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琦学姐离开后,为诚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道:
“看吧,连神琦学姐都这么说了,你就别太纠结了。织田同学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疏远你的。”
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却依然无法平静。
当我们沿着校舍的走廊向弓道部移动时,我的影子忽然定格在烹饪社门前。
半掩的橡木门渗出甜腻的面粉气息,我鬼使神差地贴上门缝——
料理台像被按下暂停键的默片,打蛋器斜插在瓷碗里,糖霜在晨光中凝结成霜花。
烤箱的玻璃窗蒙着雾气,仿佛有人刚刚仓促关掉了电源。
quot奇怪,小舞樱今天不在吗?quot
我捻起门框上粘着的樱花色糖粒,指尖传来潮湿的触感。
quot应该…是运动会…快到了吧,quot
为诚看向空教室若有所思地说,
quot听说她们要筹备运动会会场美食街的事。quot
但本该飘着焦糖香气的解释,此刻却像枚卡在喉间的糯米团。
让我的点头机械而沉重。
记忆中那个总戴着围裙的后辈,总能在我路过这里的时候出来打招呼。
此刻案板上的抹茶粉却呈现出诡异的放射状,像是有人突然松开了握着筛网的手。
窗边垂落的浅葱色帘布突然颤动,惊得我后退半步,却不过是顽皮的风。
我们踏上通向各个道场的长廊,脚下的木地板在正午的阳光中泛着微暖的光泽,为诚所在的弓道部也尽在眼前。
弓道场穹顶漏下的阳光在榻榻米上织出菱形金网。
为诚踏着浮尘走向射位,藏青色袴服掠过木纹时惊起细雪般的檀香。
他抽箭搭弦的刹那,空气突然凝成琥珀——弓胎与筋角咬合的颤音、拇指套擦过箭羽的簌响、乃至呼吸间松烟墨般的气流,都在绷紧的视线里无限延长。
quot阿贤,照我这样——quot
他松开指尖,箭镞破开光瀑没入靶心,惊散栖息在稻草环上的金色尘埃。
“你试试。”
我接过他递来练习用弓的紫檀握柄。
当箭杆卡入弦槽的瞬间,信垂睫时睫毛投下的阴翳突然在靶纸上洇开。
弓弝在掌心发出细弱呜咽,离弦的箭矢斜斜栽进土墙,尾羽犹自震颤如惊惶的蝶。
quot太急着让思念离弦的话,可是会射到隔壁柔道社的哦~quot
为诚拾起滚落脚边的箭,拭去黏在箭翎上的苔藓。
远处箭靶的红心正在阳光中褪成她制服领结的淡蓝色,我又一次拉满弓弦——这次箭杆直接折断了挡箭帘的竹骨。
当第六支箭擦过储箭筒迸出火星时,为诚按住我青筋凸起的手背。
他掌纹里嵌着的牛角扳指硌得生疼:
quot弓道可不是用蛮力贯穿的技艺啊。quot
堂风穿过道场灌满我的袖管,靶心上密密麻麻的箭孔突然化作她画稿上反复涂改的轮廓。
我甩开被汗浸滑的弓具,任震颤的弦丝在暮色中弹奏空响。
quot抱歉。quot我踢开散落的箭矢冲出玄关,身后传来为诚的喊声像断线的风筝飘远。
校园里樱树正飘落着花瓣,那些掠过肩头的柔软触碰,多像她曾经戳在我脸颊的铅笔尖。
在不知不觉中...
我已经缓缓走到了联结市中心和家附近的铁架桥上。
暮色将锈红色的钢架浸染成赭石色。
新漆与旧斑驳的接缝处,有零星的樱花瓣卡在铆钉孔里,像被时间凝固的粉蝶。
脚下的铁板随着晚风摇晃,发出轻微的quot哐当quot声,像生锈的八音盒齿轮在演奏无人知晓的旋律。
桥下河面浮着整片樱花尸骸,被夕照镀成流淌的金箔。
我伸手触碰栏杆上经年的冰裂纹,指腹传来粗粝的触感——多像去年冬天,她几近冻僵的指尖划过我掌心的温度。
低头看向脚下的河水,记忆突然被某种柑橘的甜香刺穿。
那家伙的笑容…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我们第一次在那片堤岸上遇见的时候吗?
彼时积雪覆盖的堤岸像块被揉皱的生宣,我曾背着她在纯白世界划出断续的墨线。
此刻春潮已开始裹挟着樱瓣漫过堤岸,却带不走她如今眼底凝结的霜。
我攥紧口袋里的和纸包装,抹茶团子的青竹纹路早被体温熨得模糊。
桥洞阴影里忽然掠过白鹭的翅膀,惊起水面粼粼的碎光。
quot咚!quot
我的拳头砸在栏杆上的闷响惊飞了栖息的翠鸟。
指节传来的钝痛在血管里蜿蜒成酸涩的河流,倒映着对岸不夜街暖黄的灯光。
暮色渐浓,河水开始吞吐星月的碎屑。
我数着桥面钢架投下的菱形光斑往回走,每一步都踩碎几片飘落的樱...
暮色在铸铁院门上镀了层锈红色的痂,我推开吱呀作响的外门。
风铃坏掉后还没来得及换,空荡荡的铜管撞在门框上,像谁在暗处叩击生锈的怀表。
旋开主门锁芯,玄关处浓稠的黑暗漫涌而来,将视网膜浸染成深不见底的墨色。
quot有人在吗?信?老姐?quot
我试探性的问句撞上四壁,在过分空旷的玄关里荡出回声,下意识去摸灯的开关,灯光却没有如期而至。
“唉,连灯都坏了吗…”
我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看向了头顶沉浸在黑暗中的灯具。
在这熏香与木香交织的空气里,好似飘浮着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
像是烤化了的焦糖裹着香草籽,却又被柑橘皮清冽的酸涩刺破。
这矛盾的味道让我的喉咙无意识地开始滚动。
于是,我摸着黑走向客厅。
黑暗忽然被刺穿。
骤亮的白炽灯管发出电流过载般的刺麻感,视网膜残留的光斑中。
随即,某种冰凉黏腻的物体迎面拍来。
我踉跄着撞上储物柜,奶油顺着下颌滑进衣领的瞬间,闷雷般的哄笑在耳畔炸开。
无数彩带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像被揉碎的彩虹化作暴雨,将我的狼狈浇得通透。
quot十九岁惊喜大礼包——!quot
起哄声浪里混着老姐标志性的语气,还有为诚、日向和晴斗。
我抹开睫毛上的奶油,刚要开口,客厅的吊灯突然又熄灭了。
漆黑中亮起一簇萤火。
那个在料理部开放日被我们反复调整的熊猫蛋糕轮廓渐次清晰——
眼睛用巧克力饼干拼接出不对称的憨态,竹叶裱花边缘还带着新手特有的锯齿。
捧着蛋糕的少女长发发梢挂着些许奶油渍,蜡烛摇曳的光晕里。
她泛红的耳尖与抿成直线的唇形成微妙对比。
quot贤…quot
小信的声音比烛火更轻,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翳。
熊猫翘起的巧克力嘴角沾着星点奶油,恰似她鼻尖蹭到的白渍。
烛光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箔,随着呼吸轻颤时,那些细碎的光便簌簌落进我领口的奶油里。
信捧着蛋糕的手指关节发白,熊猫歪斜的黑耳朵在融化的烛泪中渐渐塌陷——
像此刻她制服的百褶裙摆,正被自己无意识揪出放射状的褶皱。
quot生...日...quot
她唇间漏出的气音惊动了烛火,晃动的光影突然在她锁骨投下一小片游移的阴影。
我盯着那块随着吞咽起伏的光斑,喉结竟也跟着无意识地滚动。
奶油正沿着我的鬓角滑到下颌,痒得像去年冬天,她偷偷把雪球塞进我围巾时,那些钻进衣领的冰凉碎屑。
熊猫蛋糕突然倾斜的瞬间,我们同时伸手去扶。
她指尖残留的蓝墨水混着我掌心的奶油,在玻璃托盘上拖出黏腻的银河。
不知是谁先缩回手,烛光quot啪quot地爆了个灯花,她鼻尖的奶油渍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quot笨...笨蛋...贤…quot
信突然别过脸去的动作带起一阵柑橘味的风,烛光把她的耳廓照得近乎透明。
我望着她制服后领露出的那截泛红的脖颈,胸腔里凝固的郁结突然化作无数蠢动的气泡——
原来这些天她躲着我的时间、那些被墨水浸透的画纸,全是为了此刻熊猫蛋糕上歪歪扭扭的糖霜竹叶。
quot信...quot
我沾满奶油的手悬在半空,她发梢的柑橘芬芳混着焦糖气息正顺着呼吸灼烧气管。
黑暗里突然传来为诚憋笑的闷响,老姐故意踢翻凳子的声响,但所有这些噪音都像隔着一层糖浆——
因为信突然转回来的眼睛映着烛光,湿润得像被春雨洗过的赤色蔷薇。
奶油从我们相触的指尖拉出细丝时,某种比甜腻更黏稠的东西突然缠住了我的声带。
她嘴唇微微张开又抿紧,在烛光里明灭,最终化作我视网膜上挥之不去的焦痕。
熊猫蛋糕在我们僵持的手间缓缓旋转,融化的巧克力泪滴终于坠落在她手背——
quot烫!quot
她小声的惊呼像按下开关,我鬼使神差地捧住她手腕。
仿似在这个瞬间,我尝到了墨水的苦、奶油的甜、和她脉搏下汹涌的——比春日常青河更滚烫的什么东西。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