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些刺眼,空气里漂浮着糖霜、爆米花和橡胶轮胎经过暴晒后特有的、带着点焦糊的甜腻气息。
我站在一片喧嚣的中央,周围是炸开锅般的欢笑、尖叫和此起彼伏的电子音乐。
巨大的城堡尖顶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远处传来过山车呼啸而过的破风声和乘客们扯破喉咙的呐喊。
常青市最顶级的“星光乐园”。
色彩饱和度极高,每个角落都亮晶晶的,人流摩肩接踵,孩子们手上拽着气球,兴奋得脸蛋通红。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应该不是预谋的放松,也好像不是突然起意。
昨夜小巷里那浓稠的黑暗、冰冷的刀刃触感、木棒沉闷的击打声、链锁破空时的锐响,还有小樱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又迅速暗淡下去的瞳孔……
这些碎片像幽魂一样,紧紧黏附在意识的边缘,随着眼前旋转木马跳跃的音乐声一下下撞击着我的太阳穴。
昨夜的混乱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深处残留着迟来的酸痛,尤其是被链锁抽中的左肩,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
选择来这里,大概只是想被这种人声鼎沸、纯粹的欢乐淹没片刻,让过于紧绷的神经在喧闹中得以一丝喘息——一种近乎逃避的本能。
思绪不受控地滑回那个充斥着血腥气味的后巷…
以及之后驶向警局的那段颠簸路程…
警车的后座空间狭窄、冰冷。蓝红交替闪烁的警灯透过车窗,在昏暗的车厢内投下不断变换、令人心绪不宁的光影。
发动机的嗡鸣和轮胎滚过路面的声音构成了单调的背景音。
我坐在靠门的位置,隔着冰冷的扶手,旁边是抱着受伤左臂、脸色有些苍白的春政小姐。
她简单地接受了应急处理,手臂被固定着,肿胀的弧度在阴影里依然触目惊心。我们俩的狼狈映照在车窗上,像两张模糊的剪影。
城市夜间的霓虹无声地滑过,与车内压抑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刚才搏斗的余波还在神经末梢跳跃,左肩的钝痛伴随着每一次颠簸而更加清晰。
“…真的很感谢您,小林阁下。”
春政小姐的声音轻轻响起,打破了沉默。
她侧过头看我,平日里温和克制但坚韧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毫不作伪的真诚,
“刚才在巷子里…谢谢您护着在下。”
她的声音不高,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却格外清晰。
微凉的夜风从车窗缝隙挤入,带来一丝清醒。
我微怔,下意识地转头看她,肩上的疼痛似乎因她的声音而滞涩了一瞬。
“没什么,春政小姐。”
我摇摇头,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无所谓,像是在回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种情况下,总不能真的看着你被他们围住。而且……”
我顿了一下,想起那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推开我的动作,
“最后要不是你把我推开,链子抽的就不止是肩膀了。彼此彼此吧。”
我扯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肩膀的伤被牵动,疼得我暗暗吸了口气。
春政小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微微抿了抿唇,把视线投向车窗外流动的光影,嘴角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感叹,一丝沉重的、共同经历后的联结在无声中建立。
闪烁的光影掠过春政包扎的手臂,也让我猛地想起了在餐厅那凝固的、暴风雨般的中心——神子小姐,以及那位威严而此刻必然震怒的“信长”。
春政的手机不用说,肯定在刚才的混乱中遗失或者摔坏了。
不能让她们干等,尤其是不能让愤怒的“信长阁下”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我抬起头,对坐在副驾驶的警官说:“抱歉,警官,能借用一下您的手机吗?我必须立刻通知几个人,她们还在非常担心的地方等着,而且我…我手机也丢了。”
年长些的警官透过内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审视,也有点对我们这副惨样的理解。
他沉吟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长话短说,就给你几分钟。把号码报给我,我拨。”
“谢谢!”
我立刻报出了为诚的电话号码。
警官拨通后,把手机递了回来,扬声器没有打开。
听筒里响了几声忙音,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我的神经。
终于,那边接通了。
“喂?哪位?”
为诚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口吻与一丝疑惑。
“为诚!是我啊!”
我的声音有些急迫,压低了,但足够清晰。
“阿贤?!你怎么用这个号码?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
为诚的声音立刻绷紧了。
“警车上,和春政小姐在一起。”
我立刻解释,用最简洁的语言,
“刚刚遇到了点麻烦,有惊无险。警官先生介入了,我们现在被带去警局做笔录,都没大事!听着!”
我加重了语气,打断他可能的问题,
“关键是餐厅那边,她们肯定还在等消息,很可能已经急了或者…所以那边就拜托你送小信回家了!”
“让她们先回去吗?恐怕...”
为诚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凝重,显然知道任务的艰巨程度。
“拜托啦!为诚,等一切结束我请你吃饭!”我强调着“安全”两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为诚似乎在快速消化信息和判断形势。
“好...好吧!我知道了!交给我吧!等结束了你小子可得给我好好解释一下!”
挂断电话,将手机还给警官。
做完这一切,一股巨大的疲惫感才汹涌袭来,几乎让我瘫靠在椅背上。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引擎的声音和窗外模糊的光影。
春政小姐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包含了对接下来未知的压力。
当一些关切的盘问以及安抚后...
我和春政在那位警官的陪同下缓缓从警局里走出。
警局大门外那刺眼的白光被甩在身后,我与春政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夜风带来一丝解脱感,却又被另一股强烈的情绪瞬间冲散——
“贤!!!”
一个声音,带着全然的惊慌和怒气,像颗小炮弹一样朝我射来。
小信竟然蹲在警局门口的石墩子上,像一只受惊后炸毛、警觉地守着巢穴的小兽。
看到我们出来,她“唰”地站起身,几个健步就冲到了我面前。
平时精心打理的头发此刻显得有些蓬乱,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怒火,她几乎没看旁边的春政,两只手就急切地要往我身上扒拉,想检查伤口。
“汝!汝没事吧!笨蛋!大笨蛋!!怎么会突然出去和人打架啊!!还被带到这里来了!!”
她的声音高亢尖锐,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知道吾有多担心汝吗!!!刚才的电话也打不通!要不是有春政在…”
她的目光终于扫过春政小姐,看到那垂着的、明显不对劲的手臂,声音哽了一下,随即又转向我,带着一种后怕的哭腔,
“要不然汝绝对会被那些人干掉的哇!!!”
我的脑子“嗡”了一声,惊讶完全盖过了身上的疼痛。
我不是还特意请求为诚护送她回去的吗?!
怎么信会在这里?!
我越过小信的肩膀,目光立刻锁定了不远处倚着墙、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表情的为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