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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娃娃,肚子疼(1 / 1)

周三吉爱护地看着周昌,将腰上一串钥匙解下来递给了周昌,口中道:“这是咱们那一间房子的钥匙,你、你知道咱们在哪儿住着吧? 从这儿出去以后,你往西边走。 咱们住的那个地方叫‘青衣镇’,你到青衣镇以后,随便找个镇上的人打听打听,问问他周老端住哪儿,他就会给你指路……” 老者事无巨细地嘱咐着周昌,像是在交待临终遗言。 他听着犬吠声愈发地近,神色忽然一正,注视着周昌道:“你能动了,爷爷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往哪走?”周昌皱着眉问,他猜到了周三吉的想法。 对方还是被孙延顺说动了,准备用牺牲自己的方法,请神来帮周昌过关。 周昌垂着眼帘,压着嗓音道:“我跟你说过了,我有办法,说不定可以帮咱们躲过李夏梅的追杀。” “你能有啥子办法?”周三吉加快了语速,“你晓不晓得?只要我们还会喘气儿,还能动,那个李夏梅,它就能闻着味,听着声撵过来! 只有借来神明的势,才能遮住咱们发出的动静,散出去的味道!你才能跑得脱!” 周昌闻声一愣。 类似的话,他听孙延顺先前说过,只是当时没有注意。 他想到孙延顺那个瘦徒弟半路被吓尿了裤子——钟馗不再遮护大家以后,瘦子因为尿了裤子,所以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最为浓郁,以至于李夏梅出现之后,首先杀死的就是他! 周昌沉默了片刻,他再抬起双目看向周三吉,眼底一片漆黑:“没有关系,我的办法是杀死李夏梅——它死了以后,总不可能再闻到活人身上的味道,听到我们走动的声音了。” 周三吉望着两三步外的幺孙儿,微张着嘴。 看着眼前的人,他无法将其与自己记忆里的孙儿联系起来。 这个‘周常’,让他觉得陌生。 此种陌生感,先前就已经出现在了周三吉的心底,只是彼时他还能自己找理由将这种陌生感粉饰好,遮掩住,可随着方才孙延顺与他一番争吵,那些他先前努力忽略、掩饰的种种细节,终于都纤毫毕现——他再不能遮掩甚么了。 “你——”周三吉嘴唇微颤,有些低沉的语调,陡转得激烈,“你怎么不听啊! 我跟你说过,你杀不了想魔啊! 它是‘想魔’哇,念想里生出来的鬼,你莫要觉得你现实里拿把刀,就能砍到它了啊——你都伤不到它一点儿!” 周昌面上笑意不改。 他清楚只凭手里的刀,自然不能杀死想魔。 他引为依仗的东西,其实是覆盖周身的这件衣裳。 想魔是念想里生出来的鬼,它的力量却可以作用于现实。而这件透明丝线衣裳,同样只存于周昌的念想里,但又能作用于现实。 现实里的事物无法对付念想中的‘想魔’,念想中的这件衣裳,或许可以。 “你有几成把握能够请到神? 又有几成把握能够保证请来的神会帮助咱们?”周昌注视着周三吉的双目,出声相问。 周三吉这时垂下眼帘,明显迟疑了起来。 他不回答周昌的问题,反问周昌道:“那你喃?你对你那个办法又有几成把握?” “一成都没有。”周昌坦然回答,“你对你的办法也是一成把握都没有吧?只能姑且一试而已——姑且一试,还是先试试我这个办法。” 他不再与周三吉多言,猛地抬起脚,踹翻了支棱着耳朵听爷孙俩对话的孙延顺。 周昌手里的朴刀跟着撩过孙延顺的膀子,孙延顺膀子上登时血流如注! 这变故猝然而至,孙延顺反应不及,他惨叫数声,试图挣扎逃脱,然而周昌一只脚已经死死踩在他的胸膛上,令他动弹不得! 他看着周昌那张惨白的脸,直有一种如见天敌一般的恐惧,惶恐无地地求饶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周昌眼神冷漠,他屈膝跪压在孙延顺的胸膛上,丢下朴刀,双手锁住孙延顺胡乱摆动的双手,将孙延顺翻过身去,拿绳索反绞住了对方的手脚。 这番动作,他做得并不熟练。 但他此时气力极大,手掌好似铁钳一般,随便就能制住孙延顺,是以他在转眼之间,就缚住了孙延顺,像捆一头山羊一般,将孙延顺捆了个结实! 孙延顺犹在如上岸的鱼一样板动着身躯,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肩膀。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分外刺鼻。 此前的瘦子因为被吓尿了裤子,成为第一个被李夏梅抓住杀死的人,今下孙延顺半边身子都染了血,亦最可能成为李夏梅首先锁定的猎物。 周昌拎起朴刀,带着周三吉躲在了几步外的大树后头。 萦绕在三人耳畔的犬吠声,在片刻之后,忽地寂静下去了。 一股雾气漫过野树林,雾气里,似有人影绰绰。 那些细长的人影,拖着长长的毛发,在雾气里摇摇晃晃。 飘忽的人影,声音细细地唱着歌:“小娃娃,肚子疼,找老冯。 老冯不在家,就找他娘仨。 找来李夏梅呀,揪住肚儿里那一瓣桃呀,拧呀,扯呀,拽呀—— 那瓣桃掉了,小娃娃,肚儿全好啦……” 像是母亲哄婴儿睡觉时哼唱的歌儿,绵软柔和地在林间飘飘荡荡。 纱一样的雾气也随着歌声漫过了空地上孙延顺的身体。 雾遮住了孙延顺的身形,周昌只能看到那边朦胧的几道影子。 婉转在他与周三吉耳畔的歌声,这时也变得更加轻柔,连气息都变得极细极细,隐隐约约了。 周三吉的神色,随着那阵歌声,渐趋平和。 连周昌的心神也渐安稳了下来。 他脸色木讷,手里仍旧拎着那把朴刀,一根根透明微白的丝线,被他操纵着,围绕着朴刀刀身缠绕了一层又一层。 那些透明丝线的包裹,并未令那柄朴刀显得粗笨钝重,每一根丝线都绷得笔直,密密匝匝覆盖着朴刀的刀刃,反而给这柄朴刀更增添了一种吹毛短发、削铁如泥的气韵。 它好似能切开任何事物——这是周昌的意志牵连着透明丝线,施加于刀刃上以后,形成的一种结果。 “小娃娃,肚子疼,找老冯……” 歌声徐徐。 穿黑缎面袄子的长发女人,轻悄悄地站在周昌、周三吉身后。 它举起了手里的尖刀, 背对着它的周昌像早有预料一样的,同时回过了身。 跟着他一起回过身的,是那一把缠满了透明丝线的朴刀——朴刀在空气中旋了半圈,一瞬间划过李夏梅的脖颈,比李夏梅手中尖刀落下来的速度更快! 唰! 一颗头颅翻滚落地! 李夏梅举着尖刀,寂静无声的站在那里,脖颈上的切口平滑完整。 四下里萦绕的歌声陡地寂静下去,雾气缓缓消散。 李夏梅,就这么被周昌一刀斩掉了头。 而周昌的脑袋此时骤地抽痛起来! 方才那一刀,他几乎拼尽全力,所有精神都贯注在这一刀之上。 他为如此作为付出的代价,同样惨烈。 像是有一根铁钎,一下一下用力地凿进他的脑仁里,缠绕在他手中朴刀上的微白透明丝线,此时俱变作了燃烧殆尽的香灰,被风刮去所有痕迹。 原本足够完全覆护周昌这具身躯的透明丝线,此下只能覆盖住他的一半身体。 他的身体不停颤抖,视野里的一切景象也摇摇晃晃。 付出如此巨大代价,他所取得的成果同样显著—— 李夏梅的无头身立在原地,已经死了。 黑沉沉的天色徐徐放亮,震飘于林间的黑风,渐渐止歇。 周三吉后知后觉地转回身,看到立在咫尺之间的那具无头身,他瞳孔紧缩,一下子弹了起来,跳出去很远! “死了!李夏梅死了!”周昌神色微微放松,扬声说道。 这时的周三吉也注意到了李夏梅的脖颈上已没了头颅,他看了看周昌手里拎着的朴刀,又去看李夏梅那切口平滑的脖颈,眼神惊疑:“死了? 一个想魔,就这么死了?” “这不对…… 走走走,现在情况看着是好起来了,咱们先赶紧走!”周三吉说着话就去拽周昌的胳膊,拉着对方就准备跑。 周昌摇晃着头颅,跟着周三吉从孙延顺身畔经过。 孙延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鲜血在他身下晕染开来,他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具尸体。 周昌这时又回头去看,就见李夏梅的无头身立在树林子里,寂静不动。 黑缎面的袄子难以盖住它隆起的腹部。 这个瞬间,周昌好似看到李夏梅无头身的腹部猛地膨胀了一下,他眼神一凝! 拉着他朝前走的周三吉,忽也停住了脚步。 周昌听到老人含混不清的低语声:“小娃娃,肚子疼……” 他闻声悚然,头皮发麻,一转回头,就看到周三吉也转回身正对着他——周三吉满面惶恐,紧闭着嘴,分明没有说话,但老者的眼睛、鼻子、耳朵里,却发出了声音。 那一阵阵歌声,初开始还只是周三吉本来的音调,到后来就变成了一个轻柔绵软的女声:“老冯不在家,就找他娘三…… 揪住肚儿里那一瓣桃呀,拧呀,扯呀,拽呀—— 那瓣桃掉了,小娃娃,肚儿全好啦……” 在周三吉眼睛、耳朵、鼻孔不断发出绵软歌声的时候,一股股如涎水般的虚幻斑斓气息也从中流淌而出,那虚幻斑斓气息里带着周三吉或惊恐,或震骇,或狂乱的喊叫声,尽皆涌向了黑林子里李夏梅的无头身! “李夏梅又要活了!” “完啦!完啦!” “我早跟你说过,你杀不死想魔,你偏偏不信!” “还是我来请神吧,我请神,你赶快跑!” “跑!快跑啊,幺孙儿——他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幺孙儿?” 李夏梅的腹部愈发膨胀隆起,撑得它身上那件黑缎面的袄子崩开了所有纽扣——所有虚幻斑斓的气息,都尽数顺着它的肚脐,灌进了它的肚子里! 这种种周三吉眼耳口鼻之中涌出的斑斓气息,就是周三吉混乱的念想! 种种喧杂念想,皆成了供养给想魔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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