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来到乔木村,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车子稳稳停在了乔木村的广场上。
时值1996年盛夏,这个由五湖四海聚拢而成的村子,像过节一样热闹,如今广场上已经摆满了大圆桌,家家户户倾巢而出,条凳挤得满满当当。来得晚的怕没座,有人天蒙蒙亮就搬个小马扎来把位置占牢了。
没办法,在这片戈壁滩上,能吃上一顿像样的好席面,是桩难得的欢聚乐事,谁也不愿错过。
车门打开,苏阳抱着古丽踏上了红毯。鞭炮齐鸣,青烟升腾,这阵仗的热乎劲儿,比上次乔木村拍卖会还要火爆几分。
刚打开车门的时候,古丽感觉到四周灼灼的目光,忍不住悄悄拽紧了苏阳的衣襟,声音带着点怯:
“苏阳……怎么这么多人?”
“大喜的日子嘛,人就图个人多兴旺,今儿咱得让老少爷们都吃顿扎实的。”
苏阳的声音透着爽朗和快活。
回到苏家小院,原来的厨房临时充作了礼房。识文断字又打得一手好算盘的刘小成端坐其中,蘸饱了墨的羊毫笔悬在红纸上,一笔一划工整记下“张三、李四、礼金若干”。
苏阳本意是请大家伙儿来热热闹闹吃顿饭,不收份子。
但庄稼人讲究礼数,实在的乡亲们哪能空着手?
宽裕些的随上三十、五十,手头紧的也想法子凑十块钱捧个人场。
再没辙的,就袖子一撸,帮着劈柴、挑水、招呼客人,这同样是份沉甸甸的心意。
院里人挤人,几个村里的巴郎子瞅见新媳妇进了院,按捺不住兴奋,刚想起哄往前推搡,就被眼尖的二婶子和娜扎嫂挡在了前面。两人一左一右护着有些受惊的古丽往堂屋里引。
“行了行了,尕娃们闹啥闹!这丫头是城里娃,脸皮薄细,可不比咱农村娃!都消停点!”
二婶子嗓门敞亮,攥着古丽的手只管往里走。
“那行嘛,阳子哥,你自个儿主动点嘛!亲一个给咱们开开眼啊!”被拦下的刘愣子在后头扯着嗓子喊,引来一片善意的哄闹。
“亲就亲,怕个锤子嘛!”
苏阳回头咧嘴一笑,响亮地在古丽脸蛋上“吧唧”了一口。众目睽睽之下,古丽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一直烧到耳根子,羞得赶紧往人身后躲。
“嘿嘿,嫂子脸皮薄,害臊嘞!”哈孜克带头拍着手大喊,大家伙齐声哄笑。
日头移上正当空,帮忙的张军叔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扯过一个带天线的铁皮喇叭。
“呲啦——呲啦——喂!喂喂!”
张军试了试音,随后放开了嗓门:
“吉时到——!大伙儿都往后靠靠,腾出地方给新人拜天地咯!拜完就开席,热菜就要出锅啦!”
大家伙儿呼啦啦向后退开,在推搡中为新人腾出一小片空地。空地中央的方桌上供着菩萨,苏老娘从屋里拿出三根香点上,恭敬的插在香炉里。
在张军的高声呐喊下,新人开始拜起天地。二老坐在桌前,望着跪拜的苏阳和新媳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看着自家儿子成家立业,心中百味杂陈。
去年今日,家里还在为苏阳成亲的彩礼钱愁得睡不着觉,东家借西家凑,急白了头发。
就这土墙矮屋的条件,自家那倔儿子真能讨上媳妇么?想都不敢想!而眼下这光景,院墙外头挤着探头的邻村亲戚,院里人头攒动,锣鼓点子敲得震天响,娶回来的还是水灵灵的城里姑娘........这一切,真像一场抓不住边儿的梦。
“他娘,你这会儿淌眼泪算咋回事嘛?叫人笑话!快、快笑笑嘛!”苏老汉臊得慌,使劲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压着嗓子提醒。
“俺高兴嘛!”
给爹娘磕完头,二老起身退到边上,让出正位。苏老娘眼泪鼻涕还没擦干净,就赶紧颠着小脚回里屋给供着的菩萨上了一炷香,嘴里还念念叨叨。
苏阳便来到马学五跟前,让他坐在中间,拉着古丽的手又磕了一个头。师傅这个称谓,这年头堪比再生父母,当的起这一拜。
马学五欣慰的看着苏阳,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递给他们。
拜堂仪式总算圆圆满满结束了。
张军“噗噗”吹了两下喇叭筒,一路小跑来到后院伙房,扯着嗓门吼:“老杨师傅!菜咋样了?时辰到了,前头几百口子都等着开饭呢!”
“起锅喽!”老杨嘹亮的嗓音夹杂着锅里“滋啦”的爆响传了出来。
张军闻声像得了令,立刻“噌噌”两步蹿回院中央,再次举起喇叭吼得声嘶力竭,调门拔得更高:
“开席!各路乡亲都找地方坐下咧!带娃的抱好自家娃娃,看好碗筷莫挤碎!座位不够的就近凑合,远来的新友邻多包涵,按咱们规矩,俺们这就发喜糖嘞,人人有份,图个吉利!”
话音未落,人潮水般涌向广场上、路边的席面。
按说今天不逢集。
可不知怎的,村口那块平时空着的巴扎地界,像变戏法似的支起了不少小摊:
吹得鼓鼓的彩色气球、缠在细棍上的白云朵棉花糖、木头刻的陀螺哨子,还有切糕、麻糖、瓜子......小小的集市也跟赶巴扎似的自发热闹起来。
广场摆放着二三十个桌子,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其余的桌子就沿着水泥路靠边排,整条大路,都快排到北大窑了,坐的满满当当。
近一年,苏阳认识的朋友也不少,能请的也都打过了响声,能来的也都悉数到场。
人群里,林晓倩捏着筷子没动,远远瞧着苏阳刚才拜堂的位置,心里空落落的发木。少女情窦初开时,也朦朦胧胧编织过这副场景。如今,到底是没这个缘分了。
张军在屋外,从东头跑到西头,安排大家就坐。这事棘手的很,有不少邻村的巴郎子抢座,还有不少小孩子占座,安排起来就头疼了。
但张军自有经验,连凶带吼的安排,大家也都没什么意见了。
随后,哈孜克带着王强,还有二冬子他们,年轻的巴郎子就得跑着端盘子。
王赖子嘴里嘟嘟囔囔的,偷偷坐上了桌,被哈孜克一把薅就过来:“娘的,你咋坐这了,不好好干活,保安队你他娘的也别干了!”
“别别别,我这就去...”
王赖子麻溜的跑到后院,端起瓜子糖块开始往广场上送。盘子刚上桌,几个孩子就一哄而起,三两把就给清扫了。
“妈,这糖块是奶糖,你尝尝!”一个小孩抢来一把糖块,剥开糖衣发现是白色奶糖,顿时乐了起来,不舍得塞进嘴里。
在小孩眼里,硬糖吃多了,奶糖软糖不常见,要是碰到谁家发奶糖,就觉得他家有钱,连糖都是软乎的。
没办法,社会不富裕,农村人也都穷怕了,碰着好吃的、能占便宜的,人性使然,可以理解。
后世的苏阳也是这样,小时候家里穷,没吃的,只能上桌抢食吃。后面社会条件好了,瓜子糖块放在面前都不想动。
上完瓜子糖块,就连着上了两盘当地的切糕,切糕这玩意倒是抢的少了,家里常吃,不稀罕。
苏阳来到屋里,跟古丽坐在一桌,二婶子她们热情的很,估计不好意思动筷子,愣是把面前的盘子堆成了小山。
“阳子,你小子可算是有福气啊,古丽丫头这么俊俏的女娃,都被你娶到了,不知道羡慕多少巴郎子嘞!”
“那可不是嘛,以后常去俺家玩啊。”娜扎嫂子笑着说道。
“是啊,男人在外面忙活,你要是闲得慌就出来走动,反正我自己一个人在家也憋屈。”
热巴嫂子坐在古丽旁边,俩人早已经处的跟闺蜜似的,如今还挺着大肚子,别人不知道,自己心里清楚,都是一家人。