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靖康元年。 闰月十,宋都东京。 此乃中原腹地,位于黄河之南,自夏禹起前后有六国在此定都,有「六朝古都」之美誉,成虎踞龙盘之势,乃当今帝王之所。 然而如今,此都城门四闭,在绵绵阴雨之中显得一派昏沉抑郁。 只因城外,南北两面,有军营延绵近百里,赫是女真铁骑威逼大宋国都。 这是金国第二次兵临城下,围困大宋国都汴梁东京。 早在去年,即宋宣和七年,金天会三年,金国便起东西两路大军南下攻宋。 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领东路军克燕京,渡黄河,势如破竹,直入中原,首度围困汴梁城。 宋主赵佶见势危急,乃禅位于太子赵恒,赵恒继位后又任用李纲为将守卫国都,勉力将金军拒于城外。 国都虽然得守,但宋二主仍是不禁金人威逼,向完颜宗望屡屡求和。 完颜宗望趁势要挟,令宋纳五百万两黄金,五千万两白银为岁币,并割让中山丶河间丶太原三镇于金。 二主议和,金兵始退,宋都得以解围,但不想仅过数月金国便撕毁盟约,再度发兵攻宋,最终于宋靖康元年,金天会四年会师汴京。 时至今日,东京被围,已有一月之久,期间金人数次进攻,宋军虽有城池之利,但依旧死伤惨重。 如此这般,宋军封闭四门,欲凭地利坚守,等待各路勤王大军前来保驾。 而金军两面围城,也不再紧密强攻,只是每日叫阵,以此威逼宋军,恐吓二主,同时打造攻城器械,准备最终攻势。 如此,东京之内,禁宫之中。 「各地的勤王大军还未到吗?」 新主赵恒召开朝会,看着殿下众臣,面上尽是忧虑。 宣和七年金人首度南下,围困汴京,他那位道君父皇眼见形势危急,便退位于他,以免自己成亡国之君,遗臭万年。 而他赶鸭子上架,虽勉力拒金军于城外,但却未能力挽狂澜扶起江山,最后还是割地纳贡,付出巨大代价,才令金人退去。 朝廷因此元气大伤,本以为能修生养息,但却不想仅过数月金人便撕毁盟约,再度南下,重围东京。 二度重围,一月鏖战,宋军死伤惨重,他这新任宋主也彻底没了抗敌的勇气,只能一边祈求各地勤王,一边再度向金人求和。 面对赵恒焦急的询问,大殿之下的满朝公卿,却是一派沉默,无人言语。 「你们说话啊!」 这让赵恒有些气急败坏,甚至顾不上帝皇仪态:「众卿乃我大宋栋梁之臣,如今国家危难,为何都一言不发?」 「这……」 殿下公卿面面相觑,目光之中尽是无奈。 勤王大军? 哪儿还有什麽勤王大军? 自从旧主赵佶继位,任用奸臣糜烂朝局,大兴土木修玄炼道,大宋国势便一日不如一日,百姓不堪重负,纷纷揭竿而起,造就了四大反王巨寇。 如今又有金人铁蹄破关,东西两路大军攻入中原,朝廷大军死伤惨重,死伤殆尽,各地兵力亦被地方反王,各路流寇牵制,根本就抽不出人来勤王保驾。 所以……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眼见众人默不作声,赵恒神情更是惶恐,在大殿之上来回踱步。 「陛下!」 就在此时,一人出列:「事到如今,唯有议和,才能保我大宋国祚。」 「议和?」 「对,议和!」 赵恒听此,也是眼前一亮,急忙看向众人:「议和之事谈得如何了,只要金人愿意退兵,金银也好,绸缎也罢,朕都可以给他。」 「……」 「……」 「……」 众臣听此,又是沉默,只有一名文臣硬着头皮站出:「启禀陛下,金人不做明表,只是每日索要钱粮,还要女子入营侍奉,若是不允便做攻城。」 「……」 此话一出,赵恒面色亦是惨白,跌坐在龙椅之上,不知如何回应。 众卿见此,也是紧张变色,一名老臣站出:「陛下,我军如今死伤惨重,城防亦是饱受摧残,恐难再做支撑,金人虽贪婪无度,但为缓兵之计,微臣提议还是应其所求。」 「简直荒唐!」 话音未落,便见一名老将站出驳斥:「古往今来哪有被围者给围城者纳送钱粮的事情,金人如此恐吓,分明是要釜底抽薪,兵不血刃的破我国都,陛下,万不可答应啊!」 「李将军此言差矣,给金人纳送钱粮,不过只是为保社稷的缓兵之计,待各地勤王之师到来,便可将金人逼退。」 「什麽缓兵之计,我等坐守孤城,钱粮本就欠缺,若是再给金人纳送,那恐怕勤王之军未到,我等就要山穷水尽了,届时金人兵不血刃,便可破城屠戮。」 「可如今形势,若不令金人暂缓刀兵,那我等怕是连山穷水尽都做不到。」 「误国之言,只是钱粮也就罢了,竟还索要女子,这女子从何而来,都是城中百姓与我军将士的妻女,若将她们拱手送入金营,那我军将士哪里还有士气与敌拼杀,保家卫国?」 「这也是无奈之举,为了江山社稷……」 众臣分做两方,一阵争论。 「够了!」 忽闻厉喝,炸响朝廷,却是帝王出声。 众人惊心望去,只见赵恒瘫坐在龙椅之上,似乎方才那声厉喝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面色苍白,话语艰难:「暂且应许他们。」 「陛下!!」 那名老将上前,还想再做劝谏。 然而赵恒摆了摆手,直接将他话语压住:「不必再说了,一切皆以大局为重,苦苦百姓,这骂名由朕来担。」 …… 如此这般,一场朝会,惶惶而终。 而另一边,宣和殿内,宋旧主赵佶亦开朝会,但会见的不止文臣武将,还有一干道众,其中以一名身着白袍道服者最为醒目。 正是…… 「天师!」 赵佶握住此人之手,眼中尽是期望之色:「六甲神兵真可退敌?」 「陛下放心!」 那人淡淡一笑:「那女真魔军,虽有百万之众,但尽是妖邪之辈,定然敌不得我六甲神兵,只要再做法七日,六甲神力凝练,那便可出城破敌。」 「好好好!」 赵佶听此,立时大喜,紧紧握住那人之手:「宫中之物尽由天师选用,无论如何都要保证六甲神兵炼成,护我大宋江山社稷。」 那人听此,面上笑容更甚,沉声笃定说道:「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 「……」 「……」 看着两人君臣相得的模样,殿下众卿一阵沉默,不知如何做声。 此人名叫郭京,据说是龙虎山张天师嫡脉弟子,得正一道道法真传,怀有大法神通,几近陆地神仙,一直被痴迷道法玄修的赵佶看重。 如今金军兵临城下,赵佶依旧将他视为救命稻草,设下醮仪炼制他口中的六甲神兵,说此神兵乃天师道兵,炼成之后有通天法力,能够以此破金人百万大军。 赵佶深信此言,命他在宫中设立醮仪,府库之物任由取用,已是当成救命稻草一般,不惜为此将几名劝谏阻拦的老臣打入死牢。 不问苍生问鬼神! 看着一心托付的赵佶,还有自信满满的郭京,一众文武只得沉默。 就在此时,一人步入殿来,扰乱了此间气氛。 「嗯!?」 赵佶转眼望去,望着来人,也是惊疑:「太傅?」 来人白发苍髯,高冠博带,虽然年老,但更气度,渊渟岳峙,非同凡响。 正是赵佶之师,当朝太傅,六五神侯——诸葛正我! 「太傅来此何干?」 看着诸葛正我,赵佶眉头微皱,直接出声说道:「若还是论六甲神兵之事,那太傅请回吧,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众人见此,也有几分惊异,尤其是那郭京,紧盯着诸葛正我,丹田之中罡气暗运。 这位六五神侯,乃是四朝重臣,早在神宗时期,便先受到王安石越次赏拔,与王韶策上平戎三策;又在哲宗时期司马光重用。 后瑞王赵佶登位,虽然宠信蔡京等六贼,但对他也十分倚重,因为他是瑞王武师,有从龙之功,且在瑞王登位之后三次保驾,勤王有功,因此被加封当朝太傅,掌管六部与十八万禁军,可谓天子之下第一人,哪怕蔡京当道之时,对其都忌惮不已。 如今蔡京等六贼虽被新主赵恒贬去,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也不被赵恒信任,旧主赵佶也因为天师郭京之故,与他生出间隙,如今不仅疏远,更剥夺了他六部之职与禁军之权。 事到如此地步,他还来朝见旧主,究竟意欲何为? 赵佶冷眼,众人观望。 诸葛正我神色漠然,望着赵佶与郭京:「此番前来,只为一事。」 「嗯!?」 赵佶眉头一皱:「何事?」 「万民百姓,天下苍生!」 诸葛正我望着赵佶,已经不看郭京。 「……」 赵佶眼神一凝,渐有怒火腾现,勉强按耐道:「太傅,朕已与你说过,天师乃道法真修……」 「轰!!!」 话语未完,便见一道银光,犹若梨花盛放,惊艳至绝,夺人眼目。 「砰!!!」 赵佶身躯一震,僵于龙椅之上,面感几分温热,一眼更被猩红浸染,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去,只见方才还坐在自己身旁的郭京,此刻挂在后方的龙壁雕梁上,一杆梨花短枪穿心而入,将他死死钉住。 「这……」 「诸葛正我!」 「你!!!」 见此情形,众人都是大惊,不可置信的望着诸葛正我,更有几名近侍护到赵佶身前:「护驾,护驾!」 「哗啦啦!」 此声方起,殿外边闻潮涌,尽是甲胄碰撞之声,一众禁军涌入殿内,将众人团团包围。 「诸葛正我!」 赵佶也在此时惊醒,将怒交接的站起身来,望着出手将郭京弑杀的诸葛正我:「你要造反吗?」 诸葛正我神色漠然,根本不做理会,只是一声令下:「拿下。」 「是!!!」 此话一出,禁军立动,直接围向赵佶与众臣。 「你们!?」 赵佶面色一变,望着这些禁军,方才发现尽是陌生面孔。 「铁无情?」 「神捕门?」 「诸葛正我,你……!」 唯有几名近侍尖声,识出了这些禁军身份,一时惊骇欲绝。 另一边,东京城外,金军寨中,酒肉欢腾。 「来来来!」 「喝喝喝!」 「这宋国的女人当真不错!」 「就是软弱了些,和宋国的男人一样,操弄不了几下就断气了。」 「是我金军太过骁勇,明日叫他们多送一些。」 「哈哈哈!」 营帐之中,众将开怀畅饮,肆意享用酒肉,更有许多女子在侧任其蹂躏。 唯有一人,不占女色,沉稳坐于上首,身上仍披甲胄,更是金国大将,菩萨太子——完颜宗望! 此次二度攻宋,他仍为东路军统帅,同西路军完颜宗翰等部,两路大军二十万人会师东京,一路杀得宋军溃不成军,死伤无数。 如今围城一月,更是有望破城,擒下宋国二主,建立不世功勋,令金国入主中原,夺取天下。 此等荣耀在前,纵是完颜宗望,心头也有几分燥热冲动。 但到底是一代名将,他并未就此冲昏头脑,反而更加沉稳步步为营,一边威逼那软弱无能的宋国二主,一边令工匠打造器械,准备最后攻势。 「太子!」 众将畅饮,肆意行欢,眼见完颜宗望岿然不动,当即有几人敬上酒来:「此次攻宋,太子居功至伟,必定名震天下。」 「此次若能灭宋,我等便可一同奏请陛下,让陛下加封太子为王,这宋国之地便是太子封疆!」 「宋人软弱,何德何能占这大好疆土,大王取而代之乃是天命!」 众将一番言语,已有几分僭越。 完颜宗弼笑而不语,又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 「报!」 一名传令兵赶入帐内:「北面有大军杀到,距离我军已不足十里!」 「什麽!」 此话一出,众将无不色变,完颜宗望更是惊怒起身:「怎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