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连几日,夏千帆都不曾回去,在医馆里照顾夏文曜。 夏文曜睡在里间,与他不过一屏相隔。 他满眼血丝,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晚,笔直的脊背渐渐弯曲下来,抵在身后的木板墙上,两手抵在膝上,撑着摇摇欲坠的脑袋,试图得到几分清醒。 大夫看不下去,上前把人扶住。 “去睡会儿吧,先生这样熬着也不是法子。” “不用,我等着。” 等着药童从村里找到得了牛痘的牛,再等到染上牛痘的人长出脓包,再将其戳破。 毕竟夏文曜在里头烧得神志不清,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点也没有消散的迹象。 大夫怕他自己醒来抠破脓包,生生将他四肢捆绑起来,只叫他醒来因为痒而低声尖叫。 夏千帆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层层地割开。 不知过了几日。 药童慌慌张张地跌进来。 “等到了等到了!村长夫人是个心善的,叫我过来,唤您去取脓包里的东西!还说,若是这法子真的能治好天花,她就是废了手也无妨!” 药童气喘吁吁地说完,就慌忙地摸了水往嘴里灌。 夏千帆面露欣喜,急急起身,眼前却猛然一黑。 “先生!” 大夫赶紧把人扶住交给药童,边叹气又边着急地去拿自己的药箱,“你照顾好先生,我去去就回!” “知道啦!” 药童也着急,赶紧把人扶到旁边的椅子上躺下。 大夫不敢磨蹭,借了门口的牛车速去速回,回来的时候如视珍宝的捧着个盒子,跌跌撞撞地往里走。 大夫进来时被门绊了一下,惊得药童大叫着要去接那小木盒。 这尖叫声,也唤醒了夏千帆,他眯着眼,就看见大夫被扶稳,着急地往里去,他准备起身,却被药童折返回来摁住肩膀。 “大夫已经带着东西去救你儿子了,你别再起来又晕倒了,那不是给大夫添麻烦么!” “……” 夏千帆闻,终于不再试图起身,只是试图从薄薄的屏风里看见什么。 可屏风后却安静一片。 夏千帆着急:“真的没事吗?” 药童给他递了半个窝窝头,说:“肯定没事!本来先生您之前看的法子,只是破开皮肤一点点,不会很疼的。” 夏千帆还是着急。 吃了一点窝窝头,他终于有了些力气,刚要起身,就见大夫走出来,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种下了,我又叫贵公子喝了一点药,有没有用,且看今晚。” 大夫将身上的布料都扔到滚水里去,自己则在门口深深呼出一口气,手里还捏着那装过牛痘的木盒,喃喃,“若此法真的行……牛痘可以的话,用人脓包里的东西,也会有用吗?” 夏千帆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 牛痘是牛传染给人伤口里的,而人的天花脓包,能有用吗? 他无暇去想,只死死地盯着屏风。 日落月升。 大夫又急忙地往里去。 夏千帆和药童都屏气凝神,不过一会儿,大夫赶紧走了出来。 “退烧了……伤口也结痂了,好了!好了!这法子竟然真的有用!” 大夫喜极而泣,竟是在浓浓夜色里大哭了一场。 夏千帆紧绷的神经陡然放松下来,就着医馆的桌子上沉沉睡了一日一夜。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大夫已经在给夏文曜身上的天花伤痕覆上一层布料,叮嘱着。 “而今病好了,可这包里都带着脓。我方才取下一些,剩下的,你切记不可抓破了,若是再感染给亲眷就不好了。” “我知道的。大夫是想试试人痘能不能种,你想取多少就取多少!” 夏文曜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有中气。 夏千帆急急起身,走过去:“文曜!” “爹!我好了!” 夏文曜也跟着起身,看着夏千帆眼下的乌青,眼眶一下就红了,直接扑上去紧紧抱住。 夏千帆也紧紧抱着他,父子二人无,唯有拥抱的手指用力到微微泛白。 大夫看在眼里,只像是回应刚才小孩子直白冲动的话。 “哪里要那么多血痂……小孩子总是不懂事的。” 他只想看看,人痘是否可行。 天花已经消散。 大夫放任他们就此回家。 夏文曜身上还有不少血痂,看起来整个人格外的可怖,一路垂着头不敢抬头。 夏千帆便将自己衣袍递给他,叫他裹着只露出一双眼来,说。 “你生了病,若再叫你低着头,你娘看着是要伤心的。” “谢谢爹。” 夏文曜抓着衣服,死死抿着唇,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发誓以后要给爹娘少添麻烦。 身上瘙痒难耐,他宁愿咬破舌尖,也不肯抓挠一下。 两人回到家。 琴娘见人进来,瞬间湿了眼眶:“回来就好,文曜让娘看……” 琴娘要迎,夏文曜却悄无声息地躲到夏千帆的身后。 “这……” “琴娘。你和孩子们身子还弱,还是等到文曜身上的血痂和脓包都退了再说。”夏千帆一边护着儿子,一边跟琴娘拉开距离。 琴娘不好上前,只是低泣了几声,还不敢出声。 夏清宁躺在琴娘怀里,眼巴巴地看着夏文曜,像是要抱抱。 夏文曜看在眼里,把牙齿咬得发酸。 不能过去。 不能将这天花传染给妹妹! 他挪开眼,不再去看。 夏清宁的眼睛忍不住地发红,小孩子的身体根本按捺不住心里的情绪,但她还努力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事,过几天就可以让大哥抱抱了。 夏文曜听着,还是没忍住去看妹妹。 夏清宁被盯得慌乱了一下,心里觉得刚才自己要抱抱,哥哥还要做心理工作,她不能给哥哥增加压力。 于是她扯出一个笑,努力地从嘴里发出些微的声音。 声音不大。 可夏文曜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就像是妹妹用另外的动作在安慰自己,他笑,开始撸袖子:“我去给你们捡柴火,总得做点什么。” 听到这后半句话。 夏千帆莫名想到了那执着的大夫,似乎也是想为预防天花找其他的法子…… 人痘么。 他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夏清宁一眼,随后说:“琴娘,你以前可听说过种人痘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