人拄着拐点地,甚至未抬头多看一眼:“荒废近十年了。”
……又是十年。
宋弦不动声色看了眼楚潇。
一引其纲,万目皆张。(1)
东路蓬草沙沙声响,似陈年低语。
老人声音平淡,说的话语却骇人:“那年中秋夜,本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戴庄却招惹了大难。”
“东路二十户,近八十条人命,一夜被阎罗屠杀殆尽,血流得似雨水刷地……”
楚潇与宋弦不觉转首向东,只见莽草如蒲,苍绿茅海之后隐约残立着颓垣断壁。
风一压,数不清的灰黑坟冢便轧上萋尖,粗糙石碑泾分流风,呼声凄惘。
实在苦惨。
宋弦凝眉,收回了目光:“这样的血案鲜少听闻,可有报官?凶手落网了吗?”
“报官?”
老人摇头道:“谈不上报官,那凶手闹得动静大,当夜就被戴老爷擒住了。”
楚潇微讶:“戴向荣?”
她稍一皱眉,便能想起对方那顶臃肿的大肚,怎么看也不像是擒得住人命阎罗的英雄。
老人应了:“是他。”
宋弦也觉得不对:“你们是亲眼见到他擒凶手了?”
“见到了,那恶人浑身都是血啊,就算被戴老爷捆着,也呲牙咧嘴嚷着要杀人,凶煞得不行,人人见了都害怕。”
老人颤颤着拄着拐杖:“后来戴老爷就将他提走,说是带去村外手刃了。”
话语间,三人拐过一道狭窄小弯,来到一户门扉半朽的人家。
老人止住了话头,拐杖也不再往前:“有劳二位,这儿就是我的住所了。”
楚潇抬眼打量,面前的薄木门板早已破败不堪,无风自斜,似乎一推就会应声落地。
老人习以为常,只轻力开了门:“进来喝杯水吧。”
他佝偻的背微微侧过,看向楚潇:“你的衣衫,也可以在此补补。”
二人欣然同意,楚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潇借了些针线,坐在屋内缝补自己的裤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屋外的动静。
宋弦提了钉锤,正替老人修缮残破的门窗。
“爷爷,您这房子许久未修了吧?”
老人靠在院中的矮木椅上,浑浊双目远了远:“是许久了,以前我的孙女和孙女婿常来帮我收拾这间破屋,后来……”
他顿了一下,缓声道:“后来他们搬去了东路的新房……”
楚潇与宋弦齐齐一怔,停下手中的动作。
东路不就是那条被血洗的……
“从那以后,我这老屋就没什么人来了。”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左右看看二人:“今日你们二人在这,倒让我想起了些过往的日子。”
“他们夫妇俩,也像你们这样……一人在屋中做些针线活儿,一人在这小院里敲敲打打,同我说着嘴儿……”
老旧的小屋檐瓦松了几隙,稀疏垂下些光束,正好落在楚潇面前的针线上。
她与宋弦隔着浅淡光束对望一眼,一时分不清对方眼里的软光是来自何处,只觉细微尘烟的飘荡都轻缓了一瞬。
许是初夏近午,暖风多情,宋弦手里的钉锤似乎都多添了温度。
连带着耳畔弥起的热意,他被看得拘谨,率先转开了视线:“您说笑了……”
楚潇远远看着他扶一颗钉,扶了好几次才落锤。
稍默一刻,她只轻声道:“您行动不便,也可以请乡邻们来帮帮忙的,如今门窗坏成这样,哪天砸到自己就不好了。”
“从前未见过你俩,应该是新来的吧?”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戴庄村民久不出村,平日里全靠戴老爷送粮衣过来维持生计。”
老人笑道:“我虽然年纪大,但也看得清楚,他有私心,鲜少会送这些钉锤利器过来,我们家家户户,只要门窗家具不是真的坏了,都舍不得修的。”
“久不出村?”
楚潇刚补好了裤脚,将线扯断,听见这一番话,有些惑然。
“戴庄虽然偏僻了些,但四面沙路平坦开阔,看不出通行有何不利的样子,为何不出村?”
老人沙声遥遥:“这事说起来,与那年中秋夜的屠村血案是一个原由……”
宋弦再次抬眼。
楚潇默默推开手中的针线,起身来到屋门处,竖耳听着。
老人摩挲着手下的矮木扶手,缓声道:“我们戴庄家家祖传有宝,只因地处偏僻,鲜少有示外的机会。”
“所以外人不知晓,我们自己也不清楚祖物的价值,一直以来都安然地度日。”
他面朝东方,掀起层叠的眼皮:“直至那个中秋夜,那人命阎罗过路,在此地借宿。”
“东路的村民毫不藏私,将他收留,好好招待……殊不知他看见村民们在屋中供奉的祖物,竟然认出那在塞外值个大价钱,他起了歹心,趁着夜深……”
他缓缓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楚潇二人已经明白了。
又是一个恩将仇报,杀人越货的故事。
老人接着说道:“村里人本不敢声张,但此事还是走漏了风声,不出几个月,东路的坟冢便被盗贼挖开,陪葬的祖物被尽数盗走。”
“——今日贼人敢挖墓,明日就敢杀人。村里头人心惶惶,村民们终日闭门不敢见客,不敢外出,甚至有了离乡出逃的想法。”
“所幸那时戴老爷已经飞黄腾达,得知我们的困境,便从雪山寨派人来保护,又每月送来粮衣,使我们得以安心留在故土,但也因此失去了出村的自由……”
说着,老人缓缓转头看向楚潇。
他摸起一旁的拐杖,颤巍巍地起了身,向屋内来。
楚潇忙上前搀住,随他往屋侧龛阁处去。
“我如今也分不清,这保平安的传家宝,给我们戴庄带来的,到底是福还是祸。”
“我是要入土的人了,无儿无女又无孙的,留着它也无用。”
老人站定在龛阁旁,枯手一抬,掀起了阁帘:“今日你们帮了我,也算有缘,这个就给你们吧……”
楚潇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骤然瞥见一抹墨色,视线霎时凝住,下一刻便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得哑然张张口。
宋弦远远见她背影僵住,生起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他丢下钉锤,来到楚潇身边,随着她的视线侧首,目光陡然一震。/
请收藏:https://m.18kanshu.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掌柜,他昨日还想给我们穿小鞋,现在又在打什么主意?”
白无霜一着急,连掌柜都叫了出来。
“木鱼入庙。”
楚潇哂道:“上门讨打呗。”
“我与你一同去。”
青年覆霜般的寒声落在耳畔,凉意飘散,相近咫尺。
楚潇懵然发觉自己竟傍在他的臂弯里,甚至一手紧攥着他的衣袖,晃眼看来,二人执手相依,目窕心与。
她下意识松手避开了些。
柔暖的暗香自臂间撤去,改换为茅草小屋积囤的凉意。
怀间倏而轻盈,肩臂却莫名沉压了几分,宋弦微垂下头,只看见她客气有距的神色。
楚潇轻声道:“不必,蝼蚁罢了,我自有办法。”
“你们还在这儿做什么?”
李南山匆忙跑来,急急停在院外喊道:“大当家说不巡村了,陈管事催着收拾回寨呢!”
宋弦仍看着楚潇,想说些什么,楚潇却不容拒绝地摆摆手:“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