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音乐学院大楼像一个巨大的、优雅的音符凝固在蓝天下,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闪闪发光。楼前的小广场上,立着几个音乐家的雕塑,空气中仿佛都流淌着无形的旋律。那就是她梦想的殿堂,是她拼尽全力才重新触摸到的起点。一丝微弱的渴望,如同沉寂已久的火种,在胸腔深处被这景象点燃,小心翼翼地摇曳起来。她真的可以吗?在这里,重新长出歌唱的翅膀?
就在她心神摇曳之际,一个挺拔而疏离的身影,如同精确设定好的坐标点,悄然出现在她视线的边缘。蒋耀。
他站在距离她们大约十米开外的一棵高大香樟树的浓密树荫下,仿佛自成结界,将周围的喧嚣与热情隔绝在外。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深色长裤,身形挺拔如松,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他并没有看向云落这边,侧脸线条冷峻,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庞大的人流,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在扫描潜在的威胁信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脚边投下破碎的光斑,却无法在他身上沾染半分暖意。他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又像潜伏在暗影中随时准备出击的猎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唯有他插在裤袋里的右手,似乎无意识地紧握着什么,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是他从不离身的、刻着云家徽记的钛金钢笔,承诺与枷锁的冰冷象征。
云落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那个身影,在喧闹的背景里,奇异地带来一种矛盾的安心感——他是危险的,代表着她想要挣脱的过去;但他此刻的存在,又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开了那些可能潜伏的恶意。她知道他在计算,计算着人群的密度、流动的轨迹、可能的危险点,计算着如何在她周围划下一个无形的“安全半径”。这份冰冷的计算,此刻却成了她脆弱的庇护。她迅速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只是默默跟在陈晨身边,随着人流向前移动。
终于抵达e区3号宿舍楼。这是一栋有些年头的红砖建筑,爬满了郁郁葱葱的常青藤,在阳光下显得古朴而宁静,与刚才主干道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楼门口进出的多是女生,气氛轻松了许多。周子阳作为唯一的男性,被宿管阿姨拦在了门外。
“行啦,护花使者的任务圆满完成!”周子阳把箱子和背包小心地放在门口,夸张地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汗,对着林小满露出灿烂的笑容,“接下来就交给你们啦!小满,有事随时call我,随叫随到!保证比外卖还快!”他拍着胸脯保证,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林小满。
林小满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粘在笔记本屏幕上,手指飞快地敲击着,似乎在调试某个程序。周子阳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丝毫不觉气馁,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陈晨则拉着云落去宿管处登记、领钥匙。阿姨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住宿注意事项。云落安静地听着,签下自己的名字。看着登记簿上“云落”两个字,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新的名字,新的地方,新的开始。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407宿舍在走廊尽头。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灰尘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这是一个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空间不算特别宽敞,但干净整洁。阳光从朝南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块。两个靠窗的位置已经有了主人,行李堆放在床铺和桌子旁,人暂时不在。
“哇!这个位置不错!”陈晨一眼相中了靠里侧、远离门口的一个位置,窗边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桂花树,绿意盎然,“采光好,还安静!落落,快占上!”
云落点点头,将自己的行李箱拖到那张空置的书桌前。桌面光洁,泛着木质的微光。她打开箱子,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缓慢。衣物、洗漱用品、几本乐理书……她一件件取出,摆放整齐。最后,她小心地捧出那个用柔软旧布仔细包裹着的物品。她解开布包,露出了里面那本边角磨损、纸页泛黄,却保存完好的《夜莺》乐谱。
她将乐谱轻轻放在书桌正中央最醒目的位置。阳光恰好落在封面上那行优雅的手写体曲名上,仿佛为它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母亲模糊的面容在记忆中一闪而过,耳边似乎响起遥远而破碎的钢琴旋律。指尖抚过那带着岁月痕迹的纸张,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微弱的勇气交织着涌上心头。这本乐谱,是她破碎过往的证明,是她所有怯懦与恐惧的根源,却也是她此刻站在这里的全部动力,是她唯一能抓住的、通向母亲、通向那个被诅咒的梦想的微弱星光。
“妈,我…到学校了。”云落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像是说给乐谱听,又像是说给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人,“这里…有树,有光…还有很多…很多人。”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仿佛想穿透墙壁,确认那个守护在树荫下的身影是否还在。他还在吗?那冰冷的屏障,是否真的能隔绝云家的阴影?
她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这个靠窗的、能看见绿树的位置,这张摆放着母亲乐谱的书桌,是她小心翼翼为自己在广阔而陌生的世界里,筑起的第一个小小的、脆弱的巢穴。一只被剪过羽翼、惊魂未定的夜莺,终于找到了第一根可以暂时栖息的树枝。巢穴初筑,风雨未歇,但至少此刻,阳光正暖,枝叶轻摇。她将手轻轻覆盖在乐谱上,感受着纸张下仿佛微弱跳动的心脏,然后,开始继续整理她少得可怜的行李。动作依旧很轻,带着长久以来养成的谨慎,但脊背,似乎比踏入校门时,挺直了那么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宿舍门外,走廊的喧嚣被门板阻隔,变得模糊不清。407的门内,只有云落整理东西发出的细微声响。窗外,高大的桂花树在夏末的风里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一个温和的注视者。阳光在乐谱上缓缓移动,那承载着沉重过往与渺茫希望的纸张,在光线下显得既脆弱又坚韧,如同此刻坐在书桌前、努力挺直背脊的少女。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外面青草的气息,也带来楼下隐约的谈笑声。云落将最后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叠好放进衣柜深处,关上衣柜门,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响。她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回那本摊开的《夜莺》乐谱上。复杂的音符线条在泛黄的纸页上蜿蜒,像一条条沉默的河流,通向一个她既渴望又恐惧的彼岸。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个高挑的身影裹挟着一阵香风和活力闯了进来。
“哈喽!新室友报到!”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明快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