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唱得很短,只有那首摇篮曲的前半段,甚至没有歌词,只是简单的“啊”音哼鸣。但就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里,那声音悄然发生了变化。颤抖渐渐平息,干涩被一种温润的质感取代。每一个音符都像一颗小小的、圆润的珍珠,被小心翼翼地串联起来。音准极稳,仿佛有内在的绝对音感在引导。更难得的是,那简单的哼鸣里,竟然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感张力——一种深埋的渴望,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一种对温暖港湾的无限眷恋。这情感如此真挚,如此自然地从声音里流淌出来,与技巧无关,只关乎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哼唱声在最后一个略带颤音的尾音中结束。教室里一片寂静。云落猛地睁开眼睛,脸颊因为用力而泛起病态的潮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虚脱感瞬间席卷而来。她甚至不敢去看面试官们的表情,只是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光洁的地板,等待着最终的宣判。恐惧再次攫住了她,比刚才更甚。她刚才的表现…太糟糕了…她毁了…她竟然在“星海之声”的面试上唱摇篮曲?
时间仿佛凝固了。她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
“嗯…”一声轻微的、若有所思的低吟打破了沉寂。
云落的心脏骤然缩紧。
发声的是那位一直沉默的苏曼。她终于停下了点在乐谱上的指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此刻清晰地落在云落身上,带着一种崭新的、锐利的光芒,如同发现了一块蒙尘的璞玉。她的目光不再仅仅是观察,而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浓厚的兴趣,仿佛要将云落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解析一遍。她的视线尤其在她紧紧抱着的、用旧布包裹的乐谱上停留了一瞬。
“音色很特别。”苏曼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玉石相击,瞬间压下了老教授即将出口的评价。她没有评价技巧,没有评价选曲,只点出了最本质的东西。“纯净度极高,有天然的穿透力。音准…是绝对音感?”她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近乎肯定。
严肃的老教授似乎想说什么,但苏曼的目光扫过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让他暂时把话咽了回去。中年女老师也重新审视着云落,眼神中的不耐被一丝惊讶取代。
苏曼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云落苍白的脸上,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难以察觉的弧度,像是发现了某种极其有趣的东西。“紧张掩盖了太多东西。但本能…很有意思。”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回去等通知吧。”
没有评价,没有鼓励,也没有直接的否定。只有那句“很有意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云落混乱的心湖里激起层层涟漪。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微微鞠了一躬,抱着她的乐谱,脚步虚浮地转身,逃离了那个让她窒息的房间。
走廊里的乐声和嘈杂重新涌入耳中,她却感觉像隔着一层水幕。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薄薄的t恤,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凉。刚才那短暂的两分钟,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心脏依旧狂跳不止。苏曼最后那句“很有意思”和那探究的目光,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那是什么意思?是讽刺吗?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敢深想。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栋让她倍感压力的音乐圣殿。穿过光线明亮的大厅,她推开厚重的玻璃门,重新投入午后有些灼热的阳光里。外面是连接几栋教学楼的天桥广场,视野开阔了不少。她扶着天桥冰凉的金属栏杆,试图让混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就在这时,那种熟悉的、被冰冷视线锁定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再次毫无征兆地袭来!比在报到点那次更加清晰,更加粘稠,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恶意!
云落猛地转身,目光如同受惊的鹿,锐利地扫向视线来源的方向。天桥下方,通往体育馆的林荫小径上,一个穿着普通灰色连帽衫、戴着棒球帽压得很低的男生,正看似随意地靠在路灯杆旁玩着手机。他站的位置很巧妙,既能清晰地看到音乐学院出口,又处于树荫遮蔽下,不太引人注目。就在云落看过去的瞬间,他似乎有所察觉,迅速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仿佛只是在专注地打游戏。但云落捕捉到了!就在他低头前那一刹那,帽檐下投来的目光——冰冷、审视、带着某种阴沉的算计,像毒蛇的信子,在她身上飞快地舔舐而过!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云落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云家的人!他们真的来了!像跗骨之蛆,紧随而至!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乐谱,指尖冰凉。恐惧再次攫紧了她,面试带来的紧张和羞耻瞬间被更庞大、更熟悉的黑暗吞没。他们想干什么?监视?警告?还是…更可怕的?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个方向,身体却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新筑的巢穴刚刚搭起第一根树枝,盘旋的秃鹫就已经在头顶投下了不祥的阴影。她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在天桥广场另一端,连接数学系大楼的台阶阴影里。
蒋耀背靠着冰冷的石柱,身影几乎与深灰色的墙体融为一体。他没有看云落的方向,目光沉静地落在下方广场纷乱的人流上。他手里拿着的不是书本,而是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并非数学公式,而是一幅不断刷新的、复杂的校园局部动态热力图。代表“云落”的光点刚刚从音乐学院大楼出口移动到了天桥位置,此刻正呈现代表高度紧张的橙色微闪。而就在代表“云落”光点的不远处,另一个代表“未知监控目标”的红色小点,正从林荫小径的位置,缓缓向体育馆方向移动,其行动轨迹在蒋耀的算法模型里,被标注为“高度可疑-视线关联路径重合度87%”。
蒋耀的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滑动、缩放,屏幕上的数据流瀑布般刷新。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下颌线却绷得比任何时候都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插在裤袋里的右手,死死攥着那支冰冷的钛金钢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凸起,几乎要将那坚固的金属捏变形。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喧嚣的人群,精准地锁定在那个灰色连帽衫的身影上,计算着他可能的移动轨迹、下一个观测点、以及…最优的“清除”路径。冰冷的数字模型在他脑海中高速运转,每一个变量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威胁在逼近。他构筑的“安全边界”,正在被悄然渗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