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人老了,可不就想着回头看看老地方,见见故人么。
这道理,他懂。
苏阳手里攥着瓶子,思索了片刻,看向王木生:“木生师兄,师傅是把我推到前面了。可我心里明镜儿似的,抱石轩上上下下,论资历,你才是头一份。师兄弟们里头,也数你最服众。我这刚进门的新人,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哪能扛得起师傅这么大的期望?”
他顿了顿,看着王木生黝黑朴实、带着点沟壑的脸:“我看这样成不成?等师傅去了雪区,抱石轩的日常还是师兄你费心照看。铺子里的大事小事,你比我熟门熟路。真有要紧事,咱们商量着办,咋样?”
谁知话音未落,王木生像屁股底下安了弹簧,“噌”地就弹了起来!
他忙不迭地摆手:“哎呀使不得!”
“苏阳师弟!师傅说把抱石轩交给你,你就是咱们这字号板上钉钉的新当家!我王木生是大师兄不假,可师傅的话就是铁打的规矩,我能干出那等欺师灭祖、违抗师命的下作事?”
苏阳看着师兄急赤白脸、恨不得指天发誓的模样,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行嘛,那正好今天回去的时候我跟你一道,去看看他老人家。”
“行嘞。”
卸完货,对完账。
抱石轩的几个人在家里吃了顿便饭,古丽虽然平时不下厨,但是在结婚前,特意学做了一些中原菜。
从卖相上来看,还算不错。
吃过饭之后,苏阳便骑上了摩托车先行一步。
等到抱石轩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
工坊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大家伙刚收工,正拍打着身上的石粉泥灰往外走,粗布背心被汗浸得深一块浅一块。
瞧见苏阳进来,脸上立刻堆起热络的笑:
“苏阳师弟,咋这辰光过来了?”
“苏阳师弟,听说你讨婆姨了?恭喜恭喜哇!喜糖给师兄留着没?”
苏阳笑着应和,变戏法似的从挎包里掏出几包路上买的瓜子、花生粘和一袋亮晶晶的水果糖,招呼着众人分了。
来他穿过天井,掀开蓝布厚门帘,进了中堂。
马老爷子正佝偻着腰,借着悬在房梁下那盏昏黄的光,慢条斯理地归置他吃饭的家伙什儿。
各式各样、打磨得油光锃亮的刻刀、锉子、钻头。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裹进青布里,再仔细卷好,放进一口棕色皮箱里。
“师傅,”苏阳轻唤一声,蹲下身帮着整理,“听木生师兄说,您要出远门了?要去雪区?”
马学武手上的动作没停,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追忆的光。
“年轻那会儿,在雪区沟子里带了不少光景,跟几个老朋友都有交情。再不去见见,怕是下辈子喽…”
“行嘛,留什么都比留遗憾强....”
他帮忙扣上箱盖的铜卡扣,眼神瞥见箱底压着的几张泛黄起翘的黑白老照片,就顺手抽了出来。
光影斑驳,依稀能辨出年轻时的马学武,瘦削精悍,站在一群黝黑汉子中间。
他身边紧挨着两个穿着赭红色破旧僧袍的喇嘛,背景是几座挂满小旗的荒凉山头,几团模糊的黑影在山坡上盘旋。
而其他两个人,则是一副出家人的装扮,身后是飞舞的彩旗,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大鸟在身后觅食。
“那是鸟葬,”马学武瞄了一眼照片,声音平平地解释道:“能亲眼看着一个人,一点点,干干净净地回到天上……那感觉,我现在才懂一点。”
苏阳楞了楞,年纪大了,果然总是胡想八想。
“师傅,给您打听个事。你听说古代吐蕃国的普兰宗吗?现在应该是在尼泊尔那边。”
马学武眯起眼,啧了两声:“普兰宗......普兰宗......”
他拧开搪瓷缸子灌了口浓茶,喉结滚动几下。
“早年在尼泊尔跟加德满都的匠人混过小半年,倒真蹚过那片雪山夹缝里的冷地方。”
他浑浊的眼睛亮起一丝光:““要说尼泊尔的手艺,那是给神佛塑金身的本事!庙檐下雕的欢喜佛,裙带飘得能扇起风,石头上凿的莲花瓣儿,薄得能透亮!那‘失蜡法’铸铜像的绝活......”
“师傅,跑题啦,”
说起尼泊尔那边的事,马学武滔滔不绝,苏阳赶紧截住话头。
“哦,普兰宗......”
马学武捋了捋稀疏的胡子说道:“听过嘛,那里傍着玛旁雍错圣湖嘛,藏人眼里是洗尽孽债的福地。老喇嘛们念叨过,说是佛陀释迦牟尼在那湖边讲过三年道法。”
他顿了顿,眼角皱纹叠得更深,“稀奇的是,佛祖在那儿就收了一个关门弟子,还是个女娃,叫.......阿玛依。”
苏阳心里“咯噔”一下。普兰宗敬奉的阿玛依女神?原来是这么个根脚!
“传说那阿玛依命苦,是个孤苗苗,人说她傻气,心善得没边儿。有一回在戈壁滩里撞见条瘪了肚皮的毒蛇,眼看要晒成干儿。她竟揣进自个儿怀里暖着!嗬,最后蛇被就活过来了,但扭身就给她胸口上来了一口!最后是释迦牟尼念动真言才把那女娃从鬼门关拽回来,佛祖说她有大慈悲,才收了做弟子。”
“……”
苏阳半晌没吭声,末了憋出一句:“真他娘傻得冒烟儿!”
这话在肚子里滚过多少回,到底没憋住溜出了口,宗教传说,总是带一些离谱的成分。
“巴郎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上次去在那个小册子上看到过普兰宗的字眼,就问问....”
说起那本古籍小册子。
马学五忽然严肃了几分。
“对了,你上回鬼市拍回来的那本破书,后头.....没惹出啥麻烦动静吧?”
“买主是个‘堪舆师’,也打着昆仑山宝贝的主意。前阵子还寻摸过来,想拉我搭伙进山,让我一口撅回去了。估摸着这当口........人已经钻山沟子里了。
“唉......昆仑的石头,哪一块是白啃的?”
马学五点点头,他这辈子见到过太多打昆仑山主意的人了。
可最后呢,还不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师傅,你先去雪区,等我把棉花给收了也去一趟雪区,都时候咱们雪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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